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不知打什么时候起,仗着自己的年纪随心而为,入世待人全凭那少年意气。遇上欢喜之人,无论性别年龄,总会敬上一壶热酒。逢上不平世事,无论西东南北,总会佩剑相助。尽管前路已是南墙,已是断线风筝,还是倔强的怀揣赌上所有孤勇,一去不还,正是鲜衣怒马,人生诗酒快意。
若是在这段碎片里,挑出一片最欣喜满意的片段。当时最属那刚刚摆脱高中的栅栏,朝着无垠的大学一路奔袭着的路途。转念想一想,一切都是新的,新的城市,新的环境,新的人儿,新的心思,未来的四年乃至更多的岁月兴许都会在这里生根发芽。那父母老师的教条般的约束成了旧年的老黄历,被彻底的埋在了过去了,与年少的孤勇般,一来一去,一去不还。
所以在这内因外因的双重叠加下,心里的躁动便愈加蠢蠢欲动,每天脑子里都琢磨着骚操作。需要一个支点来主动去支撑这份躁动,所以选择了出发。因为心里策马扬鞭的恣意我猜已经快过了飞驰的火车,人们所谓的天大地大,大概都抵不过一位少年心大。
正值大学伊始,大梦初醒,在仲冬的寒冽中,偏北向西的去了兰州。
之所以让兰州做为起行肇端,是有无数的理由的。,
是西北环线里初始西宁的中转站,
是天气预报里岁暮天寒的零下1°,
是我在成都吃到了最好吃的兰州拉面,
是父亲口语里未曾相见大爷客死的他乡,
是宋冬野他接过陌生人的香烟,
是跟一个不存在的人较真似的怄气,
是乌鸦像写字台,
因为这千千万万的理由,我生平首次离开了生长我的盆地,跋山涉水横穿了整座秦岭,兰州迎接少年的入目景致,是那横穿城际的皋兰山,光秃秃的一大片,一抹荒凉。完全没有成都平原般的秀色,童山濯濯,苍凉深邃的黄色直逼眼角。嘴里吞吐的空气也透着皋兰山般的干枯,这一切深深地刺痛了意气兰州梦。
第一次出发,临走之前对于未知的目的地,抱着一丝的惶恐与不安。翻阅了太多有关兰州的古今事故,旅游笔记,妄图在文字中能抽取出足够慰藉人心的安全感。可能是兰州性情太傲娇的缘故,在字里行间中无一例外地找不到重点吗,全都藏拙了起来。知道我要前行兰州,生在兰州的同学都好心劝诫我,那是一座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去处。
这短短的一行字,好似成了箴言。一次次向我重复的证实着。在历经了数十个城市回首一眼这座我待过最久的兰州,浮想在脑海里最深刻的标签就是荒芜与破旧。秋冬之际的兰州,完全卸下了明亮的色调,满街的树木凋零殆尽,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粉末,依稀可见,整座城市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就连崭新的高楼也被造旧了许多。满大街都是挂牌的牛肉拉面和从未见过叫不出名字的枯树枝丫。像是平凡、干燥、荒凉的词语都可以一股脑的给兰州填上,但反过来想一下,颇有几分淡看红尘几多愁后脱去脂粉的淡雅。蓦然地脚步轻快了起来,好想掀起一场东风,为人间换上新衣无数。
周围的景色通彻交替着,一帧又一帧的跳过眼角。牛肉拉面的招牌一晃即至,实在是抵不住这一次次的诱惑招呼,进去打了两张小票,兑上一大碗兰州牛肉面。对了,身处兰州,这里的人很固执地称自己的牛肉拉面为兰州牛肉面,没有半点谈判的余地,绝不妥协,跟青海人开遍中国的兰州拉面清楚的划清了界限。
