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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酒室小学堂| 酒兒不壞,犬兒不愛,Brett酒香酵母

品酒室小学堂| 酒兒不壞,犬兒不愛,Brett酒香酵母

作者: 鸡狗乖图书馆 | 来源:发表于2017-11-16 18:20 被阅读29次

    像是那些西班牙酒中隐密的尘埃气味、以及如同指甲油或强力胶般的挥发气体味;某些隆河的酒尝起来有油腻浓膻的火腿味,又咸又多汁;或是波尔多酒中干燥而沙哑的灰烬与焦枯味(所以我总觉得尝起来有点像是老北京乌梅汁);还有一些澳洲的红酒里,飘散着新开网球的苍白橡胶味;有时鸡也会用游泳池氯气的味道、或是盥洗室的漂白水来形容一些白酒;或在勃艮第红酒里的陈年泡菜味,以及带着汗的动物皮毛或麝香味。

    这些形容词,在仅仅是阅读文字的当下,似乎显得全是抱怨,然而其实在我们心中,它们与那些新鲜的玫瑰香气、松林的清香、兰花的紫色草质调,拥有等同的审美价值,那些都是使酒之所以饶富兴味、并且令人好奇万分的线索。

    如果在所有的写作中有一种独门而又极噁心的形容、然而犬却能永远乐此不疲的谈论它,那必然是“嘎抓屎”之味了。“嘎抓”是台语(闽南语)蟑螂的意思,犬妈小龙女向来仗势着优异的嗅觉,对犬衣柜中的气味大肆批评(但我自己觉得不难闻啊….可能就像是人爱好闻自己的屁一样吧。)

    『“嘎抓大便”是个什么味道我从来不知道,毕竟谁那么无聊,会去特别找一颗蟑螂屎来嗅,然后搞清楚那究竟闻来为何貌。不过既然母亲大人都那样说了,犬也就慢慢把她形容的那味道琢磨归类出来。它是一种,凝聚在衣柜深处,特别是那些放在最底层不常被扰动,也许有几件是穿过了一两次但忘了洗,就这样被直接一股脑塞入闷了整个夏天,包含了体味、动物味、臊味、封存的灰尘味、霉味等等混杂的幽暗怪味。这气味若有形体,必是一团毛茸茸的,好像它真正能够搔动你的鼻子,正在里头蓄着一个打不出的喷嚏,令鼻孔下意识的想要掀动几下,但那气味又会自动像是水份因为毛细现象,不停的往上爬、向鼻腔深处钻。』以上来自之前的写作【毛茸茸搔着鼻子痒的黑皮诺 

    犬热爱这股诡异的气味,它不只召回了童年房间的记忆,也带给酒体不可思议的对比冲突、与强烈性格,然而那就正如韩国泡菜的脚臭味、松露的瓦斯味、或是臭豆腐的酵物味,全在犬心中的真爱排名榜上(名副其实的逐臭之夫。)

    【左上】旁白:....究竟是垃圾桶有东西烂掉了...还是我闻到泡菜了!!!【左下】臭豆腐,犬已流口水 【右上】纳豆 【右下】传说中世上最臭的东西--挪威鲱鱼罐头

    虽然世上所有的人类,都拥有相同一套味觉受器,基本上服膺趋吉避凶的演化成果,酸甜苦咸旨,舌上的五味各自相应某种进食的讯号,帮助老祖先们立即分辨吃进口中的究竟是营养还是毒物。然而除生物本能之外,味觉绝对也是交融了文明与风俗的产物,像挪威人爱得要命的鲱鱼,多数北欧之外的正常人类就完全无法接受。台湾人觉得稀松平常的臭豆腐,也足以把韩国人吓得落荒而逃(鸡兄有实证,因为某次他的韩国表弟来台湾,结果在夜市头就闻到夜市尾在卖的臭豆腐,大呼吃不消这怪味而抱头鼠窜离去)。整体文化内涵的贫弱/丰盛,在饮食上也会反映出单调/多样性的差异,比如美式快餐对比中国的五大菜系。

    因此从特殊的区域偏好、乃至味觉的固着又或是开明,它都象征了许多超越柴米油盐的内涵。

    葡萄酒也是很好的例子,有次在澳洲的某个酒庄,我与女庄主聊起“嘎抓屎”一说(犬真心热爱谈论这事),对方一听之下点头如捣蒜,而后羞赧地表示,对她而言也有意义等同的“异味”,女庄主的最爱,则是酒中散发出令其联想“杀虫剂”的味道(满脸心向往之的表情。)好吧,若我们两个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心理变态,那么就是这些“负面评价”的气味线索,的的确确象征了某种有趣的现象。

    ***

    阿怖—狗熊或英雄?

