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风光,
一半烟波一半山。
落笔的时候,巴蜀上空浮着一片雾霭,淫雨霏霏的天气在尘世飘零着。难免会激起对于温暖对于阳光的向往。夏日里在千岩万壑的南岭飞驰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可窗外雨打不停,风吹不止。脑海里的南国旖旎,绚烂且多变的温暖时光多少显得有些单薄与落寞。
望着窗外的一片荒凉,记忆不由得被拉扯到那辆飞奔在南岭的火车上,一侧身,满目的苍郁便唾手可及,天气略带着几分淘气,忽雨忽晴的捉摸不定。虚景是一叠接着一叠的更替着,忽然间明悟了,古人笔下的乱花渐欲迷人眼究竟是何种滋味。
北上广深,中国四大并称为一线城市。数不尽的少年郎趋之若鹜,到处都是钢筋混凝土建造的森林,一大片的沃土被分割成无数的方格,这里的人儿就在一个个方格里徘徊生活着。邻里之间彼此陌生,周边的人时有更换,像是两条直线,唯有在工作、购物、饮食娱乐的地点才偶有交汇。
可广州不同于其他三者,如成都之于四川,打上古年间五羊衔谷穗拯救苍生,在此地建城伊始便是南岭以南的中心城市。珠江水没有长江黄河般的雄伟壮丽,可在这一隅边疆涌动出了千百年的历史长歌。珠圆玉润的白话腔比比皆是,偶有遭逢的本乡老人,口中哼叨着是如南国红豆般珍翠的侬侬粤剧。软糯的音腔不需要一字一句的甄别细解,跌宕起伏的腔调声里嘈嘈如急,隐隐如丝,千百种情愫在淋淋漓漓的大雨中生根发芽。
除开鲜活的粤剧,最负盛名的大致便是粤菜吧。正所谓,食在广州,味在四川。粤菜,跟广州城一般,拥有着繁盛灿烂的历史,在一年又一年的添加堆砌中,粤菜铸就了广盛无尽的海洋。外乡来客仅能汲取浅浅一瓢,便能感到足够幸运。即便涉取微毫,可每一个嘴下的食物都有话可述,有情可吐。
广东人喜欢吃茶,有早茶、午茶、夜茶三市之分,其中以早茶为最盛。所以,早茶已然成为岭南一地的特色饮食风俗。当然啦,早茶,并不是仅仅喝茶作罢。而是茶后接踵上桌的点心,茶水只是作陪点缀的丫头,为点心小心伺候着。
茶水,一般都备着普洱,贡菊、铁观音之流。我偏爱铁观音的苦涩,叠加了再多次的油汁,都抵不过一杯观音洗礼,在舌苔上清回细抿,滋出曲径通幽的兰香,透着晨曦的朝露水香,宛如观音神韵,脉脉的传情着,却又一声不吭。
在等待与进食之间,有个最容易忽视的地方,便是long碗。所谓long碗便是吃饭之前要拿茶水来洗涮一下杯子与碗筷。虽然这样的画面,在其他地方也不时的发生,可绝对没有这里的人理念根深蒂固。上至七八十太婆,下抵三五岁的孩童,每一个人都出奇的保持一致。这样的一个微小的细节就足够将粤菜与其他的菜系明显的有别开来。
我猜啊,大概是从前岭南瘴热,病虫滋生,饭碗上如果有食物残渣和油污,很容易滋生细菌。洗碗是为了店家不用心思,再次清洗洗去上面的残渣和油污,保持一定的卫生整洁。后来条件改善了,就成了一种习俗保存下来。
long碗。就像是煎饼果子如天津,成了一种魔性的宗教信仰,你可以不吃饭,但是你不得不long碗。就像人们喝汤饭前开胃,long碗也成了一项不可或缺的热身运动。就像基督教徒饭前祷告感谢上帝赐予食物,long也充满了对食物的满满敬意,是对勤劳耕耘与烹制食物的礼敬。
long碗除了内含敬意,更是一个温情的动作。趁喜欢的人走神,抢着夺过她的碗,帮她哗啦啦的洗刷着餐具,搅拌中爱已经酝酿已久。
先到饭桌上的人,会提前挨个帮其他未到的人洗完碗,静静的摆放整齐,将个人的诚意与礼节满卷铺开。
