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已经逝去的东西,表示怀念和懂得善待是一回事吗?我看不见得。”——司马世锦
印象·司马世锦
文/怀山若水
1
“克利图大人,平时只听说您的学问渊博,没想到您的骑术竟也这么棒!”一名穿着制式皮甲的纳澜人胖军官似笑非笑地迎上来,并用流利的通用语向司马世锦打招呼。“克利图”是世锦给自己起的纳澜名,意为“反思”。
“谢谢你,德拉丘。”世锦翻身下马,礼貌地点头。按城规,穿越指澜之桥时所有人不得骑行。
“大人,”德拉丘拽住马缰,“您的刀疤脸学生刚才还在找您,现在怕是有麻烦了。”
“阿罕?他在哪儿?”司马世锦吃惊地朝四周张望,可惜除了桥上的杂乱人影,毫无所获。
“喏,在桥上跟卢比斯家的人吵架呢,听说这里头还牵扯到一个将被殉葬的女奴呢。”德拉丘哼哼了两声,下巴上的赘肉跟着抖动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司马世锦大感意外。
德拉丘斜了一眼身后的桥面,凑近一步,“听说前些天莫塔·卢比斯老爷的一个私生子病死了,今天是送葬的日子。对于我们这儿的习俗,您是知道的,凡是有身份的人死了都会让奴隶殉葬,这是从亚兴建城起就有的传统了。可是您的好学生却不允许人家这么干。这不,他拦下了正准备出城的送葬队伍,还把海神之光的光引者给打了,真是活见鬼。要我说,您那个流沙人学生跟着您,好歹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了,真想要个漂亮的女奴上哪儿找不到啊,干嘛拦路抢人呢?真不像话!”
“你胡说什么呢!”玄荧瞪了对方一眼。
“注意礼貌,玄荧。”司马世锦提醒道。
“就是……”德拉丘瞅了一眼女孩,然后清清喉咙说道,“大人,其实我的意思是,您的学生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干。毕竟这里是亚兴城,他应该知道海神之光的人得罪不起啊!我可忘不了年头上那个在火焰中化成灰被洒进大海的叛乱分子,光是想到那蓝色的火焰就能让我整晚睡不着觉。”
“那你和你的手下为什么不阻止他呢?要知道作为一名城防军官,如果听任治安事件发生,这可是玩忽职守的罪责啊,我想治安所的地牢也一样不会让人睡好觉的。”司马世锦的语气变得有些尖刻。
德拉丘隔着皮盔挠了挠头,“谁说不是呢,可当事人不是您的学生嘛,堂堂大真王朝学宫的学士,怎么会服从我这个小小的附庸城邦的百夫长管治呢?再说莫塔老爷是城邦议会的议员,海神之光的人也在场,这种事我想我和我的手下还是少掺和为妙。毕竟我还有一个不算太丑的老婆和两个刚会喊爸爸的孩子呢!”
