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老人右手撑着头侧躺在床上,时不时咳嗽几声,她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输液袋,里面的液体百无聊赖的一滴一滴往下滴。她的头发花白,眼圈发黑,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慢死了!”她坐起身将输液控制器向上调了点,药液滴的速度瞬间变快了,她冲我们笑了笑,再次躺下。这些天,老人已经和我们熟络起来。
旁边空床位上和衣仰面躺着的是她的老伴儿,他满头苍发,左耳朵上插着助听器,头枕着双肘,闭着眼睛休息,打呼声一声接一声,惹得老人狠狠瞥一眼。
药液还剩下十毫升左右,老人迫不及待起身拿起病房的呼叫电话接通护士值班处:“喂!22号药液完了,快来拔针!”老人的声音甚是洪亮。
挂掉电话,她朝旁边床位喊了一声:“老头子!起来!”
她老伴儿依旧睡着,无动于衷。
“聋子!”她吃力地将腿探过去跨过俩床之间的间隙踢了踢她老伴儿,她老伴儿随即被惊醒,慌忙坐起身:“挂完了?”他的声音沙哑。半个月来,他一直伺候老人,这些天也有点感冒,身体有些扛不住。
老人没好气地大声在他耳边说:“你看这都啥时候了?我饿了,快去买饭!”
“哦!饿了?那我去买。”他站起身准备出去。刚好年轻护士进来给老人拔针头,顺便放下一张账单:“你们得赶紧交费,不然明天早上就输不了液了!”
“又交?不是前俩天刚交的?”老人拿起账单来看,“哎!这么快钱又没了,咳咳咳……”又是一阵儿急喘。
护士笑了笑走出病房。
她老伴儿也凑过来低下头看账单,看着看着便皱起眉头,他谨慎地掏出上衣里面衣兜儿的一沓用布包着的钱,点了点,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对老人说:“剩下不到俩千块了,我再先去交一千。”说完,他颤颤巍巍地走出病房。
坐在床上的老人叹了口气,和我们拉起了家常。
老人叫张秀兰,住院都半个月了,哮喘还不见好,一喘起来一阵儿接着一阵儿,气若游丝。老人说,她这病根治是治不了了,每年冬天就会复发,复发就少不了得住院,打针吃药早已是家常便饭。她还说,她得学聪明点,到了明年,等冬天到来前就先预防一下,提前把药用上,免得像现在一样连活儿都干不了。
老人有俩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是个石匠,有一门好手艺,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但从来没回家看过她一回,更别说给过她一分钱。她说起她的大儿子时,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想必她心里也很无奈吧!
唯一让她潸然泪下的是二儿子一家。
二儿子天生患有眼疾,从小到大生活起居都需老人照顾,后来,由村里人做媒,二儿子也取了媳妇,不过他媳妇患有青光眼,这下,一家人俩个残疾,老人不仅得照顾儿子还得照顾儿媳,好在夫妻俩还生了俩个孩子。如今孩子也长大了,老人也轻松不少。说到这,老人哽咽着,背过去用手揩眼泪。
女儿心疼老人,出嫁后也是能帮的就帮衬着,可毕竟老人年纪大了,这些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又有哮喘病,知道老人为了让孙子上学竟然搬到城里租房子住,她一次次劝老人,让老人别再管了。
她女儿也是一番好意,俩个老人毕竟能力有限,七十多岁还能照顾二儿子一家已是竭尽全力,要是再供孙子上学,那真是难上加难。可老人已然下定决心。
她坚定地说:“我就算累死穷死也要让我那孙子读书,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他上大学。只要我还剩一口气,我就得管好孙子,不准他不念书。孙女天生不爱读书也倒罢了,早早就辍学了,可我那孙子我一定要让他上大学,他现在正上初中呢,脑子可聪明哩!”老人笑着,一脸欣慰。
她女儿因劝不动老人,就不再过问老人的事,回来看老人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老人也看得很开,她说,她女儿也是心疼她,她不怪她。说完,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人又开始回忆起她年轻的时候,她竖起指头比划着:“我六岁就没了娘,我大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没上过学,但小时候经常去学校里偷听老师讲课,也认得不少字。从小到大,我啥活儿都会干,当时,几个姑娘凑一块儿学着做这做那,不会了就去问邻居的婶婶们,针线活儿更是不在话下。”老人自豪地说。
她继续说道:“十二岁,我大便把我嫁了人,那时候我啥也不懂,反正迟早得嫁人,嫁就嫁吧!那会儿,老头子家日月还过得挺好,比我们家强太多了,我大就看上了他家给的彩礼,便把我嫁了出去。刚过门时,我也没怎么受苦,毕竟婆家就一个儿子,二位老人也勤快,对我也不薄,粮食什么的也不缺,日子倒是比在娘家过得好。后来,我那死老头子居然爱上了赌博,整天打着种地的幌子去赌博,家里的粮票都被他输光了,眼看着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俩位老人也气得病倒了。从此,我又过上了娘家那时的穷苦日子。老头子偷偷摸摸还在赌,我一个人怀了孩子还得起早贪黑去山上种地。那时,我才十六岁。”老人红着眼睛讲述着她的过去,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那会儿真得太苦了!我死撑着生了大儿子,日子那么穷,那死老头子还不知道怎么赚钱过日月,我当时心里就恨我大给我找了这么个人家。好在后来他也改了,日子也就那样苦着苦着过下来了。”
后来的日子可想而知,大儿子对她不闻不问,二儿子一家就是个无底洞,女儿又和她有了嫌隙,老人的苦楚能和谁说?她只能把所有苦水往肚子里咽,咬紧牙关,刚强地活着。
老人说,她不能死,绝对不能,尤其是现在,她还要供她孙子上大学。
这时,主治医生穿着白大褂手中拿着病人记录进来了,他开始给门口第一床病人检查。
老人抹掉眼泪,立刻正襟危坐起来,突然,她瞧见自己脚上的袜子穿反了,马上背对医生面朝我们吐了吐舌头,指了指她的脚,笑着小声对我们说:“我老糊涂了,袜子都穿反了!”换好袜子,她又盘腿坐正。
“今天感觉怎么样啊?来,呼吸,再呼吸。”医生笑着走过来将听诊器放在她胸前开始给她检查。
她配合着呼吸,一脸期待地问道:“我今天感觉好多了,大夫,我可以出院了吧?”
医生收起听诊器,一边记录病情一边回答:“今天确实有些好转,可这病就得治利索了再出院啊,要是再犯了不还得折腾?等完全好了再出院!”
等完全好了再出院,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去?这都快过年了,老人心里肯定牵挂着二儿子一家。
老人不再说话,一脸失望地默默看着医生走出去。她肯定在为交钱的事发愁。
病房里,暖气的温度太高,再加上晌午太阳刚好直射进来,房间里又热又闷,我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一股冷风吹进来,瞬间觉得舒服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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