一份牛肉面,面与牛肉是分开来算的,面一份钱,肉一份钱,都是独立存在的个体。可单独吃其中的某一味,都会觉得差强人意了些。所以一份小盘装上片好的牛肉,一个大碗里呈满白条的细面,一家人才算的上是整整齐齐。
像舌尖这般的美食纪录片,对于兰州牛肉面的介绍描写,种类繁杂显得略微臃肿。汤镜者清,肉烂者香,面细者精和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的总结耳朵里都快要听出茧啦。这种模板式的总评,我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切都由着自己的兴致来才是最佳的选择。
面条从窗口取出来的景致,用上半江瑟瑟半江红的修饰,可谓是恰如其分。碗底托着的汤水,清莹秀澈。稍有心思的注意一番,这份清新寡淡不是单纯的一口碗汤。在此时清澈的汤波上还凌驾着薄稀的油膜,膜上的葱绿干着水上漂的行当,层层相扣,将清汤的香嗅糅杂至沁香,方才作罢。而另一边的深红,本是极具侵略性的辣椒香油,若是没有外力的协助,便被清汤完美的横割在汤碗的另一侧,划上一道楚河汉界,沾不得半点便宜,便只好在有限的空间里徐徐地飘荡着。
趁着刚出锅的热度得加紧的混匀,让浓汤与红油跬步不离的相融相吸,那汤的香与油的辣,化成肉眼不可见的因子,被净白劲道的面条吸个透彻。初来乍到,尚且还分不清粗、二细、三细、细、毛细各式种类,全凭拉面师傅喜好拉扯,反正负责大喊拉得好,吃的香就完事了。剩下的,吃不消这般心如猫爪的捉弄,就把那放置一旁的腱子肉与一枚周整的卤蛋,迫不及待简单粗暴的将它们全部扔进这碗面里,丢掉所有的矜持与文雅,活脱脱的像一个兰州人般,自带一腔豪迈与气魄,粗暴的按进碗里,溅起的汁水瞬间在瓷白的碗壁上喷涂上殷红的汤花,与面与汤与油鹿车共勉,重重叠峦,将彼此的温度迸发殆尽,彻底底的将自己的全部交付到食客的味蕾上。
大寒冬天里,也不讲究什么吃法,冷颤的双手一触碰着这份清面,如跗骨之蛆再也扒不下来。提拉就是一口面,吸溜的嗦面声盖过了一切的嘈杂,喧闹的面馆霎时噤若寒蝉。肉眼里好似生出了一股清泉,只许滋润眼前这口小碗。一旦第一口的柔滑入嘴,那吃面的细碎声,便再也休止不上了。面上滚沾的汁水毫无保留的投入给了舌尖齿间,使得向来无情的牙口都不忍心下此黑手,只好轻巧似拨弄般徐徐咬断即可,面条就会自然而然的做出了自己的反应,用饱含的劲道弹尽了每一份牙尖。随后沓来的面香,含蓄却又不失韧劲,短促却又不失充沛,驱散了先前残余的浓醇味,留下一嘴的清爽。
牛肉在味汤里煮泡了许久时间,将天地下数十种的香料都吮吸完全。在时间与火力的双重考验下,牛肉愈加软嫩。刚进嘴还人容不得半点反应,便肢解完毕。这外面干放太久的牛肉,在汤碗里汲取了太多了养分,滑润的津液刺破了它怀中每一份纹路,让每一厘的领土都刻下了如海般的印记。与那陆生的面条恰巧的互补,补全了柔滑面条中的最后一丝干透与肉香。这一切才算齐活了,至于其余的,那就埋头苦干吧,大口吃面,大口喝汤,休要去管修那边幅,敞开自己的全身心去迎接这份来自兰州的热忱,透过余光我似乎感受到了这满堂目上的大姐和师傅们都在向,我这个茕茕孑立的奇特外乡人,赏下了赞许的目光。忽升出一种错觉,好似在这狭小闷热的空间,我们这般俗人不经意间交换了有关高山流水,知音相逢的共识。
吃碗这份面,转念想一想。兰州牛肉面碗口是大,名气是大,甚至能大过这座兰州城。可这大却是单薄的大,落寞的大,这个大是仅属于牛肉面一家独大,跟兰州其他的食物无关。翻过牛肉面这一长篇,似乎是再也拉扯不出一丝这份单薄背后的食物,即使有也不拘于这金城一地。但抛开这种假设,放眼于整座兰州的食物史,主菜或羊或肉的成菜也称得上美味,主食在牛肉面身后尚有百十种的面食,名目繁多,底蕴颇厚。可若是将兰州的食物比作一本书,那牛肉面占五六分,上有提及者站上三四上,而中原人常用于餐后收尾的甜食,在书里不过薄薄几页。
