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印
一
我是个特殊的剑手。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我的剑下亡魂全是曾经爱过我的人。
我额间有一枚拇指大小的浅蓝色紫荆花瓣形状印记。师父告诉我,额间有紫荆印的人,是天生的猎手,生来便是以脸颊上有紫荆印的人为猎物的。
至于别人脸颊上的紫荆印,只有像我这类人才能看到。对于其他普通人来说,紫荆印是不存在的。
师父说,如果在杀猎物之前,让猎物爱上我,那么紫荆印会发挥它特有的功效,在杀人之后我便会功力大增。
一年多来,我从未失过手。这些脸颊上有紫荆印的男人都倾倒在我的绝色容颜之下。他们在将死之际,无一例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你可曾爱过我?
而我从不回答,我只是将手中的剑行云流水般地一挥,结束面前人的性命。我从不知晓爱是什么,与他们之间的一切不过是我逼真的演戏。
一日我路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忽然一只巨大的雪鹰向我俯冲过来。我急忙旋身闪避,谁料这雪鹰一张鸟喙紧追着我不放,我长剑出鞘,剑影凌乱,树影交错,竟伤不着这雪鹰分毫。
我正思付着应如何脱身,一白衣男子倏忽至我身旁,手中长剑使得酣畅流利,与我的剑招配合得天衣无缝,完美无缺。未几,来人的长剑刺中雪鹰左边翅膀,雪鹰发出一声清越的哀叫,随即扑凌着庞大的双翅向远方飞去,翅膀上的鲜血如雪地上骤然绽放的殷红花朵。
我拱手:“谢公子相助。”
他亦拱手回礼:“举手之劳而已。”
举手投足间,无限风流。
我的目光转到他眉目处时,不禁讶然。此人额间如我一般,赫然一枚紫荆印。他显然是感受到了我目光中的惊讶,淡淡一笑道:“在下凌越,未请教姑娘芳名?”
他一张俊脸淡漠从容,此时秋风萧瑟,吹得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与墨玉般的黑发微微晃动。
我温婉一笑道:“小女子名为卿岚岚。你我既为同一类人,捕杀猎物时作个伴如何?”
凌越薄唇轻启:“也好。”
二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我已与凌越认识半月有余。
我自问在与人花前月下时的语调表情已拿捏得恰到好处,然而见过凌越与那些女子上演的山盟海誓戏码后,我才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今日细雨霏霏,衬得花草树木都有些恹恹。
凌越这次的目标是琉国李将军之女李仪月。我隐在将军府庭院的一丛花后,观摩凌越的偷心杀人游戏。
前一刻凌越还在与衣着华贵的李仪月并肩赏紫薇朱槿,后一刻凌越的长剑就已直指这女子的各处要穴。李仪月乃名将之女,武功自是不弱,一弯柳叶刀舞得炉火纯青。
一时间刀光剑影,潮湿的地面上落满了被刀剑之气震落的花瓣树叶。
终是敌不过凌越那招招凌厉的精湛剑法,剑锋下,她望向凌越,盈盈的美目中倒映出秋日的悲伤,她问道:“为什么?”
凌越淡漠的目光冷如冰雪:“因为我注定要杀你,因为我不爱你。”他顿了顿,语气忽然透出一丝温柔:“我爱的女子,是卿岚岚。”
秋风细细,叶叶梧桐雨中坠。
凌越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里冰雪融化,取之而代的是荡漾春波般的柔和。我不觉屏住了呼吸。
他说他爱的是我。
寂寥的秋雨秋风,恹恹无生气的花草树木,也刹那间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三
又是两日过去。
今天的阳光轻浅,秋日的萧条亦只剩下淡淡的一抹。
我与凌越并肩站在五色池前。五色池在阳光下呈现五种不同的颜色,光芒闪闪,流光溢彩。
池边的凌霄花开得灿烂,与五色池相映生辉,不是春日,胜似春日。
远处是一望无垠的荻花,连绵的紫色,如海洋般与天际相接。
凌越无言远眺了片刻,侧首微笑问我:“岚岚,你看到了什么?”
我答:“五光十色,人间美景。”
他又问:“你可知我看到了什么?”
