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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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居住的是一位老太太，约莫90多岁高龄，长得慈眉善目，很像我记忆中的奶奶。

这位奶奶身板硬朗，身材魁梧，说话大嗓门，据说她祖籍山东，后来跟随儿子来到异乡。

老太太的儿子是个成功的生意人，用老太太的话说是做大买卖的，出门就坐飞机，还经常和洋人打交道。

成功的儿子，很体恤母亲的不易，经常从天南海北带回山珍海味。还把老太太的居室装饰的金碧辉煌的，像个金銮殿，据说光专修费就比房子还贵。儿子还从国外，给老太太买了许多名牌衣服，想让辛苦节俭一辈子的母亲，开开眼，享受享受。老太太总是拿出那些美食和华服向人们显摆，人们都很羡慕老太太，生了个有本事又孝顺的好儿子。老太太听到夸儿子，比夸她自己还高兴，总是张着那没牙的嘴巴，呵呵的笑个不停。

可是，人们很少看到老太太穿那些名贵的服装。除非儿子回家，他才为了让儿子高兴，把儿子买的衣服一件件的套在身上。儿子不在家时，她无论春夏秋冬，永远是一件蓝灰的斜襟盘扣大褂，同样一件蓝灰的吊裆肥裤，脚腕打上绑带，配上那双又小、又尖的黑布鞋，活脱脱解放初期电影里“我奶奶”的原型。

别看老太太都90多岁高龄了，耳不聋，眼不花的。经常一个人拄着个小拐棍，在街上溜达。街上车水马龙的，看着她踮着小脚颤巍巍地过马路时，我总是为她捏一把汗。每次在街上遇到了，我总会说，奶奶，街上太乱，还是回家吧。老太太总是咧着没牙的嘴巴，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笑呵呵地说，人多好，人多好，热闹。

老太太是热闹惯了的。年轻时，也是孩子成群的。随着岁月的成长，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有本事了，出国的出国，远嫁的远嫁，只剩下这个幺儿陪在自己身边。幺儿也是有本事的人，经常因为忙生意，十天半月不着家。媳妇也是单位的一把手，工作很忙，只有她这个老婆子是闲人。她知道，她不能拖孩子们的后腿，所以，当她看到儿子为了生意和他总是两地跑时，她便违心地说，他喜欢住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里，愿意跟着儿子去享福。其实，她是多么留恋她那和老伴厮守了一辈子的老房子。那里有老街坊邻居，可以时不时地和她拉拉家常；那里有她养了十几年的花狗，总是不离她左右；那里有她和老伴结婚时种下的枣树，如今已是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那里记载着她以往生活的所有美好记忆。可是，为了儿子，她只能离开那里，走进这座陌生的城市。

母亲能来，儿子是高兴的。这样既能免了他的奔波之苦，又能让母亲享受到他奋斗的成果。看到儿子高兴，老太太是幸福的。

只是，再硬朗的身体，也架不住岁月的侵蚀。

最近，老太太的身体明显的衰老了。她还会出来溜达，只是脚步越发的缓慢了，有时还会摇摇晃晃的，看着让人担心。有几次我想扶她回去，她说，她在等儿子。

有一天，我看到老太太坐在楼道里，眼巴巴地看着楼梯，看到有人影，就絮絮叨叨地说，快给我儿子打电话，我忘记带钥匙了，进不去了。等儿子急吼吼地赶回来，往母亲胸口里一摸，说，妈，你又忘啦！钥匙不是一直给您挂在这吗？母亲狡黠地嘿嘿笑了一下说，我忘了。那表情真像个故意捣乱的孩子。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远远看到她站在大街的中央，望着在她身边穿梭的汽车与行人，嘴巴里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我赶紧跑过去，才听到她嘴巴里不停的问：你们看到我们家立了吗？看到了你们告诉他，娘在找他呢！那一刻，时光好像倒流，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妇人，焦急地穿梭在乡村的大街小巷，大声地叫喊那贪玩的、忘记回家吃饭的孩子。

后来，老太太身体越来越虚弱，很少能下楼了。自从老太太不能下楼以后，他们家的门就没关过。每次经过那，我都看到老太太坐在门口，无论谁过来，她都会问一句，立啊，是你吗？娘等你呢！

有一次，我经过老太太门口，看到老太太躺在地上，眼睛紧闭。赶紧给她儿子打电话，好半天才接通。他儿子说，他正在国外谈生意，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不过，没关系，一会儿他会叫亲戚过去看看，他说母亲经常用这样的招数骗他回家，他已经习惯了。并谢过了我的好意。

第二天，我看到了急匆匆从国外赶回来的儿子，一进楼道，就嚎啕大哭。原来，这次老太太没装病，是真病了，脑溢血，由于出血量过多，抢救又不及时，当晚就死了。

儿子急匆匆飞回来，也没能看到母亲最后一面。他扑在母亲灵柩前，哭得昏天地暗、肝肠寸断，任谁都拉不起来。前来吊孝的人无不被他的孝心感动，心软地都在一边陪着抹眼泪。

老太太那些孝子贤孙们，闻讯都从祖国的四面八方赶回来了。他们都是很有出息的人物，都是老太太常常挂在嘴边的骄傲。他们姐弟几个，一致同意，母亲辛苦一辈子了，要好好给她操办操办后事。

于是请了歌舞、乐队、杂技、狮舞，规格都是一流的。儿孙们要让老太太风风光光地上路。他们还请来了当地最有名望的京剧名角，为老太太唱生前最喜欢听得戏曲《四郎探母》。

我有心出关去见母一面，怎奈我身在番远隔天边。思老母不由人肝肠痛断，想老娘不由人泪洒在胸前。眼睁睁高堂母难得见，儿的老娘啊!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

不愧是名角，一出口就感觉不一样。围观群众哗哗鼓掌。他们说，后事办得这么热闹，老太太得多开心啊。

是啊，看那被黑纱罩着的老太太的照片，笑眯眯地，一副幸福的样子。我好像又听到她经常说的一句话，看到我家立了呗，看见了告诉他，娘在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