“你的坦诚让我印象深刻,德拉丘。”司马世锦不愿再和胖军官继续浪费时间,迅速而又礼貌地结束了对话。他带着玄荧快步朝桥中间走去。
2
桥下是一条狭窄的海沟,被两面断崖相夹而成。其间礁石林立,打漩的海水不时激起丛丛怪浪。隔着桥的一侧石栏向西南眺望,不远处的弧形海滩犹如一把巨大镰刀的刀刃,在灰蓝海面的映衬下显现出一片深褐色。狭长海滩的尽头是船桅林立的港口码头,好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森林。十几条长长的船坞栈桥交替延伸着,仿佛巨人的手臂,揽天抚海。沿着码头后边青黑色的斜坡一路向上,亚兴城的千年石墙若隐若现,就像一道浅灰色的屏风,向两边延展开去。
“阿罕!”玄荧一眼就望见了被人群围住的拉比罕,焦急的喊声犹如一把匕首划破暮色。
“师尊!”一脸怒气的拉比罕猛地回过头,腰间悬着的白玉貔貅在夕阳下不安地泛着微光。他有着火一样的红色短发和棕榈树般的深棕色皮肤,一对杏仁眼的眼角微微翘起,黑色的眼眸目光如炬。一道长而深的刀疤纵贯左边的脸颊,那是他顽劣童年的印记。
“这是怎么回事?”司马世锦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来到拉比罕面前。
“师尊,我……他们……”拉比罕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结巴。
“是学宫的司马先生吗,这里的事还是让鄙人来说吧。”年过半百的莫塔议员一向以富有著称,即使穿着送葬的素服,浑身上下也都被珠光宝气裹挟着。他举起两只戴满了各色宝石戒指的手,鲜有皱纹的白净脸皮此时绷得犹如一张褪了色的牛皮。
“真是不敢相信,您的这位学生,竟然会野蛮到如此地步。他无缘无故地拦下我儿的殡车,还要抢走他生前最喜爱的女奴,阻止他们在海神之光的指引下去到新的世界相会。这是何等恶毒的行径!最可恶的是,他竟敢动手打歪了这位光引者的下巴,还用流沙语骂他是畜生!司马先生,虽然鄙人只是个粗俗的附庸小邦的议员,但鄙人却是千千万万纳澜人中的一个,对此种侮辱我们民族习俗的行径,鄙人必须表示严正抗议!鄙人要在城邦会议上申诉,要向伟大的大真王朝皇帝申诉!”
人群里有人附和,却也不乏嗤之以鼻的声音。
你应该跟你的儿子一起去那个世界向你们的海神艾淇申诉!司马世锦厌恶地想。
他瞥了一眼拉比罕,在他的刀疤脸上看到了愤怒、焦躁,还有一丝不知所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世锦还看到了一个低头跪在地上的女奴正在瑟瑟发抖。她穿着一身洁白的无袖长裙,一头火红的长发遮去了面庞。在她身后,一个矮胖的男人正用双手捂着脸,蜷缩在灵车的木轮子边,绣着浅蓝色火焰的黑袍上有一些血迹。
该死,估计事实就是如此,司马世锦太了解他的学生了。
“好吧,莫塔大人,我作为王都学宫亚兴分院的首席宗师,代表大真王朝的皇帝陛下,接受您对本院学士的申诉。如果必要的话,我也很乐意为此派人去向议长汉吉布·里乌努斯大人通报此事,估计他这几天应该正在我的海滨别墅里挑选古董吧。不过,此时天色已晚,总得等到明天了吧?至于现在,我想大家最好还是不要围在这里了,毕竟指澜之桥不是市民广场,您说呢?”
“呃……”莫塔转动着那对浅蓝色的眼珠,犹豫了一下,“好吧,既然司马先生都这么说了,那就先散了吧。您说的对,这里不是市民广场,我们应该注重自己的形象。再说鄙人的儿子也需要赶在太阳落进大海之前进入新的世界,否则他会迷路的。”
3
“有光存在就有希望,您不用担心儿子的前途。”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从莫塔身后传来。
那是个裹着金色长袍的高大身影,胸前用浅蓝色丝线绣出的火焰正张牙舞爪,仿佛要将一切吞噬。他看起来比一般纳澜人都更魁梧,巨大的帽兜阴影把他的脸藏起来,只露出一点苍白色的鼻尖,这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他把一只手藏进金袍的前襟里,另一只手则举着一柄权杖,看上去就像一支没被点燃的火把。权杖由白银制成,顶端雕刻着海神艾淇的双面头像,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芒。“艾淇”在百旗语中是“日夜”的意思,所以纳澜人一直都相信他们的海神拥有两张脸,一张面向光明,美若少女,另一张则面向黑暗,丑如老妪。
该死的海萨满,到处装神弄鬼,司马世锦皱起了眉头。
“这是当然的,尊敬的萨满大人。”莫塔弯腰以示虔诚,脖子上的黄金项链随之发出一阵声响。
“可是现在却有人肆意妄为,冒犯了海神的信徒,这让我很是担忧。”帽兜人面对世锦,声音阴冷。
“对于你的担忧我感同身受,”司马世锦跨前一步,“但对你刚才的言论我不敢苟同!”
