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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当年大学毕业,我因为专注公考而错过了很多企业的邀约,更为不幸的是寄托着全部希望的公考也失败了。我一下子成为了人们鄙夷的“毕业即失业”的那个群体,这对于学习成绩一向优秀的我来讲,真的是致命的打击。
那一阵子,我感觉时光流逝得异常缓慢,甚至有了停滞不前的迹象。起初,我还踱出院子,到街上走走,却总是碰到熟识的人问这问那,而且永远逃不过“毕业之后去哪里”的永恒话题。每次谈论这个的时候,脸“唰”地就一下变红了,我低下头,羞赧地看着脚尖,支支吾吾地敷衍着,竟然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后来,我索性白天不出门了,唯有晚上的时候才出去放风,换取这荒芜人生中片刻的安静与清宁。这些,爹娘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但又帮不上什么忙。他们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没有什么大本事,光是供我念完大学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有时候,我会恨他们,为什么他们不是企业大老板?如果他们是企业大老板的话,我就可以衣食无忧,悠哉度日,何至于如此落魄潦倒,狼狈不堪。
爹娘能做的,唯有少说话,避免刺激我那卑微而敏感的自尊。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自己这么个大小伙子总不能老是窝在家里“啃老”,于是我想搬出去,一边继续备考,一边找份工作。
我跟爹说过这个想法以后,爹沉默不语,只是一支接一支地吸着那散发着忧郁蓝色气雾的烟卷。娘在一旁不住地叹气,眼睛红红的,噙满泪珠。我知道她是在心疼我哩!从小到大,她都不忍心我受哪怕一丁点的痛苦。
我坐在马扎上,深深地低着头,盯着脚下的砖缝无聊地发呆,感觉整个人犹如一只失去动力的小船在无尽的大海中漫无目的地随风随浪飘摇。
三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整个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唯有时间通过钟表的“滴答”声在缓慢而冗长地溜走。
爹掐灭了烟卷,在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对我讲道:“娃子,你有个表叔在东宁发展得很不错,他造飞机的,我问问他能不能帮上忙?”
娘“啊呀”一声,狠狠拍了一下大腿,恍然大悟般在一旁赶紧附和道:“是啊,看看他表叔能不能帮上忙?”
乍一听,我很兴奋,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担忧和失落。爹就是个“土里刨食儿”的老农民,而表叔则是风头正劲的飞机设计师,一个在泥里,一个在天上,两者之间根本无交集,这忙又从何帮起?
于是,我忍不住说道:“爹,别了!咱们平常跟人家也不怎么接触,差得又远,怕是帮不上咱们!”
“没事的,试一试吧!”爹对我笑着说。
娘在一旁也兴奋起来:“试一试吧,说不定能帮咱们呢!文革时候,你姑姥爷是大学教授,被下放到咱们这里,当时就带着你表叔。你表叔那时候也就四五岁,你姑姥爷忙于劳动,根本顾不上,他就一直跟着你奶奶生活,一直到了十来岁才回到了城里。”
“这样啊!那他能帮咱!”我满怀希望地喊道。
娘笑逐颜开,又开心地抱怨道:“这可不一定。你爹那时候坏,你表叔又皮,可没少挨你爹的揍!”
“那就给他打个电话吧!”我连忙说道。
爹点点头, 却发现没有表叔的联系方式。
2
姑姥爷一家“返城”之后,回来的次数很少。家里忙,道又远,爹一年也去不了那边一次。最近的一次还是五六年前,那时候姑奶奶去世,老家的亲戚都去了,爹也在其中。自那以后,爹就再也没有去过东宁。
为了要到表叔的联系方式,爹跑了好几房亲戚,费了不少周折,才得到了那个宝贵的号码。然而事情到底能不能够成功,没有人能够说得准。
为了能记住,爹让别人把号码记在了撕下来的烟盒纸上。他花眼,既看不清上面的数字,又看不清电话键盘上的号码,于是喊我过来帮忙。他让我给表叔拨过去,我碍于那可怜的自尊心不想这样做,但又不想错失这样好的机会,于是硬着头皮拨了号码。
不知怎么,我的手指在按键的时候竟然不听使唤地错乱了起来,连续摁了三遍号码都没有拨对。
我终于体会到求人的滋味了,这里面包含了卑微、忐忑、担忧和难以名状的不知所措。
我缓缓放下电话,跟爹商量着,一旦接通电话后,让他先跟表叔说两句,因为他俩还熟识,而我和表叔不仅从未见过面,而且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爹点点头,说这样最好。
终于,我正确拨通了表叔的电话。随着那边手机铃声的响起,我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继而是整个手臂哆哆嗦嗦,最后整个身子都不住地颤抖起来。铃声转化为语音的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臂,直接把电话放在了桌子上。
紧接着,我对爹断断续续地说道:“爹……电话……通了……”
爹丝毫不在意我的紧张和窘迫,他接过电话,沉默了数秒,对电话那头讲:“是小凡么?我是你华哥。”
“额……华哥……哪里的华哥?”电话那头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从语气上讲,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对这层关系充满了疑惑。
“城宫村的,你华哥!”爹一字一句地说道。
“额,华哥啊!你好,你好!最近身体好么?”电话那头终于识别了这个声音,语调明显上扬起来。我为这上扬的声调而感到欢喜,或许我的工作可以在他身上找到着落。
3
接着,爹在电话里对表叔一家人嘘寒问暖,最后提到了我的事情。他说道:“小凡啊,你侄儿今年大学毕业,工作不大好找,你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这样啊!他什么学历,什么专业啊?”表叔问道。
爹一边紧紧握着电话,一边冲我喊:“娃子,你学的什么专业?”