父母教孩子long碗,晚辈替长辈效劳。一来一回之间,爱与被爱,体贴与关怀的柔丝,早已触动了每一个人。
我们都需要一种关爱别人的理由,尊敬食物的方式。long碗便恰好的成为了传递爱与尊重最好的方式,从千年来,融入了我们的血脉和文化里面。
而在茶水一次次的铺垫之后,正主方才羞答答的登场。
虾饺。在千百种点心里,我最偏爱的一位。
作为在内陆长大的少年,从小被框缚在盆地里面。一直以为全世界的虾饺都跟家门口火锅里的虾饺一般,十元一盘,塞满了淀粉,且仅有一点点虾末的存在。光这点,便能让我足够满足。可谁知他乡再相逢,它却脱去了厚实的皮囊,换成了晶莹剔透的外皮,红白相映的虾仁隐隐作现,光是一眼,便能深感满足。
虾肉,净滑的白肉,没有丝毫的肥腻油渍,藏匿于晶皮之下,一触即破,在破碎的瞬间鲜香的汁水立刻溅射出来。所以,要抓紧那短短的一瞬,吸溜进每一滴汁水,让所有的精华在嘴里荡漾生花。而无论是皮或是馅都宛如无物,在五味盘的界限里不偏不倚,不咸不甜,凭借着自身的清爽,清除了郁结已久的浊气,更是冲淡了夏日的酷热暑气。
吃罢点心,喝过茶水,总得需要一些主食来填饱肚子。例如云吞面。
正宗的云吞面,无论是面、云吞、还是汤三者都不能独立出去,每一面都要兼顾完全。
面,是南国特有的竹升面,满身通黄,璨璨醒目。和面的时候,无需掺和进水,完全依靠鸭蛋和面,在竹竿一次次压制摩擦中,制成面团。在这样的千锤百炼之后,一身的筋道,在汤里长滚久煮之后,丝毫没有皱烂的迹象。
云吞与北方的馄饨、巴蜀的云吞都不尽相同。搁在面里,也不是随便包点馅来凑数的。面依旧是用鸡蛋液和出来的,一张张擀成薄皮。馅料,务必选用三七开肥瘦的五花肉,剁成肉末,加入盐、胡椒粉、香油、姜蓉种种搅打上劲,最后在这个馅心中放上一只虾仁,包在云吞皮里把口捏牢,这样的云吞才算的上讲究。
而最后的面汤,是完全忌讳用白水加味精这样的组合,全是用柴鱼虾壳熬出来的汤,容不得半点谷氨酸钠的味道,如此以来的汤,才净清而极鲜。
当所有的一切都备好,最后的承锅摆盘,也是颇有讲究。先把面条捞出置于碗底,然后在面上码好一个个云吞,最后倒入煮开的高汤,滴几滴香油。如此刻板一步步走完,一碗面方才能安放上桌。
少顷香油静置,还来不及挥发完全,协同着鱼汤的至鲜,在滚滚热气中向鼻腔发起了猛烈的攻势,鼻尖冉冉的聚齐了微细的水珠。来不及去斟酌这些细枝末节,把面条一根根轻佻的拉扯起来,让它们免受长期的浸泡折磨,失去了最初的弹性。伴随着哧溜哧溜的配音,大口贪婪的汲取着。每一根面,在长竹一升一降的锤炼下,都饱含力量,窄小的身躯被近乎拉扯到最长,于舌牙上施展开来,做出了弹牙的深深回响。而云吞,饱满如一,平滑透光。在一碗清汤里翻江倒海,把汤里蕴藏的鲜味不经意间,贯穿进肌肤之下。实在经受不住这般的诱惑,张开嘴一口便是一个,汁水汤汤,肉末也变得滋润起来,托起承重的虾仁,把核心的虾仁愈加凸显起来。无须细嚼慢咽去辨分个清楚,云吞最大的魅力便在于一个吞字。毕竟每一个都是单独的个体,每一次的入肚都是一次有深力有温度的安抚。
而粤人对于家乡的肠粉执念极其深远,在外地遭逢了数个南粤旅人,向其请教其美食时,每张口里都必力推荐那肠粉。
直到去过才知道,肠粉大致是粤菜食谱里最具感染的食物,上至酒店下至摊贩,整个羊城好似都在贩卖叫吆着。
穿梭在迷宫般的钢铁丛林中,绕几个大弯,才能找寻见隐藏在旧日时光里的弄堂。店铺与店铺间都是相互打紧着的,找不出太多的空隙。走不了几步,便能寻见好几家的肠粉店。可以看见门前总是摆满来了大铁箱子。
