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海与城堡

作者: 林风薰 | 来源:发表于2022-09-06 15:04 被阅读0次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狭海

  那座黑色的古堡,屹立在山峰,山脚下则环绕着一片聚落,介于村庄与小镇之间。这里的居民是生活在这片大陆最南边的白民,他们有着白色皮肤和鲜红色的眸子,最擅长的谋生之道是捕捉海鱼。

  这个小巧的镇子的不远处便是大海,更准确地说,应该称之为内海湾。内海湾有一个名字叫做狭海,顾名思义,这海狭长得好像一条长长的大江,向远方望不见边际的大洋奔泻。村子里的白民经常在这一带抓鱼捞虾蟹,偶尔也挖挖牡蛎。这在别处稀有的海牛奶,在儿还颇为常见。鲎也经常混迹于海边的沙地上,恋恋一对。如果他们受伤,会流下蓝色的血液。这种活化石般的生物,几百年来,被村民们视作海洋女神的使者。出海前,村民们常常会喝下它们的血,以求平安。

  住在海边的木屋里,有这样子的一户人家。爸爸三十几岁,正当壮年,每天白日会骑着崭新的渔船出海赶潮,在几只于同一片海域捕鱼的渔船之中,他的船上总是装得最满。有一次出海,竟然被一只上钩了的大鱼拉到了离海岸线十几公里远的一座小岛上,顽强的爸爸最终也没有抓住那条鱼,只看见它浑圆、天蓝色的躯体在小波浪下远去,那无人小岛上的海水十分通透,小小的鱼群在白玉般的沙滩边的浅水里,像是在天空中游荡那般。

  爸爸看着远去的大鱼,嘴角扬起了微微的笑,收拾着渔网鱼钩。

  “我是故意放走它的。”他说,在这个小巧的岛上散步,举目皆是健壮的椰子树,被严冬中的太阳晒得暖暖的岩石,中年男人窸窣毛发般的柔草。紫色的螃蟹在枯木块上好奇又快速地爬行,海鸟却在小小风浪的海上不见踪影。在爸爸沉迷于自然景观而忘记工作之时候,他在岩里岩间的浅海里发现了一些黑黑的小东西,圆润圆润的样子甚是可爱。

  “真是太好了!那不是海胆嘛!”他指着海胆大喊,心里知道,这东西,山上的林伯爵一家花高价收购,只要带上一只,就足够他们家一个星期的所费,便是这个次第,他小心谨慎地下海,用上渔具,抓了四、五个。转眼看天色不早了,冬日的太阳早下山,得赶在这之前回家,才不会令家人担心。

  妈妈今年二十有七,红色的大眼睛配上金色的长头发,身材纤细,白衣服白皮肤,一身白民女子的典型。爸爸一大早出门捕鱼,她领着孩子去山脚下的教会小学,牵着孩子的手,金色的卷发飘过小路边的野花丛,淡红色的花儿,它们是一种只在冬日盛开的花朵,飘着轻轻的香气。妈妈告诉小女孩,这就是冬天的气味。

  小女孩在修女教师不苟言笑的护送下,离开妈妈,走向一座灰色石质的教堂状的建筑物,它没有太多的修饰,和巴洛克风格大相径庭,与其说是简洁,不如说是简陋。

  回家的路上,妈妈遇见了一位在山泉水小溪流边洗衣服的女伴,聊了起来。

  “怎么样?”妈妈笑着说。“在伯爵家的工作怎么样?”

  “哎哟。伯爵家的厨子总是毛手毛脚的。”女伴说,摆动了一下肥腻的手。“要是让我的丈夫看见了,肯定会冲去伯爵家里把那厨子的手砍下来!”

  “那可不得了。”妈妈捂着嘴巴。“话说你的丈夫现在也是在为伯爵工作吧?”