我用询问的目光望向他。
凌越凝眸看着我,脸上有一抹别样的温柔:“我只看到你。岚岚,我心里只有你,眼里亦只有你。再美的景致也及不上你万分之一。”说完他将我揽入怀中。
那抹温柔与他平日玩偷心游戏时的温柔大相径庭,它是如此的真挚,如此的发自肺腑。
轻易地就让人沉沦进去。
四
韶光易逝,我与凌越初遇时是初秋,现今已是深秋的尾声。
未遇见凌越时我从来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快乐。在他身边的时候,感觉时间流逝得飞快,似乎万年亦不过一瞬间的事。
这天我与凌越刚行至江边,忽然我眼前剑影一掠,凌越锋利的剑刃快速向我划过来。
我身形一侧疾速闪过,心如电转间,已明白了一切。
原来他与我之间,亦不过一场游戏。
尽管我的剑术与凌越的不相伯仲,然而我还是狠不下心,是以剑招便不够凌厉决绝。
需知剑手过招,一招迟缓,便招招受制于人。
最终凌越一招封住我的退路,我自知此时已是他的剑下败将,再挣扎也是徒劳,遂不闪不避,那句在我心间盘亘已久的话辗转到了唇边:“你可曾有一刻对我动心?”
他目光冷如寒冰地说:“不曾。”
凌越的剑尖停在我心胸一寸处,他说道:“师父训练我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杀你。却没想到如此容易,我倒有些失望。你也是偷心的剑手,难道你不知道,动情是我们这一类人的大忌?”
江风清冷,凌越淡然的面容如冰雕一般完美。
我终于真切地感受到李仪月死前的心境,缓缓地说道:“情不由已,心不由已。”
凌越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怜悯,然而手中的长剑却未有半分迟疑,瞬间便洞穿了我的胸膛。
很痛很痛,却远远比不上他那句“不曾”带给我的噬心之痛。
五
我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我轻轻动了动,心胸处的疼痛让我不禁呻吟出声。脚步声渐近,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行至床边,眼中满是关切之色,她说:“岚儿,别乱动。你大伤未愈,应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待你养好伤,我再把事情始末告诉你。”
这青衣女子已四十多岁,却依旧风姿绰约,眉间的贵气风韵令人不敢逼视。
一个月后,我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
这天中午,这位青衣女子向我解释了一切。
这青衣女子名唤碧翎,本是琉国的一位妃子,因为宫中另一位妃子的陷害,诈死流落到民间。而碧翎的一双儿女亦被那位妃子施了紫荆之术。
而碧翎的一双儿女,就是我与凌越。我们成为了这个蛇蝎心肠的妃子的杀人工具,我们杀掉的人,全是在琉国对她不利的人。最后,她还让我们自相残杀。
这个蛇蝎心肠的妃子,如今成了琉国的王后。
末了,碧翎说:“紫荆之术也有封锁人记忆的效用。岚儿,你是不是没有了以前的记忆,而你师父只是告诉你,你是他捡回来的孤儿,他教你养你,所以你要帮他杀人?”
我点点头说:“师父告诉我,我童年时头部受过创伤,所以以前的记忆都没有了。照这么看来,师父也是王后安插的棋子。”
碧翎说:“不错。我流落民间十多年,期间遇到一位高人教我武艺,我历尽千辛万苦,才寻到你与越儿。当日我要是去得迟一点,你兴许就死了……”
她眼圈一红,低首不语。
我握住碧翎的手,刚想安慰她,一白衣人影欺身而至,手中剑身堪堪与碧翎肩头擦过,他的剑法无一虚招,处处都是杀着,正是凌越。
“你这妖妇杀了我师父,我不为师父报仇,有负师父的养育之恩!”凌越在手中剑尖紧追着碧翎身形不放的同时,怒声说道。
我着急地大叫:“凌越,她是我们的娘亲!”
凌越手中的剑一顿,冷冷说道:“你胡说些什么,我的娘亲早已经死了。”说完,手中长剑又直逼碧翎。
碧翎在快速闪避的同时说:“越儿可要滴血认亲?”