    模范生酿酒酵母萨克VS逃学威龙酒香酵母萨克

    酵母菌”阿怖(Brettanomyce)”是酵母菌”萨克(Saccharomyces)”的远房亲戚。说起萨克,他一向是集万千宠爱的学霸模范生,全天下的酒鬼都仰赖着萨克优异的才能—将糖分转化成酒精。然而小表弟阿怖却是个不成材的浪子,他从一开始就不学好,当大哥萨克在没日没夜地埋首投入发酵产酒之时,他却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懒得发酵只发白日梦,对制酒大业从未做出多少贡献。

    然而好菌不长命,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一待萨克发酵完毕,反被自己制造的酒精所害,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原本懵懵懂懂的阿怖,此时才惊觉到:“呦!同样都是菌,我咋没死啊?”事实上,它非但没死,还活得更带劲了。生命力强悍的他,现在在酒里可说是只手遮天,早看不顺眼萨克的好孩子光环,于是着手在酒中展开破坏活动,从此开启了“暗黑料理界”的发酵之门....

    阿怖的英文简写为Brett,中文习惯将它称作“酒香酵母”,然而身为“暗黑制酒师”的阿怖,在葡萄酒中产出的“香气”自然亦是相当邪门。最常用以形容其味的词语几乎全是负评:牲口棚、湿狗、戴奥辛、马汗馊、臭袜子、烟灰缸、排泄物、尸臭....如此恐怖的气味,也难怪过去在许多制酒师的心中,爱作怪的阿怖=可怖的瘟神,因此想尽办法用杀菌剂来消灭它、酒庄各项器材大小角落必也彻底杀菌,就怕一旦美酒不幸染上,简直就等于被宣告了不治之症!

    杯底不可养金鱼,那养老鼠腻?

    写到这里,令我当下忆起一次记忆犹新的品酒经验。

    鸡犬某次在一澳洲酒庄里有十分不错的品饮经验,后来又喝了同一庄的几瓶希拉和皮诺,都很可口,于是当下决定扛走一瓶1.5L Magnum的黑皮诺回台湾。那瓶酒不只是容量大,且年份稍久,所以两人心理十分期待。结果那瓶塞才刚刚起出,瓶中喷射而出的气味之刺鼻与浓烈,瞬间使环桌众人全数吓呆,那瞬间根本就像是意外打开了里头装着金角银角的红葫芦,满场妖气冲天令人战栗。那酒先以一系硫化物的酸臭打头阵,对鸡犬迎面重棒袭击,厚实的呛味几乎可把眼睛熏出泪,之后变成一种类似将霉腐的旧皮带浸在最陈年的泡菜汁里、还加了大蒜连带发酵的气味,怪味之恒久绵长,如同摄魂怪在头上盘旋一样,不愿散去。

    我们惊魂未定,随即转念一想,好吧,酒中常有异味并非“奇闻”,所以改将酒倒入醒酒器里帮助呼吸,这样杀菌用的二氧化硫味,通常不需多久即可消散。然而左等右等,虽然气味慢慢从神经纠结中舒缓张开了,然而那令犬耿耿于怀的泡菜与五香味(多了五香,)无论如何就是常驻底蕴里阴魂不散。后来,来了一位在纳帕谷地自有酒庄的酿酒师,他反覆嗅了许久,总结是这只酒并不坏,怪味其实是为了要仿效老年勃艮第酒的特征。我们虽然半信半疑,但一大瓶不喝也浪费,最后当然还是喝光光了。

    现在忆及那件事,以及那个味道,我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是阿怖、绝对是Brett的杰作。事实上,勃艮第的黑皮诺特别容易受到酒香酵母的感染,所以不少人会干脆把“酒香酵母”的气味,与法国老年葡萄酒做出联想。连知名葡萄酒作家都曾写道:“极品勃艮第散发着动物园的气味。”所谓“动物园气味Zoo Odors”就类似牲口棚粪便的气味,在葡萄酒中可被认作高贵的特征,但也可能被判定为瑕疵。

