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着几只鸡,公的较少,母的偏多。它们经常三五成群,结伴而行,嘴里“呃呃”地长吁短叹。看见哪里疑似有虫的话,不管合适不合适,都要啄上一啄,翻翻看。如若一不小心翻出美味,则少不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哄抢,最早发现的那只,经常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始作俑者就已经被瓜分殆尽了。
隔壁王婶家也散养了这么一群鸡。不知是否是沾染了主人的坏脾气,只要我家院门开着,它们就大摇大摆地进来,坦然自若地吃光我家鸡食盆里的粮食,有时候还再拉上几泡屎,才若无其事地返回去。我家的鸡仔要是不服,就会被袭击,经常要付出秃顶的代价。其实我心里恨极了这帮强盗,却碍于情面,不曾声张。就像王婶偶尔摘了院墙上的南瓜,掰了菜地里的玉米,只要她自己不觉得尴尬,爸妈就心知肚明地沉默。
她家母鸡身形笨拙,却爱攀高枝。每天天一黑,就相约挤在我家门口的梧桐树上,“呃,呃,呃”地道着晚安。如果不出意外,这可能是一天最畅快,最安宁的时刻了。直到某一天,妈妈听到谣言,说是我家偷了王婶家的鸡。
这件事情怎么忍呢?我家都包容了梧桐被强压枝头,不得生长的苦,包容了树下一堆鸡粪的臭,包容了偶尔鸡们受惊后的吵,难道还要背个”偷鸡贼”的黑锅?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我爸妈还算理智,不与泼妇论短长,只是让王婶晚上将鸡赶回自家鸡舍里。
事情发展竟出乎意料,来找母鸡们麻烦的,不是天敌黄鼠狼,也不是蛇,竟是一种叫“铁狸子”的神秘生物。话说那生物像猫,如豹,牙齿锋利,速度极快,重要的是只有王婶见过。鸡仔拦在圈里照样少,王婶实在困扰,赶上三月初三山神生日,赶紧带了寿桃去慈母山(故乡附近最高的山,海拔384米)拜拜,据说后面神仙显灵了,鸡们没再少。
她家母鸡还像到了结婚年龄捉急了的老处女,经常“咯咯咯”地勾引我家大公鸡。可我家公鸡从来看不上这送上门的鸡,虽然他们经常在公鸡面前自行趴下。
洞房花烛我家公鸡要是遇上了中意的小母鸡,经常在其觅食时,趁其不备来个鞍马踩踏。铺张的鸡翅散开,护在身体两侧,斜方踏风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叼住母鸡的鸡冠,似霸道总裁般强迫其趴下。
一般的小母鸡难以抵御其潇洒,羞涩地将尾巴散开,屁股上翘…而公鸡也心领神会,散开鸡尾,向下遮住肛门,整个洞房花烛的香艳就被遮断了,只能凭人想象。只可惜春宵苦短,也就惬意地颤抖那么三五秒钟,两小夫妻就各奔东西了。
下过蛋的母鸡,待养上两年,就可以称为老母鸡了,恰如当时我和伙伴们在背后称呼王婶的“老女人”。不管家贫家富,她们都有了温暖干燥的草窝,或在棚屋的木材堆里,或在鸡舍的角落里,或在牛棚的干草堆里,还有的执意将家安在盛猪饲料的缸里。每当要下蛋,它们就自鸣得意,唯恐天下不知,“咯咯哒,咯咯哒”的叫声此起彼伏。
母鸡头小眼圆,一脸傻相,没想到是真的傻。它们会不停的下蛋,直到达到一定数量。如果将蛋拿走,数量始终不够的话,它们会一直下蛋,直到蛋季过去。只有少数有魅力的母鸡,才会被主人选中,留给她一些鸡蛋,让她“鸡”生圆满,尝下当妈妈的滋味。
鸡很胆小,如果在蛋季,不幸被惊吓到,往往后遗症要持续很久,无法继续下蛋或者减少产蛋数量。这时候,主人会考虑清理门户。来年春季鸡雏们得了,又是一批后起之秀。