凌越此时长剑回鞘,淡淡说道:“那我们就姑且滴一滴血,认一认亲。”
碗里的两滴血慢慢融合在一起。碧翎有些动容,目光柔软地看着凌越:“越儿如今相信我的话了么?”
凌越问:“那我的父亲是谁?”
碧翎又将刚才对我说过的话重述了一遍。
凌越脸上没什么表情:“娘亲是否要去宫中跟王上相认?”
碧翎绝美的脸上浮现出怨恨的神色:“若不是王后当年心狠手辣,我们三人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凄凉。我必定要回去讨回公道。”
六
琉国的王看到碧翎那刻,脸容由惊诧转为疼痛,再为疼痛转为怜惜。
大殿之上,他不顾众人的目光,从王座上几步迈下来,然后将碧翎揉入怀中,喃喃道:“碧翎……你原来还在人世,你知不知道孤这十几年来一直很挂念你?”
后来的事发展得很顺利,王后当初陷害碧翎的事水落石出,琉国废后,即将立碧翎为后。
只是王后被废之时,面上一派视死如归之色地说:“碧翎当日确实是被我所害,只是王上的一双儿女身中的紫荆之术,臣妾是闻所未闻,更妄谈借他们之手铲除琉国对我不利之人。”
我看王后的神情,言语不似有假。
本以为解开的谜团,又扑朔迷离起来。
七
一日,我立在公主殿中庭的凤凰树下。半晌后,一清朗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岚岚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我侧首一看,原来是凌越。自我进了王宫被封为公主之后,这是第一次跟他单独相处。平时凌越在宫中偶然遇见我,也只是淡然一笑,再无过多言语。
当下我对他礼貌笑了笑说:“没想什么,只是闲来没事,发一发呆而已。”
他与我并肩在凤凰树下沉默地站了一会,又问道:“你真的相信碧翎是我们母亲?你真的相信我们是兄妹?”
按照碧翎的说法,她在凌越不够三岁时遭王后陷害,流落到民间,当时她已怀上我。
我问凌越:“你可是找到了什么破绽?”
凌越说:“我没找到破绽,只是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我觉得为今之计是先找出紫荆之术的破解方法,将我们以前的记忆找回来,一切谜团也许就能解开。”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低沉柔和:“对不起,当初我是因为师命难违才会杀你。你要怨我恨我,也是当然。”
此时已是初冬,冬日傍晚的风有了丝丝的寒意,我裹紧身上的披风,没有回答凌越。
我性喜安静,所以公主殿里平时没什么下人,此时我和凌越都不说话,整个偌大的公主殿里很寂静,寂静得只听到风声与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我低下头说:“没什么,你我皆是一场阴谋里的受害者,我不怪你。”
我依然爱他,即使他当初骗我杀我,即使他是我的哥哥。
我与凌越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过一个月,我不知道,为何内心对他的眷恋会如此深。
八
我喜欢逛王宫里的藏书阁,今日中午闲着无事,就到藏书阁中随手拣些书来看。
一列列的书册看过去,眼风看到一册名为《古今秘术》的书卷。我不免起了好奇之心,把它自书架上拿下来翻了翻。
这本书册上落满了灰尘,看起来已藏匿在书阁里颇有些年份,且没人翻看过。
上面介绍了一种古老的秘术,紫荆之术。
它介绍了紫荆之术的施术咒语,解术咒语,被施术之人的特征以及所具功效。
与我身中的紫荆之术一一符合,分毫不差。
我按照这书册上的指示,解封了自己身上的紫荆之术。
我记起了一切,也明白了一切。
我需要一个万全之策去保护这个局中我所爱的人。
刚慢步行出藏书阁,就听到一个丫鬟急急过来跟我说:“公主,碧翎王妃在王上寝宫里挟持了王上,要杀王上……”
我没等她说完,就急急往王上寝宫赶过去。
九
寝宫里几列侍卫严整排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般的剑拔弩张。侍卫中央的碧翎手中一把短匕架在当今圣上的脖颈处。
我来到寝宫时,听到琉国的国君低沉柔和的嗓音:“碧翎,这是为什么?你若是恨孤当年负你,大可不必如此,你我的时间尚多,我会在以后的时光里补偿你。”语气毫无一丝惧色,倒像是在哄胡闹妻子。
碧翎看到我出现在旁边,只淡淡掠了我一眼,随即就冷笑着对琉国国君说:“三年前,琉国的五万铁骑包围了璃国王宫,王宫中当时尸孚遍地,哀嚎震天,璃国国君被逼得带着众妃子自尽,我至今依旧记忆犹新,一切恍若昨日。你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到亡国国君的妃子手上吧?”