    狐獴表示

    然而,除了那一场“开瓶出妖记”,其实当犬第一次得知酒香酵母这菌时,心中的感动与冲击,实在比厌恶强烈得多了。油然而生豁然开朗的顿悟之情,用波涛汹涌形容毫不为过,仿佛是在陌生的异乡碰见挚友一般——那...那不正是我失散多年的同窗:嘎抓屎之味啊!(老泪纵横)

    这种心情十分有趣,即便Brett会产出诡异的气味,但是对许多品饮者来说,其实那正是令他们最意外心动(连自己都不懂为何会被吸引)同时也出自某些非常神秘的理由而最钟情之处。葡萄酒中千奇百怪的细微味道,我相信正是鸡犬以及无数酒鬼着迷的原因。它就像是一位古怪执拗,但是聪颖灵动的情人,你有时为一口难以评价的酒或哪来的鼻中怪味而伤透脑筋,但是当它显露出引人入胜的那一面时,又会令人不自主为之倾倒。

    像是那些西班牙酒中隐密的尘埃气味、以及如同指甲油或强力胶般的挥发气体味;某些隆河的酒尝起来有油腻浓膻的火腿味,又咸又多汁;或是波尔多酒中干燥而沙哑的灰烬与焦枯味(所以我总觉得尝起来有点像是老北京乌梅汁);还有一些澳洲的红酒里,飘散着新开网球的苍白橡胶味;有时鸡也会用游泳池氯气的味道、或是盥洗室的漂白水来形容一些白酒;或在勃艮第红酒里的陈年泡菜味,以及带着汗的动物皮毛或麝香味。

    这些形容词,在仅仅是阅读文字的当下,似乎显得全是抱怨,然而其实在我们心中,它们与那些新鲜的玫瑰香气、松林的清香、兰花的紫色草质调,拥有等同的审美价值,那些都是使酒之所以饶富兴味、并且令人好奇万分的线索。

    说回Brett,此菌诱发的气味主要来源于几种特殊化学物质,尤其是4-EP(4-ethylphenol)和4-EG(4-ethylguaiacol)被认作像医药箱味(塑胶等药味特征,有人则说也有像维他命B的味道,维他命B真的很难闻)、浓烈丁香、与呛人的烟焦煤油味。然而对我们中国人来说,我倒是觉得4-EP闻起来像五香、大料,挺温馨怀旧的。事实上,根据加州大学大卫斯分校(UC-Davis)酿酒系的琳达教授(Lucy Joseph)与团队,长期研究后,得到了惊人的发现。我们的老友阿怖Brett酒香酵母,虽然已知会召来葡萄酒中的暗黑气味(上文里所述的老鼠、湿狗、烧焦塑胶、动物园),但在此同时,它也能释出迷人万千的美好香气(雪松、花香、薰衣草和熏肉等味)!

    她在研究了80多只菌种之后,甚至归纳出了一个“酒香酵母香气轮”。

    中文翻译请看下图由网路上好心人所提供

    伴随此颠覆世界的研究成果中,犬读到最好笑生动的一篇文章,是由资深葡萄酒作家W Black Gray所写。当他听完琳达教授发表“酒香酵母香气轮”的研讨会后,他激动万分地表示:“我的葡萄酒世界观完全动摇了....”并形容心中之震惊简直就像是“一觉起来发现达斯维德原来是我爸!”(哈哈身为星战迷的我真快笑死)

    他还说:

    “香气轮上的确有很多令人讨厌的臭味,但是,也有不少优雅美好的香气。它终究令我开始质疑起自己过去的认知,以及陷入深深沮丧的困惑中—我心想,那....这些葡萄酒真正的味道究竟是什么?

    举例而言,在香气轮上,有一个【辣味】类别,旗下包括了辣椒粉、红辣椒、黑胡椒、豆蔻和可乐,这些全都是我认定为典型西拉的标准味道。我甚至觉得,西拉也应该闻起来带点马膻、皮革、煮熟的肉或熏肉味,结果这些味道也出现在那Brett轮盘上!

