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自己的很多想法不过都是一厢情愿罢了。”
——司马世治
文/怀山若水
1
“好吧,既然抚国公殿下您都这么说了,那下官照办就是。”太叔般有些不情愿地应承着,“如果没别的事,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等等,”轩辕承昭踏前一步,先是瞥了对方一眼,然后扫视了一遍群臣,道:“既然今天大家都在这儿,本公倒是还有一件事想跟你们议一议。”
“愿闻其详。”太叔般有些不耐。
“就是关于《好逑榜》的事。”
厅堂里响起一阵细碎的议论声。
“抚国公殿下,”太叔般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臣以为,《好逑榜》是从高祖烈王时期就传下来的祖制,为太子选妃的事也有明确的定律,我们只需按规矩办就可以了嘛,何需再议。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啊?”
“对对对……”一些人跟着附和。
“按规矩办?”轩辕承昭顿了顿,“要是什么都按规矩办,那如今的大真王朝就不会有六岁的得意君了。”
“噗嗤……”司马世治听出笑声是由大舅子燕华天发出来的,忍不住有些担心地回头张望。
“谁啊,是谁胆敢在贤亲阁里如此放肆!”太叔般喝道。
“穹侯燕展元之子、云州守护大臣、领惊羽军副将燕华天参见抚国公殿下及各位大人。”燕华天从人群里信步上前,从容地躬身施礼。
太叔般微微一愣,刚要接口,却被抚国公抢了话头。
“哦,原来是华天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如此不懂礼数,学着人家哗众取宠呢?”轩辕承昭轻描淡写地数落着。
抚国公含沙射影的功夫当真炉火纯青,司马世治感到厅堂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他忍不住偷眼朝太叔般望去,先前还神采飞扬的紫袍大臣,此时的脸色却跟衣服差不多一个颜色。
“殿下教训的是。想来一定是臣最近沾上了什么得志小人的坏毛病而不自知吧,臣回去一定闭门自省,痛改前非。实在不行,就自请家父以家法管教,必定灵验。殿下,臣从小就怕挨我爹的板子,打在屁股上可疼了。”
“呵呵……”众大臣纷纷忍俊不禁,哄笑起来。
“如此嬉闹朝堂,真是有伤体统!”太叔般气急败坏地喊道。
“行啦,哪来那么多废话,”轩辕承昭沉下脸喝止,“华天啊,本公与穹侯自去年隐月夜宴一别,至今已有大半年未见了,他老人家身体可还硬朗?”
“托王上和殿下的福,父亲大人虽然抱恙多年,但病情还算稳定。”燕华天朗声回答。
“那就好。穹侯麾下的惊羽军能驾鹰上天,追云射日,历来是我王朝九军十八卫中的奇兵,和骁侯麾下的血旗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可都是令强敌闻风丧胆的百战劲旅啊。况且你们两家又是姻亲,同气连枝,有你们戍守王朝北疆,真可谓是我大真子民的福气!”轩辕承昭不吝溢美之词,铿锵有力的声音令人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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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言归正传吧,”轩辕承昭一摆手,话锋斗转,“咱们还是说说太子选妃的事情吧。依本公看,这次太子选妃的规矩咱们得改改,比如《好逑榜》不要只发给八大封国侯的那些主旗大贵族嘛,十八从旗的城主还有七十二散旗的旗主也都可以发呀。”
“这些年,王朝又是拓荒移民,又是海陆通商,增加了不少新贵。他们为了王朝的北征,吃了不少苦,也费了不少钱。所以要本公说,大家都在为王朝出力,新旧之间,大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更何况,咱们大真王朝治下,又何止一个百旗族如此,就是纳澜、岩间、流沙、彼岸这些外族,但凡是臣服在天命之子脚下的臣民,都应该具有送女参选的资格嘛。毕竟未来的太子妃不仅仅是太子的正妻,她更是全体王朝臣民尽忠的对象,你们说呢?”
抚国公的话音还未落地,整个厅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这……这怎么行,十八从旗倒也算了,归在七十二散旗的那些家族,哪个祖上不是平民出身。要是他们都可以参选,这不等于是要让未来的王上娶个平民老婆吗?这……这成何体统啊!”
“就是就是,还说连外族都可以参选,那大真王朝将来的王后总不能是个从小打铁的岩间女人吧?”