被短匕架住喉咙的琉国国君惊诧问道:“那为何你长得跟碧翎如此相像?”
碧翎手中短匕往他喉咙上紧了紧,答道:“因为我是她双胞胎姐姐碧羽。我们很小的时候失散,两年前我从璃国王宫来到琉国,无意中与流落到民间的碧翎相遇,她当时已染上恶疾,不久便去世。我得知她是琉国曾经圣宠隆极一时的妃子,于是借此混入皇宫,揭穿王后当年的阴谋。”
琉国国君脸容上浮起一丝痛色,声音虚弱得近乎飘渺:“碧翎,是孤负了你……”
碧羽咬牙切齿道:“我妹妹碧翎性子善良柔弱,当年幸而有忠心的下人相助,才逃过一死。她临死时依旧念念不忘你这负心人。你负我妹妹在先,亡我璃国在后,将你千刀万剐也难泄我心头之恨!”
碧羽停了停,脸上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意,又缓缓地说:“即使我今天杀不了你,你也大限将至。一年半前,我在越儿和岚儿身上施了紫荆之术,给他们安排两个师父,在琉国那些支持你当国君的人身上施了紫荆之蛊。不过没想到越儿的师父竟是忠心琉国的人,是我布局时没处理好,导致越儿竟以杀岚儿为最终目的。”
说到这里,碧羽抬眸看了看我,眼中有愧疚之色一掠而过,接着又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说:“这一年半来,支持你当国君的人相继被越儿和岚儿杀死,琉国意图夺你王位的人估计已蠢蠢欲动。你没了这些拥戴你的人,就如飞鸟失去羽翼,王位也就迟早坐不稳,届时你便会尝到江山生生被人夺去的滋味。”
琉国国君轻蔑地笑出声:“孤坐这个王位坐了二十多年,论权谋,你还远远不是孤的对手。你以为那些被越儿岚儿杀死的人是拥戴我的人?你错了,你不过是帮我除掉了那些图谋不轨的人。”
碧羽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
琉国国君此时眉目含威,一改刚才的温和哀伤之色,他左肘快速向碧羽撞去,趁碧羽身形向后仰闪避的当口,指尖在短匕上一弹,转眼间便脱离了碧羽的挟持。
形势一瞬间变得对碧羽极为不利,周围的侍卫如潮水般向碧羽冲过去。
琉国国君负手站在一旁,眸色深沉,看着碧羽与侍卫打斗。
我不敢有半分迟缓,抽出长剑,飞身扑过去便与这些侍卫缠斗在一起。
寝宫里兵器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我无心恋战,拖得越久就越危险,当下我只想快些从缠斗中脱离出来,然后跟碧羽逃离王宫。
一盏茶的功夫后,寝宫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侍卫们的尸体,我正想拉住碧羽飞离此地,凌越手握一柄闪着泠泠清辉的长剑带着劲风而至,截住了碧羽的去路。
在一旁站立着的琉国国君此时也欺身上前,掌法娴熟,拍向碧羽的各处要穴。
碧羽身处在两大高手的围攻之中,要抽身谈何容易,我跃至碧羽身旁,与她并肩作战。
琉国国君左掌封住碧羽右边的退路,右手手指快如流风眼见就要点上她的穴道。同一时间,凌越手中长剑刺向碧羽心胸。
此时此刻,假若我不帮她,她要么心胸被刺,要么被点中穴道。
情急之下,我也顾不了那么多,挡在碧羽身前格开凌越的长剑。
凌越手中的长剑不偏不倚,长驱直入的刺进我的胸膛。
凌越一时怔忪,拥住我跌落的身体,眼里是深深的怜惜,他问道:“你为何要帮她挡这一剑?”
