短篇｜合金接口

外边的温度似乎降到了冰点。

凌晨三点的时候，老梁还在上班，这是他的第三个夜晚，却给他带来了心惊肉跳的一瞬。

空调的外接口组装向来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稍微一松懈，就足以垫上一只手，这无疑深深刺痛老梁的心。

他已经快四十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也无从选择，自然也就无可奈何。

几经周折碰壁后，最终在这家空调组装厂安定了下来。

原本以为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因为儿子也快到讨媳妇的年纪，本想给他添点彩礼好娶媳妇的。

当合金接口向金属滚动杆掉落的时候，要是自己那刻没及时制止的话，下面发生的事情真不敢想象。

组长应该让我再多看一下的。那一刻他想到的却不是自己将要受伤的手，或者说他的庆幸已成为习惯，转而对生活抱有侥幸的心理。

下班后已是早上的八点。

照例他从饭堂要来两个馒头，拌着从宿舍楼层角落一处的热水机打来的水，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

他还要给儿子攒点钱，能节俭就节俭点。

因为昼夜颠倒和个人生活习惯的缘故，老梁在宿舍一直都没有睡眠感，常常要提前入睡， 才能睡得安稳，不然当那跑火车的声音响起，就再无安眠觉可睡。

有时，判断一个人是否成功或活得踏实，单单从他眼眸下方的眼圈就能简单看出。

当然，这并非是绝对的，有些高质量用户享有时间管理大师手册。

妻子当日打来电话说那不争气的儿子又从工厂离职了，打算上京闯荡一番，想向家里讨点钱。

老梁咬紧牙关问，“多少？”

“五千！”

五千块钱换做以往的话，其实也不算什么大钱，可自从儿子毕业工作后，他俩夫妻就从岗位上退了下来，本想在农村栽种点小菜换几个盘缠安稳度日就行。

那时，他们两口子省吃俭用，除了供孩子读书，还有一笔给他娶媳妇的钱，奈何儿子不争气，三番四次往家里要钱，一来二去，钱没了不要紧，还把工作丢了，这可把两口子气得不轻。

没了那笔钱，虽然儿子不急，但老梁两口子可谓是怒火攻心呐，差点没进CPU。

在他们的观念里，传宗接代一直是头等大事，怎么能给儿子几句言语就能轻佻糊弄过去呢。

于是两口子商量着，就重新步入社会工作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社会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实在太残酷。

两口子为讨一份工作可谓受尽冷眼，不过，结果是好的，他们也就不计较了。

老梁挂断电话后，思忖着怎样把这笔钱给儿子补上:

媳妇的娘家也不富裕，找他们无疑是钉子撞铁，不可行；

自家兄弟老二、老三他们也还有自己的家庭要去照顾，尤其是老三，听说他还有一辆小轿车的车贷要还，这更能开口了……

想到这的时候，老梁眼泪竟然汩汩而下。自己甚至没有可以依赖的人，想想也是一件可笑的事。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

那已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但他不确定人家是否还记得。

那年凛冬，街上行人稀疏，连遛狗的人都没有，换做以往，老梁能清楚的看到那充满滑稽的一幕:

狗在前面跑，人在后面追，倒像狗在溜人。

说也奇怪，他们似乎毫不厌倦这种生活方式，或许在经历了白天枯燥而忙碌的工作后，在夜幕降临后，他们但更喜欢和小宠物打交道，也就无所谓谁在前，谁在后。

老梁一个人在夜间独行，小巷子里的疯汉突然开口向来往的行人要六千块钱。

这看似异想天开的事情确确实实发生在老梁的眼前，只是没想到疯汉还能开口说话，换做平常，只会老老实实待在角落里裹着衣服，等待行人向他那缺了一角的破碗丢钱。

有时运气好的话，还能到好的餐厅去饱食一顿，运气差的话，也是面包和牛奶简单吃一下。

这年头，大家都并不富裕，靠乞讨赚钱的神话终究也只是神话，再且疯汉选的位置实在太偏僻，大家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呢，哪还有那么多闲钱去救济他。

老梁缓缓靠近他的时候，本能的绕开疯汉，却不料还是被他死死攥住下边的衣角，不过很快便放开了，原来是疯汉不想自己的脏手玷污老梁的衣服。

这小小的举动，还是令老梁有些动容。

他蹲下来细细听完了疯汉的陈述，觉得疯汉其实并不疯，但如果把钱借了给他，这钱就不一定拿得回来。

思考再三，老梁决定相信一次人性，但愿它不会辜负自己的一番好意。

因为这么多年来，老梁一直没遇到像现在这般拮据的时候，一来二去，他差点都忘记这桩往事。

疯汉最后给老梁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被他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里。

他让儿子找到这本上了年纪的笔记本，把里面的号码念给自己。

拨通的那一刻，他心几乎是凉了一半，因为接电话的是一个妇女的声音。

难道是疯汉骗了自己。真不应该相信人性。

挂掉电话后不久，那边回了电话，这次老梁失望的心顿时被点燃了起来。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是疯汉无疑。

老梁吞吞吐吐说起了那笔钱，原本以为都已经过去六年了，疯汉想要赖账的话，他也无可奈何。

当时事出突然，老梁没让疯汉白纸黑字写清楚签字画押之类的，全凭那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疯汉并没有多说，直接问老梁卡号。

老梁报完卡号后不久，手机短信便来了到账信息，还多出了两万块钱，这可把老梁吓坏了，但疯汉只是淡淡的说出一句，“没事，这钱，你先拿着，不够的话，你联系我，我想办法。”

老梁虽然退却，但现在自己的确遇到了困难，要是失去这笔钱，他的生活和儿子京漂之旅也就无法进行。

他对疯汉很感谢，并表示以后手头宽裕了些，这笔钱会还。

而疯汉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没事，钱都是身外之物。”

之后，他们聊了好久。

原来疯汉是一家上市公司的父亲，因为和继任董事长的儿子闹了点别扭，才有了后面的疯子故事。

故事就此落下帷幕，老梁给儿子打了一万，剩下的则自己攥着，生怕再遇到一些变故之类的。

而手中合金接口的活计依然继续，像生活的车轮滚滚向前，他也变得熟练起来，没有再发生刚进来操作的那般惊心动魄的一幕。

假若儿子能够懂事点，在城市站住脚跟了，老梁手中的合金接口则可以接向人生的另一端了，他也一直憧憬这一天能够尽快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