……
司马世治的耳边充斥着各种质疑和叹息的声音,他发现周围人附和的不多,反对的却不少,甚至还有些流露出愤愤之色。
“抚国公殿下,对于您的想法,请恕下官不敢苟同。”太叔般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响起来,大臣们纷纷安静下来。
“愿闻其详。”轩辕承昭平静地望着对方。
“自古贵贱有别,太子妃是未来的王后,是要孕育天命血脉的女人,怎么能从平民甚至外族人中选出呢?这会动摇王朝的根基、遗祸后世的。”
“就是就是……”半数大臣频频点头。
轩辕承昭缓缓扫视了一遍众人,司马世治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成竹在胸者的淡定。
“各位,本公刚才只说了贵族不分新旧、大小和内外,可从未提过平民二字。难道你们觉得,就只有被封了国的八大主旗世家才是贵族,其他人都只是平民吗?”
轩辕承昭的声音并不大,但一句一顿,吐字清晰,只要听得明白话里意思的人,都为之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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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国公这是想干吗?司马世治在吃惊的同时,忽然意识到对方此话饱含深意。
“当然啦,也有可能是本公刚才没把话说清楚。”轩辕承昭瞥了一眼张嘴结舌的太叔般,自顾自说下去,“本公的意思是,咱们百旗人如今几乎是整个中陆各族的共主,要想长治久安就得聚拢更多的人心。因此,倘若连本族的新晋贵族、还有外族的掌权者都无法被一视同仁,那王上的浩浩天命又将从何体现呢?而这一次的太子选妃不正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吗?”
“当然了,这《好逑榜》也不能见人就发,否则就成安民告示了。要是本公没记错,太叔般大人的衡长卿府前些年不就搞过一个什么《勘富策》吗?听说对各地拥有一定财富的家族都重新作了登记,还根据多寡划分了十二个等级。本公觉着咱们就按那个来,不管主旗、从旗还是散旗,只要是有地有人有钱的贵族,不分新旧都可以算。当然,忠于王廷必须是首要前提。”
抚国公这是在为他酝酿已久的新政谋开篇吗?走出贤亲阁的司马世治心里暗暗思量着。
早在北征还没结束的时候,他就听父亲提起过,抚国公曾劝谏王上进行国政变革,但后来却一直没有下文。今天抚国公借着太子选妃的事突然提到新旧贵族,难道王朝真要变法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百旗人以主旗、从旗和散旗的族制来区分贵贱,这已经是五百多年未变的规矩了。如今虽然有不少新贵借着商路和农地转卖大肆敛财、崭露头角,可毕竟低人一等的家世血统摆在那里。要是王廷真打算为他们变法,那岂不就是冲着我们这些世家大族来的吗?司马世治越想越觉得抚国公今天的这番话颇有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天开始下雨了。
风卷着细如银毫的雨丝,斜挂在天地间,把眼前巨大的勤章殿连同周围的宫楼殿宇都一起裹了进去,混沌一片。
勤章殿,这座大真王朝的王宫主殿就坐落在王都盛世城的中轴线上。它是王权的象征,也是整个王朝的心脏。这里几乎汇聚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高贵的血统、无尽的财富、至上的权力、还有身为统治者的荣耀。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野心、阴谋、鲜血乃至死亡。
它就像一头藏在雾霾里的狰狞巨兽,从不轻易显露真面目。司马世治站在廊檐下想,几滴冰冷的雨珠打落到脸上。
这个时节的骏州都该飘雪了吧,但愿今年北边不要再起狼吼风,否则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司马世治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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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不时走过散去的朝臣,偶尔飘来几句议论。
“王上也真是的,这个月还没过十五,倒有五天没临朝了,不会昨晚又跟丽美人在玄沐湖畔喝多了吧。”
“你管他哩,自打太叔家的那个女人进了宫,王上哪个月不是如此?连老国丈北轩濡这样的三朝元老都没多说一句,你管的哪门子闲事!”
“老国丈不说,那是因为他不敢说。人家丽美人为王上生的儿子,才六岁就被封了得意君。而北轩王后自打头胎难产后,至今无出,要不是王上顾念旧情,把已故馨美人的孩子过继给她,只怕王后的位子早就不保了。”
“那也不见得,要是馨美人的孩子不过继给王后,估计如今也坐不上太子宝座,毕竟北轩家是王族的同宗别脉,又世代执掌学宫的首席大宗师,那份家底可不是哪个暴发户可以比的。”
“你们疯啦,敢在这里说这些话!小心让人听见,快走!”
司马世治静静地听着,嘴角不禁挂起一丝冷笑。亏爹还整天想着什么国仇家恨,他也不看看如今的勤章殿前都是些什么人、谈的都是些什么事!
“世治贤侄,请留步。”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把苍老的声音叫住他。
桓世伯?司马世治有些意外,转身之间,一对紫玉貔貅最先跃入了他的眼帘。妙谷城桓家是司马家的世交,眼前的这位桓无涯世伯与父亲司马凛城乃是发小。不过他身为学宫的执事大宗师,向来深居简出,很少过问政事,来宫里走动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司马世治的心里忽然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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