我说:“因为她是我娘……”
说话时我手指抚过他额间的紫荆印,替他解了身上的紫荆之术。
能让你在我临死之时记起我们的往昔,也是好的。
十
三年前我和碧羽,也就是我娘亲,逃到琉国。却在慌乱中与娘亲失散,不慎落入略卖人手里。
骄阳似火的正午,略卖人将被绑住双手的我拉到集市上叫卖。片刻之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围在我旁边出价,价钱越抬越高。
略卖人脸露喜色,使出浑身解数,让周围的人抬价。
旁边的人出价出得正如火如荼,一白衣欣长人影行至我眼前,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了照在我头上的那抹烈烈的日光。
他沉静的声音响起:“我出一千两黄金。”
周围的人在倒抽一口凉气的同时都回头看他。人群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即四散离去。
有人说了声:“这小姑娘哪值这么多,碧莲楼的头牌花魁一晚上也不用这个价,真是钱多没地方花。”
略卖人拿了钱后,欣喜若狂般离去了。
他帮我解开手上绳子,然后温和地对我说:“从今日起你便自由了,以后小心不要再落到这些人手里。”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我怯怯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然后开口叫了声:“公子……”
他回身,礼貌笑容堪比熙阳,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我绞了绞衣袖,咬了咬下唇说:“我人生地不熟,娘亲又与我走散了,我可不可以跟着你?”
路两旁的凤凰花树结满了凤凰花,大片的绯红比晚霞还要灿烂。有几丝正午的风吹过,凤凰花瓣偶然飘落几片。他一袭白衣一尘不染,逆光中宛如嫡仙下凡。他看了看我,然后笑道:“也好,那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就这样,我成了凌越的贴身丫鬟。
彼时我尚不知晓他是琉国的公子,只知道他有任务在身,有时候他要去杀人,更多的时候,会有人来杀他。
闲暇时,他亦会作画题诗,月下舞剑。这些时候我或是在一旁研磨洗笔,或只是在一旁看着他。
一日凌越外出,嘱咐我待在客栈厢房里等他回来。半晌,响起敲门声,我以为凌越回来了,起身开门一看,却是个瘦高的陌生男子。
他看见我,手指快疾地点了我的穴道。
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柴房里,手脚都被捆住,口也被封住。我环顾四周,思付着该怎么逃出去。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后,柴房的门被打开,一个黑衣男子抓住我就往外面走。
走到柴房外,凌越正站我对面,一张俊颜在夏日的傍晚里散发出深深寒意。
他带着凛冽怒意的目光在抓住我的那黑衣男子身上瞥了瞥,然后对站我旁边的一个青衣男子说:“放了她。”
这青衣男子想来是抓我这伙人的头目,他神态自若地摇了摇纸扇说:“只要凌公子答应我们的条件,卿姑娘必然毫发无损。”
凌越目光闪动,随即说道:“好。”
青衣男子用眼色示意他周围的人放开我。凌越大步流星走至我身边,帮我解开手脚上的绳子以及封口的绢布,满面关切之色问道:“岚岚,你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
凌越接着面色肃然地说:“岚岚,你快走。还记不记得我闲暇时去的那处房屋?你去那里等我。”
我点点头。临走时,听到那青衣男子仰头笑道:“素闻琉国公子凌越行事决绝手段雷霆,却没想到是个多情种。”
我离去的脚步有片刻的停滞,原来他竟是琉国国君的儿子。
我依凌越之言,去了那处离此地五里的房屋。
我在那处在偏僻之地的房屋,等了凌越整整三天。第三天清晨,我打开房门,就发现凌越昏迷在门口前。
他脸色灰败,白衣上沾着斑斑的血迹。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当下就去附近的集市找大夫。
然而我找来一个个的大夫,他们都先是探了探凌越的脉搏,随即就摇摇头对我说:“姑娘,还是早些入土为安吧。”
这附近的大夫都被我找了个遍,他们都表示无力回天。
