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自己的很多想法不过都是一厢情愿罢了。”
——司马世治
文/怀山若水
1
“贤侄,你爹怎么没来?”桓无涯的语气似乎有些着急。他面容清瘦,颧骨凸起,眉宇间似乎总藏着一段抹不掉的愁容。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大宗师袍,丝绸的飘逸令他看起来更为弱不禁风。
“家父病了,桓世伯有什么事吗?”
“这……贤侄,可否借一步说话?”
司马世治被桓无涯带到走廊拐角的一处僻静之地,隔着一根朱漆大立柱,正好挡住了过往人流的视线。
“世治啊,本来这事老夫不该多嘴。你也清楚,你爹十年前为了老夫收你弟弟入学宫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可老夫是看着你们哥俩长大的,就是你们两个的名字都是老夫当年给取的。天下大治的治,繁花似锦的锦,唉,一晃都快四十年了。如今,你爹可以为了他那张老脸不认儿子,可老夫却不能对你们两个孩子不管不顾,你说是吧?”桓无涯捋着胸前的一把灰白胡须,说得情真意切。
“世伯说的是。”司马世治点着头,心里却惊疑不定。
“所以,老夫今日一得到消息,想着你们父子可能还没返回封地,就赶紧过来知会一声。本来还在担心你爹会不会又给我脸色看,现在既然他人不在这里,老夫倒也不会自讨没趣了。”
“世伯,我弟弟世锦出事了?”司马世治等不及老人的闲话慢叙,急着先问了出来。
“怎么说呢,事情有些复杂。”桓无涯面露难色。
“晚辈前几日陪家父去祭扫二叔,偶尔听到北轩濡世伯说起学政司对亚兴的学宫分院有些不满,世锦可是又做了什么破格的事情,坏了王廷的规矩?”司马世治小心翼翼地试探。
“这倒不见得,他招收外族学生入门,虽然有违学政司的规矩,却和当年殷殇祖师开设学宫的本意毫无二致,即使有人诟病,也不致惹祸上身。”
“那还能有什么事?”世治觉得奇怪。
“是关于破译雪语密文的事。”桓无涯压低了声音道,“学政司秉承王上的旨意,一直对破译雪语密文格外关注,甚至曾想要我们限期破译。后来老夫据实陈情,说动学宫大宗师会联名上书王上,这才让学政司打消了那个念头。”
“学政司的现任执事大臣应该是太叔般的伯父太叔则吧?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不就是些几千年前的鬼画符吗?有什么要紧的,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
“瞧你这幅模样,跟你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桓无涯苦笑,“上古之事我们就不要非议了,至于学政司如此催促,多少也与王上有些关系。所以这次他们派了犬子无疾去亚兴巡视,名为督导,其实就是找茬儿。这不,现在学政司借题发挥,已经下了通牒,要召回亚兴分院的首席宗师。”
“什么,世锦要回来了?”司马世治大感意外。
“是啊,所以老夫才急着过来告诉你们一声,好让你爹有个准备。好歹世锦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如今有人想找他的麻烦,他这个当爹的怎么着也得帮衬一把吧。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呢,都二十年过去了,你爹和你弟弟也该冰释前嫌了。唉,世锦那孩子一个人漂泊外边,过得也不容易啊!”
是啊,二十年光阴荏苒,也不知道弟弟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希望爹这次不要再执拗了,毕竟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二十年啊,司马世治的心里五味杂陈。
2
“世伯说的是,我是得回去好好跟我爹说说,都这么多年了,一家人也该团聚了,只是不知道世锦大约几时能到王都?”
“这倒不好说,因为世锦在青鸟传书上说,亚兴的学宫分院最近出了一桩命案,他可能要耽搁点时间。”
“命案?”
“嗯,说来这命案也是离奇得很,他们整个分院的人连同宾客一起,竟然在晚宴的饭菜里吃出了人肉,而且一直给他们做饭的厨师还变成了一个没有眼瞳的呆子。”
“竟有这种怪事!”
“是呀,最怪的是,他们再三查问,也没发现亚兴分院里缺了谁,连宾客都没少一个人,那具碎尸倒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这案子的确离奇。可再离奇的案子也不过是桩命案,世锦干嘛要亲自追查呢?”司马世治有些莫名其妙。
桓无涯叹了口气道:“因为他怀疑那个变成痴呆的无瞳厨师可能是中了某种罕见的上古咒术!”
“上古咒术?又是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想不到世锦现在也变成这种人了。”司马世治轻声嘟囔着。
“贤侄,你在嘀咕什么呢?”桓无涯问。
“哦,没、没什么。”世治连忙搪塞。
忽然,不远处的贤亲阁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几乎同时吸引了司马世治与桓无涯的注意,“什么,廷议取消了?那抚国公人呢,本公找他有急事!”
