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神

          文/天涯明月  （原创）

父亲的眼神

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快二十年了，让我永远难以忘怀的是，他临终前最后的那波眼神，那是一道殷殷期盼与渴求而意犹未尽的深邃明亮的目光，散发着洞穿人心的光茫一一一足以照亮我懵懂无知而迷惘的内心世界。

就像一幅启迪人性的抽象画，永远的定格在我的内心世界里，让我的心情久久难以释怀，每每想及于此，便撕心裂肺，潸然泪下…

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晨曦微露的初春的早晨，一丝稀薄的霞光透过朦胧的雾霭，从窗缝里挤进一束苍白的光线，散布在病入膏肓而侧卧在床的父亲身上。他骨瘦如柴的身体蜷缩着毫无一点生气一一一父亲已被癌魔折磨的形如枯蒿，生不如死。

他已经在生死边缘徘徊，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此刻他的眼睑动了一下，睁大了眼晴，他极力喘着粗气向屋里搜寻着，忽然眼光落在我们兄妹的身上，那是道藏有语言密码的明亮眼神…越来越亮，久久不愿离开，他的嘴角蠕动了几下，高突的喉结上下打颤，呢喃了几声，终究没能说出话来！而眼角分明流下了两股清泪，打湿了枕头。

回光返照前的激动归于了平静…父亲在晨光里带着无尽的期盼走了，而房间里只留下我们兄妹哭天抢地的哀嚎声，悽悽惶惶戚戚…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亲更像一位慈祥的长辈，脸上习惯地挂着微笑，目光柔和，极像春天里正午的一丝阳光一一一令人如沐春风，温暖而舒适。与父亲在一起，总感觉清风徐徐，阳光明媚。一切都那么美好，尽管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粗茶淡饭也能吃出人参果的味道。

那是个苦涩的年代，像我们这样兄妹五人的大家庭， 生活是极其艰难而清苦的。说是缺吃少穿，一贫如洗一点也不为过。为了能让我们穿暖吃饱，为了能多挣些工分，父母起早贪黑的在大集体辛勤劳作，除了天阴下雨，在我的印象里父母亲是从来不请假旷工的。

父亲的眼神

父亲尽管每天来去勿勿，只要有空他就会和我们在一起，他总是乐呵呵的，快乐而兴奋，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爱的味道。看不出一点儿，颓废，疲惫和困顿。

相反他会乐此不彼地逗我们玩一一一他把小妹扛在肩上，把大妹抱在怀里，让弟弟拽着他的腰，慢慢地转圈，我和哥哥站在傍边羡慕地呵呵傻笑，心里想自己要是弟弟妹妹该多好啊，多么幼稚的想法。现在想起来，心里在隐隐作痛，时光荏苒，往昔不复啊！

父亲在繁忙的日子里，也会忙里偷闲。他会花上一整晚上，给哥哥做上一把木头手枪，一块很不起眼的烂木头，经过父亲粗糙的双手一倒饰，竟然变得小巧球玲珑，活灵活现，再拿墨汁涂上几遍，简直就是个艺术品。

哥哥高兴地欢呼雀跃，我们兄弟轮流分享，看到这一幕父亲憨憨地一笑。用粗厚的手背揩一把汗水。满脸都是灿烂而醉心的微笑，那是发自内心的幸福表情包，是父亲送给我们的礼物。我们毫不吝啬的照单全收。此刻我们的心被这浓浓的幸福淹没了。

我特别贪玩，总羡慕玩伴们的铁环。然后吵嚷着要父亲为我做只铁环，父亲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在接着下来的几天他会花时间找寻箍本桶用的铁箍和铁丝，为我做了一把漂亮的铁环，我终于在玩伴们面前扬眉吐气地露了脸，那是一种自豪的味道。对父亲的钦佩和爱戴由衷而生。

当然父亲同样爱他的两个女儿一一一他会为大妹栽一只漂亮的鸡毛踺子，用最美的公鸡的彩色翎毛，五彩缤纷，色泽艳阳；也会为小妹缝制一只沙包，用五颜六色的花布做成，滚起来像一只彩色的花球，花团锦簇，多彩精美，常常令他们的玩伴儿羡慕嫉妒恨。此刻两位妹妹笑得合不拢嘴。心里是对心灵手巧的父亲满满的爱意而无以言表！