我学过些医理知识,知道凌越是身中剧毒,全因他深厚内力,才得一丝气息尚存,换作平常人,早已一命呜呼。
已是两天过去,我无奈之下只能上附近的山找寻草药,熬成药茶喂凌越。
岂料凌越双唇紧闭,硬是灌不下药茶。我拿着瓷羹的手都在发抖,急得眼泪簌簌而落。
灌了几次都不成功,我只能用嘴含了药茶,口对着口,才让他把药茶咽下去。
这样喂药茶喂了几天,凌越虽然仍是处在昏迷的状态,但脸色已没前几天的灰白,渐渐恢复了些血色。
这天我照例用嘴含着药茶喂凌越。我的嘴唇刚碰上他的,忽然看见凌越睁开他那双墨黑的眼眸含笑看着我。
霎时间,我内心里喜悦、激动以及失而复得的感觉混合在一起,我竟忘了言语忘了动弹。
我就这么呆呆看着他,他亦定定地含笑看着我。
片刻后我反应过来,连忙直起身子,脸上瞬时腾起一片嫣红,我把头偏向一边,压住内心翻涌的情愫说道:“既然你醒了,那就自己把药茶喝了吧。”
我把手中的药碗递给他,凌越没接药碗却握住了我端药碗的手。
他半卧在床上,目光似温柔湖水:“岚岚,凌越此生决不负你。”
我的心跳得很快,快得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口跌出来。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屋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啼。本是静谧的午后阳光,却因着我的心舞蹈跳跃起来。
凌越身体恢复后,便教我内功心法以及剑术,照他的说法是以防将来遇到危险时我不会保护自己。
一日凌越在屋前的凤凰花树下教我练剑。他一招“杨柳迎风”直刺我左肩,我身形一侧快速闪过,回身一招“月下花影”直逼他眉心。
凌越姿态优雅从容地闪过我的剑招,我手中之剑攻势未收,刺中旁边凤凰花树的树干。
凤凰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凤凰花乃琉国国花,亦是凌越最喜欢的花树。
凌越行至我身前,手指轻柔地拂去落在我肩上的花瓣,微笑着说:“岚岚,剑法进步得很快。”
我握住他抚上我鬓发的手,问他:“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是亡国璃国妃子的女儿,你还会不会爱我?”
凌越有瞬间怔忪,随即脸容恢复如常将我揽入怀中,笃定地说:“不管你什么身份,你在我心里,永远都只是我的岚岚。”
一年后,我与娘亲重遇。
一日,娘亲跟我说了她的复仇计划。蓦然窗外人影一闪,娘亲眸中寒光乍现,身形快速移出门外。
房外正是来找我的凌越。
凌越显然是一字不漏地听到了碧羽的复仇计划,虽然我没有告诉过碧羽,但当时她已知道凌越是琉国公子。
碧羽为了顾全大局,也怕我因为儿女私情坏了她的复仇大计,遂在我和凌越身上都施了紫荆之术。
于是我和凌越就有了后来一年半的杀手生涯。
十一
此时凌越身中的紫荆之术已解开,他一贯沉静淡漠的目光此刻如同一件被敲破的精致瓷器。
寸寸碎裂。
他将下巴抵在我的鬓角处,声音哽咽得暗哑:“岚岚,不要离开我……不要……”
大批的侍卫涌进寝宫,琉国国君显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了与碧羽的打斗,然后手一挥,阻止了欲向碧羽冲上来的侍卫。
凌越抬起眼眸望向碧羽说道:“你救救岚岚,上次你把她救了回来,这次也可以的,对不对?
碧羽的手轻轻抚着我的侧面,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纷纷落下,入耳是她颤抖得不连续的话:“她身上……的紫荆之术已解,我……救不了她……”
一众太医不知何时已到我身旁,想来是琉国国君宣来的。
他们看到我后,都摇了摇头,表示已无挽救的可能。
我用最后的力气握住凌越的手说道:“阿越,一命换一命,我死了之后,你们不要杀我娘好不好?好不好?”
凌越用低沉而沙哑的嗓音说:“好,我答应你。”
犹记得,漫天的萤火中,你我紧紧相偎;
犹记得,安静的房屋前,你我月下比剑;
犹记得,如水的夜幕下,你我琴瑟相和;
……
你我曾如此深深相爱过。
如有来世,望你我还能相遇在凤凰花树下,没有亡国之恨,没有身份之隔,你我只是世间一对平凡的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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