大致是内外交困的温度拷打,那铁箱总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冒烟。立在一旁的大伯也受不了这般煎熬,随手捡来一个冷水抹布,搭在把手上。再从铁箱中抽出方形铁板,浇上一大勺的乳白米浆,左右上下摆动铁板,让无声之力均匀的铺在铁板上。一刻,一瞬,米浆渐渐的趋于凝固。趁着由液转固的毫厘之间,老板一股脑的将叉烧,玉米,鸡蛋一系列的食材在碗里快速搅拌,然后“扑”地一声倒在米浆上,并用小板块把馅摊匀开。稍等片刻,依靠着时间与火焰的熏蒸下,顺时一刮,切割一番,一份肠粉便成了。
肠粉,缘由米浆蒸熟卷起粉皮的时候形状像猪肠,故而谓之。刚盛出,半透半实的粉皮,坐落满是酱汁的方盘之上。碗盘割据的方圆内蒸腾出的白烟,坊镳仙气,将粉皮内相伴而成的馅料,遮蔽的一干二净。可此时的肠粉尚不完整,只有待食客拿筷子拨开重重云烟,稍稍用力轻戳破晶莹剔透的粉皮,让盘中的酱汁开始倒灌涌入肠粉内部,由每一位食客自我落下这庄重一笔,这一切才算落下帷幕。
一张肠粉从盘中捞起,务必小心谨慎,吹弹可破的薄皮,稍有不慎,轻佻的筷子便会捅破外皮,将其一分为二,包含于内的馅料,一一洒落,委实让人不喜。但,只要保存完整,一入嘴,粉皮滑嫩的质感贴着两颚徐徐扩散,抵到牙口尖上,滑爽的优柔被残酷的拒绝。上下嚼动一番,有一股不知从何处涌出的韧劲和嚼劲,代替了先前的柔顺,联翩而至的叉烧与玉米,彼此碰撞,时有惊起的颗粒感,将空乏的口感丰润起来。皮内,蜜汁与香甜交叉相逢,甘溢的滋味塞满了每一寸牙缝;皮外,前后的在酱汁里沾裹一番,醇厚的豉油遍布在表层上,鲜香的豆味挽救了肠粉内部甜味的颓势,由甜入咸,弥补上丝滑的鹾咸。在片刻的呼吸之际,已然完成了味与味的更替。
一盘肠粉终究是细品慢琢的入肚了,抬头一望周围的人拂袖起身,换了好几批人。唯有制肠粉的人依然照旧的忙碌着,围靠着灶台边,备受着暑气与热气的双重炙烤,亦如前人往昔们,不肯停歇。而额头滴露下的豆大汗水也颇有灵性,刚巧避过了铺整的浆皮。在这淋淋汗水下的眼神却像火一般热切,深邃有光,包含着对于生活的热爱。在这种感情之下,老板手中的揉搓的每一条肠粉里,似乎都包住了时间、自由与生活,如白净肌肤下的汩汩热血,生生不息,永远鲜活的高歌着生命。
有关广州的历史往事除了在口中还能一次次追忆开来,其他地方终究是落下了不少。广州一瞥,从沙面开始,无论古城的典雅还是西方的摩登,无论是老屋的沧桑还是新楼的光鲜。有关广州过往的一面,被永远尘封在这片沙洲之上,可抛开这一隅沙洲,又有几处故国风光能用眼可寻。
在外乡遭逢旅人口中提及广州最多的还是小蛮腰之流的雄伟巨塔,也对,一座座现代的丰碑在这片岭南大地,肆意迅猛的扩张开来,甩开了几乎整个中国。珠江江面上的木筏也被轮船所替代,江岸上的游人们如浪潮般,向前簇拥着。扩宽的江面也被一支支游船集散开来,显得臃肿不堪。久占船头,两岸故人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多彩四起的霓虹灯。而往昔的痕迹早已难寻踪影,唯有江风依旧,江涛依旧,江月依旧。
大概是我伤感多愁了,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盛世羊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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