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萧疏的城市里,接近城市的中心部位,有两爿独立的小高层居民区分布在左右。站在路口望去,两旁的建筑物仿佛向内倾斜着,挤出中间一条狭长的通道。
夜晚时分,稀稀落落的行人分别从两爿居民区里进进出出,穿行在通道里。大家行色匆匆,无人抬头欣赏一下从夹缝里漏下的星光。
人们相向或相反走着,走过两边稀疏分布的店铺。店铺有的打烊了,有的还亮着,参差错落,犹如已堕暮年的牙床。亮着的店铺门可罗雀,毫无半点生气。
在通道的两端,各有一座小店却分外惹眼,霓虹灯闪耀着,在夜色包裹着阒静的薄雾弥漫里,眨动着一双双毛毛眼,仿佛在对着无家可归、有家不归和愤而离家的人款款诉说着情话。
“来吧,来吧。”双双毛毛眼分明在诱惑着。
东端是一座咖啡馆,霓虹闪烁着一串“Broken Heart Cafe”的字符,译成中文是“心碎咖啡馆”,好个让人悲伤的名字。为什么起这样的名字?那颓废的气息,几乎浸透了整座通道。
西端是一间酒吧,同样明灭着一串英文字符,“Utopia Bar”,“乌托邦酒吧”。
令人惊奇的是,这两座小店,几乎夜夜是满的。
故事的主人公鹿雷和妻子王英住在南爿居民区;陈震和妻子杨红住在北爿居民区。两个家庭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交集。据大家猜测,两个家庭各自都幸福地生活着。
“他们的家庭那么幸福,为何我的家庭这么痛苦?”每个人都在猜度和羡慕着别人。尤其是鹿雷,他感到最近比较烦。
这天晚上,鹿雷先生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房门,像往常一样,并没有及时响起妻子的吁寒问暖和孩子扑上来的尖叫声。他瞅瞅厨房,妻子只给了他一个冰冷的背影,她的肩膀抖动着,机械地切着一片片黄瓜。孩子陷在沙发里,正全神贯注地“喝”着腾讯公司赐予的“王者农药”。
他的到来,就像一张书签夹进两片书页里一样悄无声息。
他叹了一口气,把屁股跌到沙发里。不一会儿,妻子王英转身“踢踢踏踏”走过来,眼睛望着地面,紧闭双唇面无表情,将一盘凉拌黄瓜砸在面前的茶几上。转身又走回厨房。
“怎么又是凉拌黄瓜?”鹿雷对着背影问。
王英没有回答。不一会儿,又将一盘辣子鸡蛋砸在茶几上。
“我说,你能不能给个好脸色?”鹿雷又问。
“想要好脸色,去外面要去,我这里给不了。”王英依旧是冷冰冰的表情和语气。
“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你还……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自从你那破事儿发生的那一刻起,日子就已经过不下去了。”
“那你为啥不离!”鹿雷一巴掌拍在茶几上。
“离?离也得从我找着下家那天起。”王英温柔而坚定地说。
“王英!你……”
“你们别吵了,耽误我打游戏!”儿子在一旁捏着手机叫嚷着。鹿雷脸色铁青,将高举着的手落下来,一甩袖子走出门去。王英在茶几前从容地吃完饭,一甩手也走出门去,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屋内的儿子动也没动,依旧浸在游戏里。
鹿雷走出居民区,跨入霓虹闪耀的通道,迟疑了一下,转身向“乌托邦”走去。十五分钟后,王英也出现在通道里,她站定一下,迈着轻盈的步子游向“心碎”。
此时,在北爿居民区,陈震先生和杨红女士也在家里剑拔弩张。
“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有人像你这么窝囊废!”杨红骂道。
“我也努力了!只是没赶上好机遇!”陈震辩解着。
“好机遇?狗屁机遇!天上掉块陷阱也能砸死你!”