    那么卡本内沙维翁呢?我以为咖啡、摩卡和石墨气息,是为它专属的酒香,而从中若闻得雪茄味,则来自昂贵橡木桶的贡献。但是—没错—他们也全都位在酒香酵母的香气之列!!(啊啊啊~~)”

    (请自动脑补他抱着头崩溃的样子)

    看了上述这段文章,犬对这位布莱克先生还真有点同情,他看起来仿佛已经完全价值迷失、而濒临某种精神危机不远了。

    达斯维德:路克,我是你老爹!路克:路克:娘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啦!!!!达斯维德:....(少女心已碎)


    敗壞雖可恥,但是有聊!!!

    但是真的需要这么绝望吗?许多法国酿酒师听完发表后,只是耸耸肩,认为Brett是他们太蛙(Terroir风土)的一部分。义大利人似乎也安然地接受现况了,他们还说:“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义大利人可不会觉得Brett有什么不好。”犬也是这样觉得的。

    酒香酵母有超过100种分支,每一种分支都会产出不一样的嗅觉线索。同样的,在不同的地区里,活跃的酵母也不一样,在义大利、在隆河、在波尔多、以及在勃艮第的酵母菌株都不同且专属。

    这些看不见的酵母菌丛,存在于每个角落之中,它们在葡萄园里、在土壤里、在风中、在雨里、在葡萄皮上、在酒庄里、在酿酒橡木桶里、在工作人员的衣服上、在厂房的管线里。特定酒香酵母只在某特定区域,彼此之间并不太混淆,有些特色是产生肉味、有些特色是产生马厩味,有些特色是花香,有些特色是辣味....他们经年累月的贯彻在一方斯土斯水中,与当地的葡萄酒自然结合,若把它当成“风土”—也就是最初始、与最原生、恒定的环境条件—来看待与理解,似乎也相当合理。

    風土terroir就是法文『区块』之意。包括了土壤、气候、动物、植物、人类的传统,等五項条件

    其实犬偏爱阿怖酒香酵母,以及那个嘎抓屎之味,出自于一种奇怪的私心—因为我总觉得这个菌就像是鸡犬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一个败坏的角色。如同Brett会产生扫兴的怪味(有人甚至将它糟蹋好酒的程度形容成“就像在一碗新鲜甜熟的草莓上,摁了一支烟屁股。”)而我,则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对于“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以及增进人类全体之生活”毫无助益。

    然而酒香酵母却仿佛亦邪亦正般,提供了品酒时出人意表、妙趣横生的转折与谈话头:“这酒闻起来一股湿西瓜皮的气味”、“尾韵简直像擦了满耳朵万金油”、“飘出矿物质和奶蛋香,居然一度让我联想紫菜蛋花汤”、“奇怪的Nose,鸡觉得像有苍蝇死在里面,我则是觉得像是垃圾水...那气味有些刺鼻又有些香,他觉得像是雪松、或者是木头上了凡尼斯的强烈味道。我想想,的确有像松节油....”

    我无法想像,如果在喝葡萄酒的时候,缺少了这些脑洞大开的谈话,又或没能说些歪到不像话的比喻,借此来插科打诨一番,那么品饮葡萄酒的乐趣还剩下多少?大概酒香酵母与我,就类似扑克牌里的丑牌角色,难以被归类为某个花色,也不具有显而易见的数量价值。我们肯定不可靠,担任贤妻良母或发酵推手都是不可能的任务,然而我们的败坏却让无聊的规律变得有趣。

    “我相信,最终人们会对酒香酵母有足够的了解,而且应用它带给葡萄酒好处。”琳达教授的结论倒是十分正面,“我觉得人们对酒香酵母的观念,有点类似苹果酸乳酸发酵(Malolactic fermentation)的心路历程。60年前,苹果酸乳酸发酵被认为是一种败坏葡萄酒的做法。不过现在,乳酸发酵却成为某些葡萄酒不可或缺的酿造工法。”

    也许“败坏”的这个定义也是与时具进的,说不定在过去被认为是不可救药之举,未来则会被人理解乃至倾慕。

    所以好吧,在世界能够完全正确地认识酒香酵母与我之前,谜样的“嘎抓屎之味”仍然会出自”狗熊惜狗熊”将心比心的偏爱,依旧是犬在勃艮第最美的酒里、最引颈寻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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