  “在这个小镇里,谁不是这样子的呢?就算自己打鱼,自己种地,到最后也是要卖给伯爵。李镇长说,之所以会出现这个小镇,就是因为伯爵的祖宗们,选择了这个地方建造家堡。”

  “哦。”妈妈若有所思。

  “没有伯爵一家可就没有我们,要感恩才行。”

  “哦。”妈妈笑着应答。

  天昏暗了下来,妈妈已经把孩子带回了家,看着孩子在离门口不远的沙滩上把玩海沙和贝壳,追逐着傍晚出来觅食的大眼蟹。奇怪的是,爸爸平日的这个时候早就因该回到家里来了。妈妈放下手中正在编织的渔网,走近窗户边,推开它,海风迎着最后一丝夕阳吹过来,东南边的风吹拂在脸上,缓解了妈妈心中焦虑以及疑惑。

  “妈妈!”小女孩大叫。

  妈妈猛一转身,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女儿也向那个身影靠近过去。妈妈心中的最后一点困惑也没有了,变成了一丝丝的高兴、欣慰。

  “乾,你终于回来了。”妈妈说,笑得露出了八个牙齿,酒窝像方才盛开的冬日花,她也没有像平时一样捂着嘴巴。

  “我今天比较晚,很对不起,但我带了一些好东西回来。”乾拍了拍妻子的手臂,和妻子女儿一起回到屋子里。他们家的木屋子,简陋而东西不多,干净而整齐,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却也有高贵的温柔之质感,白白的床单在主卧室的门后面隐约可见,在大床上绷得紧紧的,厨房和餐厅是一体的,看不见厨余垃圾,也很少看见油脂。

  乾把海胆放到房子外边的走廊,让女儿和妻子好奇地看去,自己带着一个木桶跑到退潮了的海边,打了一桶海水,将海胆们倒进桶里。小女儿看着它们黑色的刺手灵活地摇摆,入了神。

  “你要把它们放在岩石后面吗?这个比较矜贵。”妈妈指着水桶说。

  “我还是相信我们的街坊,再说了,他们也不知道我有这样子的东西。”爸爸拎起水桶,向着不远处的岩石走去。那是他们家经常摆放水产的地方,刚好是三块礁石之间的缝隙,石缝隙之间再加上木质的篱笆,以及一把年久生锈的锁头。女儿看着慢慢走去的爸爸,眼睛盯着直勾勾的。月光下,大陆风摇曳着爸爸的衣袖以及棕色的卷发,好像要把他卷走似的。在安置好海胆之后,爸爸带着妈妈和女儿回家,一番洗漱整理之后便安眠去了。女儿心中惦记着那奇妙的海洋生物,在爸爸妈妈的臂膀之下无心睡眠,盯着离床不远处那薄薄的白色窗帘,在白帘子后的月亮朦胧鳞闪鳞闪,放肆着银白色的光,那样子好像是在招呼她出来,在这个夜里的沙滩上玩耍。

  夜过去了些许,风却没有休歇半点,一排参差参差长蛇般延绵而去的木质仓库中有三位守夜人,他们围聚在一堆篝火旁喝酒,大声地聊天,说的是:“听说隔壁城有一位叫做欧昂的男人,他召集了一群穷鬼、赌鬼、酒鬼。到处找那些有钱人家的晦气,不管八十岁还是八岁,抓到女的就奸,抓到男的就杀,见到金银财宝就抢。”白胡子的守夜人喝了一口酒,净是血丝的眼睛盯着摇摆的火焰。

  “后来呢?”年轻的守夜人说,把手伸进了裤子里抓了抓屁股上的皮肤藓,又随手摸了脸,全神贯注起来。

  “我也好想日日贵族娘们,那些小娘们远远看着就水嫩,白净白净的,日进去怕不是得喷出水柱来。”棕发守夜人说完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及这个言论,年轻守夜人不由得身体颤动了几下,下体也有了动静,紧绷绷的,像有什么东西要往外面钻,用大腿夹紧,一阵苏麻传遍全身,让坚硬的肌肉放松下去。他好像是在暖暖冬日太阳下的柠檬味海水里面,不分男女,也不知对错,大脑里全是温柔,全是同情。年轻守夜人并不认识那些贵族女性,她们的逝去已如东去不绝如斯的狭海之水,可他开始想象她们的脸,她们的躯体,她们的所思所想,她们的哀,她们本不该遭受如此这般卑劣的事情。