等我们长大了，相后都上学了，父母亲似乎更加辛苦，更加繁忙。父亲也渐渐苍老了许多，很明显，他干活劳作时手脚忙了许多。尽管这样，他脸上的笑容依然温暖，就像挂在西天边的晚霞，柔美而亲切！

父亲没有读过书，只是在当兵的时候认识了一些字，后来又读过几木书。也许在林林总总的生活当中，父亲认识到了读书识字的重要。所以他对读书人，对老师特别尊敬，很是羡慕。他常会让我们带一些他亲手种植的西葫芦，豆角送给老师，以示对老师的感谢，也是他尊重知识的最朴素的表达。

父亲的眼神 父亲喜欢有文化的人，敬畏羡慕有文化的人。我们隔壁的一个村子，有位教书的老先生书法了得，在我们那一块非常有名。父亲就心心念念的去了好几趟，把那位老先生请回家里，恭敬地备下纸墨酒菜！老乡生酒足饭饱一高兴，大笔一挥，龙凤飞舞的书法，跃然纸上：

有关家国书常读，无益身心事莫为！

      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

父亲每天都会盯着这些书法默念上几遍，我当时特别迷惑，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对那些看上去“胡涂乱画”的破字那么痴迷！父亲总是拍着我的脑袋。若有所思的说：等你再长大点就明白了。

可是我始终也没有弄明白，以至于成了我心中的伤疤，这么些年来，就像有一只虫子反复噬咬着我脆弱的心脏。等到后来弄明白了，一切都晚了。真应了那句话，子欲孝而亲不待呀！

转眼间我们都长大了，哥哥上了高中，我也上了初中，弟弟妹妹，都到了小学高年级的阶段，但我们的学习并不好，这成了父亲的一块心病。每当看到我们的试卷，他会皱起眉头，长吁短叹。脸上那些往日里温暖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多了一种痛心与无助，他看上去很烦恼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也时常感到很痛苦，常常自责：为什么那么贪玩？为什么对学习提不起兴趣？我为什在星期天，节假日要去掏鸟窝，捉蜜蜂，逮蜻蜓，疯玩…也常常发誓要好好学习，让父亲的脸上重新挂上灿烂的微笑。也希望父亲暴揍自己一顿，哪怕是狠狠的骂一回，也好受点，可父亲没有这样做，只是默默地自己承受无法理解的压抑。

性格决定了一切，临了我终究改不了贪玩的毛病，哥哥也是如此，弟妹又尚小。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每当和母亲谈及XXX考上了大学，XXX考上了乡镇干部，他的眼睛里就会充满兴奋和羡慕的光彩，字里行间掩饰不住对别人家的孩子的赞美。而提及我们他会黯然失色，默不作声，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悲哀。

后来父亲越发苍老，大病小痛不时缠身，整日里沉默不语，低头叹息，那是一种失去希望后的哀痛，估计父亲的心里是饱受煎熬的，难挨的。沉默在心底，而抹不去的阴霾，让父亲变得越加憔悴。

在父亲难耐焦燥的期待里，我们并没有带给他任何惊喜。哥哥高三辍学了，而我在高二打蓝球摔断了腿，耽误了半年，最终于高考无缘，而弟妹又尚小。这也许成了压夸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打击对特别要强的父亲是致命的。对我而言却成了永远抹不去的伤痛。

终于父亲没能看到那个春日的晚霞满天，就在那天早上，留下了那束满含期待挠心挠肺的目光，那是一种无发言语的密码，而对我们而言在清楚不过了，我们虽然心知肚明，却已悔之晚矣。

我们只能用此起彼伏的痛嚎声来忏悔，但愿九泉之下的父亲能够原谅，能够有一丝的欣慰一一一因为现在你的孙子孙女都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帮我们圆了你心中的梦想，你应该可以含笑九泉了吧？

父亲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