我猜在这页码上位居高头的,无疑是甜胚子与灰豆子,听名字就像是个被散养的边疆小童,太随意了,没有它在江南两淮的远方亲戚们那般被雅人们追捧喜爱。大概是长得太不讨喜了,遗传了兰州的单一与纯粹,一个纯粹的白,一个纯粹的黑,再也容不下其他炫彩色调的掺揉,入不了文人的法眼,当然,也不需要入。
毕竟兰州是孤傲的,所以它的子民它的食物也是孤傲的。
甜胚子,露白无瑕,暗藏一丝清灰色,如兰州冬日里的晴天,仅需一会时光便能给人足够惊喜。无论是夏日屋外的酷暑,还是冬日屋内的暖气,都奈不了它半分。天生的璞玉自带一身清凉意,那热浪会被抚平成风,暑气会被分解成丝。这份玉翠需得敬小慎微,生怕它被意外折碎。当这份玉翠入肚,裹着那份沁凉,满身都是酒糟味,时间愈久酒味愈浓,无须饮酒,兰州便已喝醉。
灰豆子,玄清深墨,隐含了一道清黄色,如兰州夏日里的沃土,需要足够的时间去等待以报于人欢喜。无论是清晨街上的清冷,还是黄昏街外的冰寒,都被它掺和了一腿。天生的浑金自带一身亲近感,那冷风被平复成浪,那寒气被驱逐除境。这份浑金无需谨慎,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它的神采。当这份浑金入腹,裹着那份热忱,浑身都是软糯劲,入口愈多软糯愈足,无须入食,兰州便已饱饫。
西北缺水,甘肃亦缺水,即使是有黄河流过,兰州也大致逃不出缺水的命运。正因为如此,缺少了水的滋韵,这座甘陇首府,也呈现出一般旧日的格调,漆白色的建筑略显老调,偶有拔起的高楼,错落有致。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置身其中,仿若隔世,像是在两根时间线中不断分叉行走,它的声息它的脉搏,伸手可及。
黄河是兰州的标志,第一次的远赴他乡,在中山桥上,看到这条举国闻名的母亲河,难得的爆了一句粗口,这黄河可真他喵的黄。你要是让我用气势恢宏,大气磅礴这般的客套词形容黄河,显得有点太谄媚了。它,黄的深沉,黄的深邃,没有一条大河大江如她般更像母亲,朴实务实,跨越这座西北孤城,把它仅有的汁水,尽可能的洒满这片土地,使枯木发芽,土地肥沃,使兰州拔地而起,滋养孕育着这里的人民。
夜幕降临,这片黄色似乎在过去的几万万的时光里,永久的刻在了这片土地里,摸着漆黑的视野,那边黄仍清晰可见。而中山桥上人头窜动,如灿灿繁星,与空中的冷月交相辉映。夜来吹起一阵西风,让城内城外都愈发的透着几分清冷,卧听这潮水和风声。那江声浩荡,气势如斗,折煞了新发的阳气,向外乡人诉说着兰州今夕往昔。
在临走的末尾,终是遇上一个晴天。穿过中山桥,一路向北。背着数十斤的大包,如昔年的苦行僧般,踏上白塔山的地界。趁着日丽风清,高歌猛进,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算是抵了山顶。回首望着这山下兰州,还是依旧的单薄,依旧的寡言,它就静静的矗立在那,千年以前如此,千年以后亦如此,从未改变。
回首再一眼。
天地苍茫,似海上孤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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