  白胡子守夜人继续说。“他们那一帮人给军队逮了起来,一共五十三人,分摊给了沿海地区的十三个城镇,要凌迟处死示众。”话语未断,年轻守夜人便已经起身,放下酒瓶,往供休息的棚屋而去。

  “等等你去哪里?”白胡子和棕发皆叫喊。

  “我困了,去休息。”他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棚屋。身后传来尖声刺耳的笑声,也不知道他们又在取笑些什么。

  一包旧布从白胡子的口袋中拿出来,棕发问这是什么东西,白胡子眯着眼睛,嘴角嘶嘶发声,露出黄色畸形的牙齿。

  “肉。”他打开了那张深红色的老旧布。“我去看了凌迟,交了点钱,从刽子手那儿买的。刚割下来的时候,血淋淋,热腾腾,肉块还在一颤一颤呢!”

  “好东西!快烤了他,吃了土匪肉,壮阳提胆,好比吃了熊心豹子胆!”棕发往篝火里泼些酒,卷卷燃起的火焰像是藤蔓或是章鱼的触手,在漆黑的夜里一闪一闪着火花。顷刻,他们吃完了肉,过饮而醉,风还是那么大,卷着沙子,送着薄薄的贝壳与叶去它们不想去地方。而又是顷刻,风越烈了些,送起篝火来。

  篝火点燃了一排排的木质仓库,吞噬了肉体和棚屋,点燃了二位守夜人,着火的他们疯狂向海边奔去,发出的声音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不知道是因为火焰还是惨叫,吸引来了一群海底的巨兽,似石头摩擦的声音卡啦卡啦,一群小狗般大小的螃蟹,横着它们的长足,从海潮里脱身而出,来到了沙滩上。盲目的棕发与白胡子没有留神,直往它们身上扑,被这些凶残的大螃蟹绊倒,包围,夹住,制服,一点点地吃掉。

  着火的仓库继续燃烧着,火势越来越大,棚屋里的年轻守夜人也不能幸免,他被火焰烧醒来,冲出火门,因为已经被缠身的火烧融了眼皮,嘴唇还有耳朵,他无法辨别任何方向,生存的本能让他一路瞎跑,却是跑错了方向,不是去海边的。

  远远的一个火人跑来,他好像火焰的使者,带来痛苦与死亡。月光照在乾的脸上,风吹开薄薄的窗帘,他看见了那个红金色的影子,不知道是人形的火焰,还是着火的人,豁的一下,他意识到了这个家伙的可怕,烤肉的味混杂着烤焦的麻料以及木材的味,随着风飘进了,也占领了这个小木屋。

  “嗯?”妻子睡眼惺忪,伸出嫩白的手,在月光和火焰下面,像贵族城堡里的蜡烛。乾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日在这海边讨生活的妻子会有这么白这么优质的皮肤,如果他能够为她带来城堡里贵妇人的衣物和首饰胭脂,她与那些贵妇人到底有什么分别呢?这一不应于现在这时刻该有的想法,此时却实实在在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味道是,烤焦木头的味道是?!”乾一回头看去,刹那间火焰已经吞噬了屋顶。再消逝一会会,木屋倒塌,成为了火焰的养料。

  小女儿悄悄离开木屋子后,去到了礁石块后面。她嫩嫩的手握在净是木头渣子的栏杆上,另外一只手同样干净,也握着一根生锈的钥匙,去打开那把生锈的锁。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女孩心中的欣喜纯粹又高涨,大致比成年人的快乐要明晰得多,她每迈出一步,便是一个新世界。夜幕中的石头仓库,并没有来过,气味亦然是如此,从未闻,吸进鼻腔却多了许多清凉。她探究着黑暗,这里的东西和白天摆放的位置一样,她却无从下手找起,果然,夜晚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