“明明就是那个狗屁光引者先动手的,只不过他的拳头只配吓唬女人!”得了师父庇护的拉比罕终于缓过神来。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
“笑吧,尽情地笑吧,愚蠢总是和自以为是并肩,就像暗夜必然与恐惧同行。只有等到无边黑暗降临的时候,执迷者才会渴求海神之光的指引!”帽兜人把手里的权杖举向天空,海神雕像的双眼中隐隐闪烁起浅蓝色的光芒。
“啊……”人群里忽然有人惊叫起来,紧跟着一股布料被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
“够了,收起你那吓唬人的把戏吧,”司马世锦毫不示弱地喝斥,“幻咒只被允许用在敌人和死人身上,你现在的行为已经触犯城邦议会的法律了,这可比打歪下巴严重多了。”
帽兜人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收回权杖,浅蓝色的光芒随之消失。他缓缓挨近世锦的耳边,低声说道:“敌人?死人?您说得对极了,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您会如愿以偿地看到海神之光是如何把敌人变成死人的。毕竟有光存在就有希望!”
帽兜人发出一连串冷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所过之处,人群如躲避瘟疫一般纷纷避让。
狂妄之徒,只会故弄玄虚,到处吓唬人。司马世锦注视着对方离开时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
“呃……司马先生,鄙人想在葬礼结束后去一趟您的海滨别墅,那个……鄙人正好有点急事需要向议长大人报告,不知是否方便?”莫塔·卢比斯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随时恭候。”世锦礼貌地回答。
“那好,一言为定。不过恕鄙人直言,您的那位学生真是需要好好管教一下了,年轻人冲动一点当然可以理解,但做什么事还得分场合,您说是吧?”
“您说的一点没错,我代他向您表达由衷的歉意。”司马世锦微微颔首。
“好吧,那我们晚点再聊,尊敬的先生。”议员彬彬有礼地道别,然后让人架起地上的女奴和光引者,带着送葬的队伍扬长而去。
4
“师尊,怎么就让他们这么走了!”拉比罕愤愤不平。
“你还想干吗?”玄荧见世锦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赶紧拽了对方一把。
“我想救尼丝,她不该死,该死是那帮畜生!”拉比罕吼道。
“尼丝?就是平常偷偷给你送松仁馅饼的那个女孩?”玄荧恍然大悟。
“对呀,莫塔的那个杂种儿子生前奸污了她,死后还要她为他殉葬。她是为了能给弟弟自由才拿自己作交换的。我得救她,不能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烧死!”
“她死的明明白白,不明白的是你!”司马世锦一字一顿,声音冷如玄冰。
拉比罕一愣,整个人瞬间萎了下去。
“算了,阿罕,这是在亚兴,有些事我们谁也改变不了。如果……你喜欢她,那就把她永远藏在心里吧。”玄荧轻声安慰。
“说吧,你跑来这里找我干吗?”司马世锦走到拉比罕身边,叹了口气问。
拉比罕抬起头,眼神变得毫无光彩,“是凌师尊让我来找您的,学宫里出事了。”
“怎么了?”
“就前头,晚餐开始的时候,大熊和小江,他们……”拉比罕的声音忽然有些发颤。
“他们怎么了?”司马世锦握住学生冰凉的手。
“他们在羊肉汤里吃出两根手指头,人的手指头!”
“阿罕,督察团才走,你又闹了这么一出,师尊这会儿可没心情听你们的恶作剧!”玄荧没好气地数落对方。
“谁恶作剧了!”拉比罕的额头青筋暴起,“宁学士的碗里也有,还是一根人的肋骨,有这么长,难道他跟大熊小江一样不靠谱么?
非真的世界·至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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