我小声对爹说了,可是他不太懂,解释不清楚。表叔在那边听得一头雾水。
爹对表叔讲道:“小凡啊,让你侄儿跟你说吧!”
表叔连声说好。
我因为头一次和表叔说话,又有求于人,又碍于他那样高的身份,说话竟然颤抖起来,思路乱得不得了。
表叔在一旁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到了后来,他才跟我讲,他们那边是科研院所,只招收全国知名大学的学生,而且学历还得是研究生以上。
我的心一下子悬空了起来,巨大的失落裹挟着我落入幽暗凄冷的万丈深渊。
紧接着,我开始在心里抱怨起来,表叔本来就知道我的学校和专业,即便是他在自己的单位帮我找不到工作,凭借他的实力和人脉,在其他单位肯定也能找到适合我的工作,可他选择的是推脱,而不是主动揽过来帮我一把。
到最后,我内心充满了因为自卑而点燃的愤怒,怪只怪自己当时读书不努力,考他妈的这个烂学校,谁让自己当时那样贪玩,才得了这样一个现世报!
不过,表叔没有把话说绝,他鼓励我继续读研究生,说这样子的话好找工作。可我并不想从事这个专业,在电话里明确拒绝了。这样一来,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有了。我的眼睛犹如蒙了一层水雾,内心油然而生一股酸涩感直扑鼻腔,我拼命忍着泪水不要流下来,这或许是作为男子汉,作为一个失败者最后的尊严。
爹娘一直在电话旁边守着,对于我们的通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倒也省了我传话的空当儿。
跟表叔道别后,我把电话交到爹的手里。爹仿佛木刻的一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接起电话的时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明知道表叔给我找工作的事情已经毫无着落,却依旧唯唯诺诺地不断低声询问,希望表叔能够多费费心,帮我安排一下。
爹的身子紧紧靠着桌边,双手紧紧握着电话,耳朵紧紧贴着听筒,原先像白杨树一样挺直的脊梁因为头部用力前倾而变得弯曲下来。我在一旁看着,他的头发已经完全灰白了,脸色犹如铁锈一般黯淡,说话声调比以前放低了好多,仿佛电话那头的表叔是一个严厉苛刻的老师,而爹则是一个不小心犯错的孩童。
这一瞬间,我才发现爹真的老了!
爹放下电话后,娘在一旁忍不住抱怨道:“唉!你表叔忘了本了,当年在你奶奶家吃住了那么多年,回城之后,一次也没有来过你奶奶和你爹。现如今求着他了,让他帮忙找个工作,还这么难!”
她边说,边用袖子揩眼角的泪水。
爹木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对我苦笑了几下。
我受不了这个场景,侧过身子,抬了抬头,尽力不让泪水流出来。
我终于心疼起我爹来,这么多年,他即使再苦再难,也从未开口求人,可是竟然为了我的工作而去主动求表叔。这深深刺痛了我,内心好比被人使劲用刀戳了一下,我根本不是一个好儿子,连自己父亲的基本尊严都维护不了!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抽泣着对爹断断续续地讲道:“爹……都是我……不好……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害你……求人……”
爹对我笑笑,抹去了我眼角的泪水,“娃子,没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从那一刻起,我就在心底种下了一颗誓言的种子,我发誓再也不会让爹因我而去求人。这么多年以来,我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从那之后,爹真的再也没有求过人,也没有必要再去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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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感悟ABC,苔花綻放真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