  她终于在一堆渔网后面找到了那个装着海胆的木桶,木桶好重,装满了水,她一点点地挪动它,挪到了一个月光射进来的小空地上。她蹲下来,伸手进水中,碰碰海胆,可惜的是,它们失去了白日的活力,死气沉沉的。很快,女孩对它们便失去了兴趣,随便拿个渔网给盖上,退出了石缝间。

  女孩走回到了沙滩海边,却像是走出了魔法门。在外头,在大海一来一回的海潮的对面,是火焰的海洋,火焰不断往高处、风吹之处烧去。她慌乱的脚步在沙滩上留下不规则的脚印,终于来到自己家房子边上,它却已经倒在了火焰里。女孩惊愕中尚未有泪水,只是慌,心酸酸的慌。

  火人这个时候跑到了女孩跟前。女孩一回头,一只乱舞的手拍到了她的头发上,火燃上了她,她也看见了火人。那张可怕的脸,无眼无嘴无鼻,烧着火。她尖叫,不知道是因为头上的火,还是身边的火人。女孩转身向海里奔跑,火人倒下,彻底燃烧尽了生命。

  城堡

  海边一排的木屋子,都被火焰烧干净了,废墟里徐徐升起的浓烟,大致是火灾中逝去的灵魂。由于海边多是木质仓库,在火灾中不幸烧死的也只有乾夫妇以及三个守夜人,他们都焦脆在木渣或者沙子里,那样的黑且僵硬。女孩及时没入海水中保存下了性命,却得忍受着半边头顶烧伤的剧痛,以及内心中失去双亲的剧痛,她忍着苦楚回到了灰烬般的家边。月亮依旧,银闪闪地发着那孤冷的光,在破晓前未央的夜里,在被火伤成黑痂的沙滩上。

  她的身边围了一群镇民,好像戏中主角。他们看着她无止境的哭泣,镇民平时的生活也不容易,贫困不仅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而且也带走了很多东西,他们当中似乎没有人愿意收养这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子。到是,时不时有几个流浪汉般的人物,走在依然冒着浓烟的木屋的残骸里,收收捡捡。这时天已拂晓,却还挂着一轮残月。

  “把这个女孩托付给山上的伯爵大人,怎么样啊?”有一位半驼着背,拄着拐杖的阿伯讲道。

  “这个好,对这个孩子来说,也最好了。”一个妇女说,穿着满是补丁的裙子,很胖。

  “不愧是李镇长!”一个不知名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似乎是一个年轻的男性。

  如此一来,刚刚哭完一夜,眼泪还未干的女孩子,被村民们像牲口一样拽上了山。一个人孤零零的,被遗弃在了伯爵城堡的门口。伯爵一家人平日向来没有那么早醒,早茶虽然也是吃的,不过就是得等到下午一点就是了。已成孤儿的女孩渴得厉害,饿得厉害,眼前没有一点水或食物。一个人呆呆地在门口坐着,头顶上撕裂般的疼,一阵又一阵,和远远望去那海潮似的。

  正午过后,城堡的大门第一次在她眼前打开。伯爵家的大小姐从城里出来,她身穿着绿色的漂亮洋服,留着一头金黄色的长发,像最优质的蜂蜜,带着手套,拿着绣有金丝的遮阳伞。身边还跟随着几个恭恭敬敬的仆人。大小姐的年纪大致也有十四岁了,一副不知道叫做鲜活还是稚嫩的神貌,眼睛大得出奇,不甚漂亮,神经质地扭动着她那白嫩白嫩的细脖子,活像是一条蛆虫一样子的白嫩。

  “啊!”她从未看见过如此凄惨的人儿,不由自主地大喊大叫,直呼魔鬼的使者来了,女巫来了,唤打唤杀。而孤女好不容易看见有人出现,又滚又爬地抓住了大小姐的小腿,可还没来得及让她叫姐姐。那把精巧的伞便劈头击来,正落在孤女受伤的地方,凄厉的尖叫一声连着一声,大小姐落手越狠毒,她自己叫得也越响,扭打在一起的女孩们,真是难分谁是挨打的,谁又是施暴的。一直到仆人把她们拉扯开,孤女此时也被殴打得昏死了过去。