“哐当”一声,杨红摔门走了。陈震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轻轻掩上门,迈着方步走下楼去。
杨红气呼呼地向通道西端走去,走着走着,蓦然停在一片闪耀的霓虹前,她抬头望望,“Utopia”,跺了下脚推门而入。陈震踱着方步在通道里行走,不知不觉踱到东边,抬头看看,“Coffee”,他默念着,一步步踱进“Broken Heart”。
十分钟后,陈震端着一杯拿铁凑到王英所在的桌前。
“抱歉,店里客满了,能否坐一桌呢?”陈震问。
王英盯着面前那杯“红丝绒”,面无表情,动都没动,摆摆手示意陈震坐下。
“这间咖啡馆,为什么叫‘心碎咖啡馆’呢?”王英低头望着“红丝绒”,自言自语着。
“其实,这里原来并不叫‘心碎咖啡馆’,而是……”陈震也在自语着,一字一板,十分清晰,落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有小勺落在杯盘上的脆响。最后,他的眼神落在对面王英的脸庞。
“而是什么?”王英抬头问,蓦然迎上了陈震的眼神。仿佛一滴清水落入一片宁静的湖泊里,竟荡起了她内心的微微涟漪。
“而是叫‘八月咖啡馆’,”陈震看着王英,“未改名前门可罗雀,所以改名为‘心碎’,谁知改名后……竟然火了……”
“哦……”王英思忖着。
此刻,“乌托邦”里的鹿雷和杨红正肩并肩坐在吧台前,面前各自摆着一杯“波本威干忌”。
“一失足成千古恨。”鹿雷盯着面前的“波本”,喃喃着。
“什么?”杨红转头问。
“心碎咖啡馆”里很安静,偶尔有杯盘相碰的回响。服务生轻巧地穿行着。馆内萦绕着一种尽可将自己放心付于一梦的氤氲气氛。
“我是个废人,”在“心碎”里的陈震说,“别说老婆看不起我,我看自己都上火……我本是区里的一位统计员,我老婆天天嚷嚷着让我上进上进,于是我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调到市里,可是我却无法适应市里的工作,最后迫不得已,只好再度申请调回区里……”
“你是不是也有种‘心碎’的感觉?”王英问,她的眼神里溢着水儿,闪着光儿。
“乌托邦酒吧”里并不嘈杂,清朗的乐声调和着偶尔的浅笑,多情的酒精撩拨着怿动的心情。
“结婚生子以后,我邂逅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怎么说呢……我无法抗拒,于是把她带回家中……”坐在那里,右手把弄着酒杯的鹿雷说,“谁知,正当我们巫山云雨时,老婆却带着儿子突然闯进家中……从此以后,我就……”
“至少,你是个真男人!”旁边的杨红说。
夜渐渐深了,浓情的咖啡让人忘乎所以,心碎的王英情不自禁将手搭在同样心碎的陈震的手背上。酒液让人热血沸腾,彰显着男人一面的鹿雷也将手轻轻搭在喜欢“真男人”的杨红那细嫩的手背上。
那晚,两个家庭的灯光亮了一夜,却无人回家。
鹿雷的儿子在沙发上痛快地玩了一整夜,天亮前满意地陷入美梦里。
第二天,大家各自回到家里。奇迹般地,两个家庭竟然维持了一段和平期。
一个星期后,鹿雷再度进入“乌托邦”,坐在吧台前,呷着一杯“波本威士忌”,憧憬着上次的神话。此时,一位男人靠过来,点了一杯“雪利葡萄酒”。正是陈震。
“哦,不敢想象,烈酒啊。”陈震望向鹿雷的酒杯,而后望着他说。