跟着妈妈去郊游说起母鸡“护犊”,可是有说不完的趣事。大家都玩过“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吧,就凭母鸡斗老鹰的美好愿望,也得给母鸡点个赞。每次带仔出去郊游,小鸡们都紧紧地团结在母鸡周围,从不走远,一看就家教甚严。一有些什么风吹草动,母鸡就会警觉地瞪圆小眼睛,张开掩在鸡毛深处的小耳朵,偏头仔细分辨是哪种危险。而小鸡们听到母亲的警报,亦像机动部队集合一样,齐刷刷奔向鸡翅掩体。
自从当了母亲,你可以看到母鸡大方了,心不在“吃”了。她经常用老练的喙,啄出土里的嫩虫,抖一抖,扔进雏群里,任它们抢食。如果主人大发慈悲,开仓放粮,她总是小小心翼翼地站在外围。如果是异群鸡过来抢食,她就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警告入侵者,经常不那么客气。若是鸭子来了,那更是不得了,走得慢了,都要付出掉毛的代价。
记忆中的鸡群怕冷,抵抗力差。所以每年腊八,小年,春节时,集市上都少了了被售卖宰杀的鸡,尤其是老母鸡,最受市场欢迎。这不难理解,谁让老母鸡滋阴,温补,油厚,正适合冬季进补呢。
抵抗力差这个事情,乡下普通养殖户经常无能为力。几乎牲畜的所有疾病,可能都会传染它,以至于经常在村子附近的山坡上,树林里,看到死去的鸡尸。成鸡比较少,多数是鸡仔。眼皮翻下,白眼突出,双脚绷直,黄色的绒毛在风中瑟缩。成鸡的尸体往往会被比较妥善地对待,至少挖深坑掩埋;鸡仔就马虎了,经常是苍蝇,老鼠之流帮忙处理。
母鸡的一生非常短暂,能呆在一家善终的,往往是强壮,产蛋量高且稳定的。这让我想起那些如王婶般传统而愚昧的乡下女人,她们屈从男人,占点小便宜就得意洋洋;天生胆小,但忍不住欺小霸弱;母爱本能,努力谋生,维系一个家;但,没有生(xia)娃(dan)的话,一切全完了。
文末彩蛋
母鸡
文/老舍
我一向讨厌母鸡,不知怎样受了一点惊恐,听吧,它由前院嘎嘎到后院,由后院嘎嘎到前院,没完没了,并且没有什么理由,讨厌!有的时候,它不这样乱叫,可是细声细气的,有什么心事似的,颤颤巍巍的,顺着墙根,或沿着田坝,那么扯长了声如怨如诉,使人心中立刻结起了个小疙瘩来。
它永远不反抗公鸡。可是,有时候却欺侮那最忠厚的鸭子。更可恶的是,遇到另一只母鸡的时候,它会下毒手:趁其不备,狠狠地咬一口,咬下一撮儿毛来。
到下蛋的时候,它差不多是发了狂,恨不能让全世界都知道它这点成绩,就是聋子也会被吵得受不了。
可是,现在我改变了心思,我看见一只孵出一群小雏鸡的母鸡。
不论是在院里,还是在院外,它总是挺着脖儿,表示出世界上并没有可怕的东西。一个鸟儿飞过,或是什么东西响了一声,它立刻警戒起来,歪着头听,挺着身预备作战,看看前,看看后,咕咕地警告雏鸡要马上集合到它身边来。
当它发现了一点可吃的东西,它就咕咕地紧叫,啄一啄那个东西,马上便放下,叫它的儿女吃。结果,每一只鸡雏的肚子都圆圆地下垂,像刚装了一两个汤圆儿似的,它自己却消瘦了许多。假若有别的大鸡来抢食,它一定出击,把它们赶出老远,连大公鸡也怕它三分。
它教给鸡雏们啄食,掘地,用土洗澡,一天不知教多少次。它还半蹲着叫它们挤在它的翅下、胸下,得一点儿温暖。它若伏在地上,雏鸡们有的便爬到它的背上,啄它的头或别的地方,它一声也不哼。
在夜间若有什么动静,它便放声啼叫,顶尖锐,顶凄惨,无论多么贪睡的人都得起来看看,是不是有了黄鼠狼。
它负责、慈爱、勇敢、辛苦,因为它有了一群鸡雏。它伟大,因为它是鸡母亲。一位母亲就必定是一个英雄。
我不敢再讨厌母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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