  伯爵夫妇也被城门外面的闹腾引出来,看着外头浑身血迹灰尘的小女儿,夫人差点没昏死过去。

  “嗅盐!嗅盐!”她大喊着,捂着胸口。

  仆人送走了大小姐,也同时送走了夫人,剩下来的一位年长的仆人和一位女仆向伯爵老爷解释情况,如此这般那般,半天折腾,老爷也略略明白了缘由。

  “那你们问一下家里的仆人们,有人认识这个孤女可以帮忙照顾的吗?留在城堡里,让熟人搭把手照顾吧。”老爷或多或少有点嫌弃这个袭击自己小女儿的麻烦精,看她的眼神中少有温情。

  洗衣女仆暗自搓搓那双肥手,通过眼角小心翼翼地打量老爷的脸,在她眼中,老爷是一位高大,尊严十足不容侵犯的伯爵。“我又怎么能够说,我认识这一个曾经袭击过伯爵家小女儿的孤儿?这个小混蛋,半死不活了还给我添麻烦。”她想,又觉得,她不过是认识她的母亲罢了,和女孩又没有交情,从早上那些杂役嘴巴里早已得知友伴家遭遇不幸的她,无论是于私于公都有一套道理来搪塞自己的良心。“毕竟我也有家室呀!怎么养得活多一张嘴?再说了,老爷好像很讨厌这个小混蛋。”

  老爷事实上对孤女并没有像仆人们认为的那么讨厌,他皱着眉头是对这一切混乱感到不快,至于那个孤女,他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不过是顺口一起交代了而已。他环视二位仆人无动于衷,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他们把女孩先带回城堡,再请个医生治疗一番,这对伯爵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他想到此,化愠怒为欣喜,对自己的所为十分满意。“就是和那些薄情寡义的穷人不一样,我等无愧为世家。”他想着,跨步回城堡去了。

  伯爵家的小女儿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由一位贴身的女仆为她梳洗,坐在浴缸旁边,她颤抖着的手,抓起了自己的湿头发,看着它,心中有说不出的恶心,那些血迹已经被水冲走了,可那些记忆却怎么也冲不走。那个可怕的毁掉了一半脸的女孩,她的呻吟,她的凄厉的哭声,即便很久很久后的夜梦或是昏暗时刻,也会一次次地出现在心头。“我居然揍了她。”她低着头,对着那双纤细的手,好像心已经缩成一团,哭也哭不出来,恐惧也无从谈起,只是深深地不安,好似自己被诅咒了那般。

  孤女在仆役的小房间里接受治疗,医生来过三番五次,不知是医术不精还是无心治疗,病情越加的严重,烧伤很快的发了炎,她也无疑是时日无多。只有伯爵安排的两个仆从偶尔来照顾些许,伯爵家的那些女儿一个也没有来过,伯爵夫妇更是把此事抛到了仆人身上,以为交代过的事情,总有人去为他们办好。一直到一个星期后的礼拜天,仆人将孤女辞世的消息传达给了伯爵老爷,他停下了手中的早餐,闭起了眼睛,最后发出了一声长叹。

  孤女的墓碑给立在了伯爵家的墓地上,这是小女儿的意思,大致有愧疚之意。伯爵老爷宠爱小女,昔日死掉的宠物兔子也是埋葬在那里,自然也没有什么所谓。小女儿在孤女的墓碑前,穿着紫色的纱裙,而不是黑色的礼服,跪下来,靠近她,做出了生前没能给予的事情,拥抱冰冷的石碑,唤了一声妹妹。

  一眨眼十年过去了,昔日贫穷的小镇变成了一座富足的城市。说起来,这是多亏了工业革命的造福。本来就坐落在重要的港口上,为了进出口货物,人们在它上面兴建了巨大的港口与修长的铁路。火车在铁路上隆隆地驶过,跟着一条灰色的的浓烟。海边的鲎已经不见了踪迹,对于此镇的白民来说,它们早已成为了往日的记忆。也因为没有多少人需要出海捕鱼了,所以它们的消失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关注。