“安乐公殿下,抚国公这会儿该是往天择殿去了吧,您要不上那儿去找找?”值殿太监弯着腰挡在门口,看上去就像一只龙虾。
“天择殿?你让本公去后宫找?全天下人都知道,大皇兄宁可见伴马人也不愿见我,你还让本公去那儿找,你小子存心要本公好看是吧?”安乐公轩辕承先广袖一挥,把手叉在浑圆的腰间,整个人望过去就像一把双柄的大茶壶。
“唉,真是贻笑大方啊。”桓无涯摇着头叹息,对司马世治说道,“好了,老夫今日言尽于此,就先告辞了。皇宫这种地方,看来真不是老夫这种人该来的。”
司马世治还想客气几句,可是桓无涯却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去了。
3
细雨如织,似乎比先前更大、更密了些。
司马世治一时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久别二十年的弟弟眼看重逢在即,可自己却要作为和亲使节去和仇人坐在一张桌上喝酒。家里还有个郁郁寡欢的父亲和做梦都想着要报仇的堂弟。先祖们啊,保佑司马家能快点脱离眼下的困境吧。
“司马世治!”耳边突然传来安乐公轩辕承先的叫声。
“安乐公殿下。”世治咬咬牙迎了上去。
“你小子怎么在这儿,我正找你呢。”听着比自己还小两岁的人称呼自己为“小子”,世治的眉头不知不觉地皱了一下。
“殿下找下臣有何事?”
“什么臣不臣、君不君的,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咱俩是一起挨过大宗师板子的光屁股兄弟,不讲这套虚礼,你怎么又来!”轩辕承先摆着两只肉噗噗的大手叫唤起来。
“殿下,这里可是朝臣聚集的地方,不讲君臣之礼是要掉脑袋的。”司马世治苦笑。
“君臣之礼?得了吧。”轩辕承先连连摇头,“我有两个皇兄,一个是坐拥天下的大真王,另一个是执掌朝政的抚国公。唯独我,顶着个安乐公的爵位,封地不过一座小小的孤鹜城,还没你的地盘大。你要喜欢称臣,就找他们称去,别找我。倒是你,堂堂骁侯的嫡长子,将来执掌的可是一个封国的大权。你要是命够长,保不准以后我还得给你作揖呢,你说是吧?”
他又说这种疯话!司马世治环顾了一遍四周,确定无人在意,这才凑近一步道:“殿下,您要是看着臣不顺眼,那就直接砍了臣便是。否则就凭您刚才那些话,一旦传了出去,我们司马家就是人再多,恐怕也不够杀的。”
“哈哈哈……瞧你这模样,着实有趣。”轩辕承先颤着一身赘肉大笑起来,笑声让司马世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行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走,现在就跟我走。”
“去哪里?”
“这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轩辕承先一把抓住司马世治的胳膊。
4
“殿下,家父尚在病中,臣还要回去照顾,如果没什么要紧事,臣还是先告退了。”世治轻轻挣脱了对方的肥手。
“如果没要紧的事,我能找来这里吗?”轩辕承先没好气地说,“也罢,我就先跟你简单说一下吧。上个月,我在天来川边上的摇钱堡买了几所宅子。你是知道的,那地方水陆交汇,财通八方,可是咱们畿内一等一的富庶之地啊。要是在那里弄个放水钱的买卖还不发死?”
钱这个东西果然万恶,连王上的亲弟弟都不会嫌多,更何况别人!司马世治在心里冷笑。
“所以,前几天我就让人先从府里送了一车金刀和两车银珠过去,准备在那里开个钱庄。没成想,今早下人来报,说是运钱的车队让一批流民给劫了。你说这是不笑话嘛,堂堂天命之子的弟弟,竟然让一群没饭吃的流民给打劫了,这要传出去的话,咱们大真王朝还要不要脸面了?”
呵呵,还真是恬不知耻,世治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无话可说。
“于是我连夜去找驻防王都的白宸卫,想让他们帮着出兵剿匪,可褚遂达那个老家伙非要见了什么貔貅角符才肯答应,弄得我没办法就只有去找摘星卫碰运气。结果上官涟这小子倒没提什么角啊符的,不过却说至少要得到抚国公的首肯。这不狗眼看人低嘛。褚遂达讲军规也就算了,他上官涟凭什么只认抚国公不认我呢?难道我就不是王上的弟弟啦?”
自己目无法纪,还怪东怪西,真是贼喊捉贼。司马世治敷衍地点点头,以示对安乐公口中上官涟的不齿。
“就是嘛。所以我万般无奈之下,只有跑来这里找我那位庶兄,否则我那三车金银可就都打水漂了。”轩辕承先连连跺脚,还没等世治开口就再次拽起他的胳膊,“现在好了,遇上你这个骁侯的儿子、斩君的侄子,我正好借你的亲兵用一用,走走走,快跟我走。”
这不是胡闹嘛,司马世治一阵嫌恶,“殿下,白宸卫和摘星卫跟天御军一样,都是隶属九军十八卫的正规国府军,没有王上的貔貅角符,就是抚国公也是无权调动的。至于臣带来的亲兵,也不过一、二十骑而已,根本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再说了,您自己府上不就有入了军籍的三百旗属卫吗?再加上平日里养着的那些食客,随便凑个千儿八百的根本不成问题,何苦如此大费周章呢?”
“啊呀,你小子也学会看我笑话了是吧?我那三百旗属卫连平时出个操都凑不齐,还指望他们去对付强盗?至于那些食客,那就更指望不上了。最重要的是,这帮流民劫匪可不是一般人,听说他们打的可是天命不存、唯变有道的旗帜啊。”
“什么,天变教的乱民竟然在畿内之地出现了?”司马世治神色一凛。
“对呀,逃回来的下人都说是亲眼所见,有上千人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