“哦,‘雪利葡萄酒’,不错的酒。”鹿雷望向陈震面前的酒杯,陌生人的打断使他不悦,因此漫不经心地说。
“是啊,男人喜欢不同的酒,就像喜欢不同的女人一样。”
“你一定喜欢温柔的女人。”鹿雷对陈震说。
“你一定喜欢泼辣的女人!”陈震对鹿雷说。
两个男人相视一下,然后开怀大笑起来。
“说起女人,我最讨厌那种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女人,她们给人的感觉简直糟透了。”陈震说。
“我与你不同,我最讨厌那种当断不断、拖泥带水的女人。”鹿雷说。
“所以,我喜欢那种温柔而体贴的女人。”陈震凑近鹿雷,神秘地说。
“所以,我喜欢那种泼辣勇敢的女人。”鹿雷举杯跟陈震的杯重重地碰了一下,啜了一大口。
“不瞒你说,最近我泡上一个温柔而体贴的女人,曾与她共度巫山。”陈震压低嗓音说。
“我也不瞒你说,前几天我刚刚上了一个说话像开机关枪一样、热情似火的女人。”鹿雷看看四周,又呷了一口“波本威士忌”,炫耀地说。
随后,两人肆无忌惮哈哈大笑了起来,无数人向他们投来不满与诧异的目光。
“天下的女人都是傻子,你只要稍微夸张下自己的形象,她们就会投怀送抱!”鹿雷喷着酒气嚷道。
“嗯!还用夸张自己吗?倘若有魅力,她们通常会自动送上门。”陈震骄傲地忘乎所以,右手的食指以优美的曲线比划着自己的下颌。
“你猜,被戴上绿帽子的那个男人会是什么感觉?”鹿雷大笑着说。
此时,王英走进“心碎咖啡厅”,一招手,点了一杯“卡布奇诺”,轻轻地啜饮着。一名女子走到她身边,轻轻敲动桌沿坐了下来,将手中的“康宝蓝”摆在面前。她正是杨红。
“你是在暗恋谁吗?”品尝着“康宝蓝”的杨红放下杯子,望着王英问。
“是。”处在憧憬中的王英答道,丝毫不在意杨红灼热的眼神,尽管她是个陌生人,“看来,你很懂咖啡呀……你是个有趣的陌生人。你杯中的‘康宝蓝’又说明什么?”
“呃,我的‘康宝蓝’并没什么,只是喜欢它‘冰火两重天’的口感。”杨红支着胳膊,望着杯沿。
“‘冰火两重天’,这个词儿真独特。”王英说。
“那是一种婚后又和不同的男人重新恋爱的感觉。”杨红说。王英的脸却莫名其妙的烧红了。
“你也有在婚后跟不同的男人恋爱吗?”王英问。
“婚后的男人无一例外表现出婚前未觉察的愚蠢和懦弱,这天下该死的男人。”杨红慨叹着。
“除了愚蠢和懦弱,还有无耻的花心!”王英也叹道。
“所以,不同的男人如同TVB的电视剧,你知道哪集更精彩?”杨红说。
“哪天,我们带着家人聚一下吧?”在“乌托邦”里,醉醺醺的鹿雷眉飞色舞地提议着。
“好啊,忘掉工作,带上老婆……”陈震的舌头打着结唱道。
在一个周末晴朗的上午,鹿雷带着王英驱车到达聚餐的目的地,那是一片鸟语花香、密林遍布的幽静所在,既适合畅游,又适合聚餐。他们将车停在树荫下,取出丰盛的食物,摆放在布垫上悠闲地等待着陈震。
远处传来发动机轰鸣的声音,一分钟后,一辆墨绿色的汽车驶入视线,在此处停车,车门一开,翩然跨出两个人影。鹿雷和王英兴奋地迎上前去。可是当他们看清不远处的人影时,蓦然呆住了,仿佛石雕泥塑般立在那里。
“是他!”她叫着。
“是她!”他脱口而出。
故事虽然离奇,却是真实的。
半年后,鹿雷死于胃癌。在鹿雷死后的几天,陈震驾驶着汽车以百公里的速度冲入郊外的一片湖泊,再也没有上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