  虽然大部分居民的生活都改善了,但也并非所有人皆是如此。原来是另外一场政治上的革命,使山顶上的伯爵一家,渐渐地衰落了下来。伯爵的城堡在冬日的某一天里,被革命军莫名其妙地占领了。城堡里的东西也被暴动的村民们抢光了。又过了没几天,伯爵的夫人和大女儿被一群暴民们从城堡的闺房里拉出来,强奸了不知道多少次。事后的她们悲愤交加,一起从海边的悬崖跳下。在那天下午,她们的尸体被海浪送回了沙滩,任由虾蟹啃咬。似乎是连大海也害怕镇民们革命的热情,不敢庇护这些个贵妇人似的。

  与此同时,伯爵也被革命军从监狱里抓出来,送上了断头台,伯爵老爷在断头台上,看着那些欢呼的镇民,他们也太狂热了些,以至于看不见这个死刑犯已经哭成了一摊烂海泥。他们这一家人在死之前都白了头发,也都在海风地吹拂下,聆听着大海熟悉的浪声,这世家世世代代听惯的声音,在如此的境地里竟是这样惊人的不同!

  这样一来,伯爵的小女儿,也就是之前所述的那位大小姐,便成为了一无所有的孤儿。十七岁的她逃入了城镇里的街区,虽说是躲过了暴民的强奸,却迫于生计,沦落到了妓院里。这样的日子浑浑噩噩过了三年,她早已经是贵族气度全失,曾经有过旧贵身份,也不过是嫖娼加价的名目罢了。在有一天的傍晚,孤独愁苦的大小姐忽然想起了昔日家里的繁华,雍容华贵的父母和二位姐姐,又想起了最宝贝的宠物狗,还有那个曾经在门口求助的孤女。现在她也是孤女了,当那些诅咒一样的回忆重新浮现的时刻,不禁悲从中来。

  “但是到如此地步,也没任何办法呀。”她默念,望着窗户,窗外是渐渐热闹起来的夜市。她意识到了接下来马上又要开始的新一轮的工作,眼泪湿透了纱衣。

  不久之后,市政府出于有伤风化的原因,取缔了这个城市里的妓院。大小姐连最后这个安身立命的小窝也失去了。成为了街头拉客的肮脏妓女。被人骗,被人欺,一次次地染上性病,到最后被房东从出租的公寓里赶了出来。成为了城市街头上的一名流浪者。

  于一晚春夜,垃圾桶旁边坐着这个昔日的贵小姐,凌乱、臭烘烘的头发打着无数的死结,连着干裂的泥土污秽,在枯黄色的路灯下,隐隐约约还能看得出以前的那么一点儿金黄。她穿着一件肮脏不堪的连衣裙,痴痴地看着街角的那盏路灯。

  有一位轮船公司员工似的男子从大小姐的面前走过,拿着一瓶酒,醉醺醺的。

  “喂!那个家伙!”大小姐对那个男子大喊。

  “把那瓶酒给我,我让你上个够!”

  男子看着面前的这个肮脏女人,一种恶心涌上心头,他回应道。

  “谁想要搞你啊!狗屎一样的臭婊子!”

  说完之后,他便加快了脚步。

  大小姐冲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精神失常一般地尖叫。

  “把酒给我!把酒给我!”

  男子又惊又气,下意识地抄起酒瓶往她的头上一摔。

  “去死吧!狗娘养的东西!”

  如此这般,大小姐十分痛苦,用手捂住头,在垃圾桶的旁边缩成了一团。好像妈妈子宫里的婴儿一般。男子抽开了他的腿,转身飞奔,消失在了街头。

  次日黎明,月亮还未完全消逝,城市的保洁员便早早出来工作了。他在街角的垃圾桶边发现了大小姐的尸体。瘦弱的,一点儿也不干净的尸体上,到处都是伤口。在血泊中,双手环抱着膝盖,紧紧地缩着。在她闭着的眼皮下面,是微微笑着的小嘴。犹如熟睡中女婴一般,在睡眠的深处刚刚经历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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