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烟火

一

深夜，她趴在酒吧的吧台上，身着一条红色的紧身纤细长裙没至脚踝，满身散发的酒气加上趿着高跟鞋的慵懒身影，乍一看像是沉沉睡去，可偶尔轻颤的睫毛却表明她的意识尚还清醒。

舞池里的电子鼓乐声震耳欲聋，但她置若罔闻，只有头顶幽蓝的旋转灯光透过高脚杯的折射洒落她的眼眉，浓妆的侧脸上，依稀可见一滴晶莹轻轻滑落。

优雅与性感在这一刻完美融合，氤氲出一抹奇妙的美感，让一旁坐着的沈家豪失了神。

眼看着酒保毫不留情地扬起酒瓶，沈家豪下意识的一个箭步拦在了她面前，回头就冲酒保沉声喝道：“住手！你没看到她醉成什么样了吗？”

也许酒保以为他是女人的丈夫、或是朋友，他忙不迭收回手臂连声道歉。说起来为了生意，酒保这么做也算无可厚非，所以沈家豪没有过于追究，然而当他回过神看到那张相比记忆中略显消瘦的脸庞时，不觉一时沉默了。

他并不是花心的人，此次来酒吧也是因为平日工作的繁忙来排解下心中的烦闷，可没成想却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她叫张檬，大学那会两人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因为张檬长相甜美，那时就引得不少人竞相追求，然而不知为何，张檬却谁也没答应，这一切沈家豪都看在眼里。可那时的沈家豪纯粹、善良，也有自己的理想，他也不想弄清楚这是为什么。在他的眼里，大学是一个优秀的熔炉，他不想因为那些莫须有的情爱耽误自己的学业与前程。

不过有件事倒是令沈家豪有些意外，那就是张檬直到最后也依旧保持着单身。有老同学调侃沈家豪，说张檬是因为自己才不找对象的。可是沈家豪想了很久，只依稀记得两人也就是在毕业晚宴上玩过一次真心话大冒险，当大伙把一张写有“你最喜欢的人”和一大杯红酒摆到张檬面前时，张檬抓起酒杯仰脖毫不犹豫地干掉，直到一滴不剩。

喝完后的张檬歪倒在ktv的沙发上，当同学们起哄的时候，她只是含糊不清地说，我还是喜欢喝酒。她的脸上，泛着一抹异样的酡红，一如今晚。

毕业晚宴就是一个分水岭，那天以后两人就各奔东西了，从此再也没有交集。

回忆顺着思绪延伸至现在，转眼十年已经过去，时光能够磨灭很多东西，可此刻张檬眉宇间那抹清丽沈家豪怎么都无法忘记。相比过去，此时的张檬眸子里更多了一抹成熟，更让沈家豪没想到的是，醉眼迷蒙的张檬竟然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口中含混不清地讲着什么。

然而沈家豪不管把耳朵怎么凑近，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直到后来她呼吸逐渐均匀，沈家豪明白，她睡着了。但是睡梦中的她显然也不消停，她的眉毛不知不觉拧成了“之”字形，身子也偶尔抽动一下，借助吧台的暖光，沈家豪依稀看到她的脸颊上还沾着不少未干的泪痕，不由让人一阵心疼－－梦里的她，不知经历着什么样的伤心事。

深更半夜放她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放心，帮他结了账后，沈家豪就从她包里摸出手机，可是刚打开就愣住了，只见上面是满屏的未接来电，还都是来自于同一个号码。没有犹豫，沈家豪立刻回拨了过去，然而等了半天却是无人接听。

这下可犯了难，酒吧快要打烊了，眼下这情况如果贸然送去宾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妥，可一时间又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张檬趴在吧台上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经这一震动，手包里也随之掉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片，沈家豪捡起一看，那是一张信用卡消费账单，而惊喜的是，纸张的正下方工工整整地印着张檬的家里地址。

于是沈家豪赶紧照着这个地址打了个的，终于把张檬成功送到了家。

二

回去的路上，沈家豪用手撑着腰，喘得很厉害。他一阵无语，天知道张檬小区的电梯怎么坏了，他可是硬生生把一个大活人背上的七楼。

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可不能闲着，眼下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家人得着急了，然而还没走几步，一声急促的铃声又让沈家豪回过神来，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该不会是什么重要客户的电话吧？带着疑惑，沈家豪按下了接听。

一个女声懒洋洋响起：“谢谢你送我回来。”

“你是？”嘴上虽这么问着，可听着似曾相识的语气，沈家豪还是猜到了大概。

“我是张檬呀，怎么，这么快就忘记我了？今天还好有你，要不然非得醉倒在酒吧不可。”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张檬满身的酒意，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其间还打了好几个饱嗝。

“怎么会啊？你刚才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好点了吗？”毕竟数十年没见，再多的熟稔都化作了陌生，沈家豪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

“还行吧，说起来今天真的巧，难得去个酒吧也能碰见你。”

“难得？你也不是经常去的对吧？”沈家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哼，你想让我一直去吗？”经过一番聊天，电话那头的张檬清醒不少，说话也变得清晰起来，其中还夹杂了一丝难掩的欢快。

“哪能啊，酒吧那地方，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少去，”沈家豪回应着，想到这会已经挺晚了，他望了望天色：“喝了那么多酒，你要早点睡觉啊。”

张檬无奈地叹了口气：“酒喝多了反而睡不着了，行吧那我挂了，你也早点休息。对了，你微信号就是你手机号吧，以后常联系。”

“好。”

同在他乡为异客，自从那天以后，微信就成了跨越空间的桥梁，两人很快再次熟悉起来。在手机方寸大的屏幕里，两人的一言一语唤起了沈家豪大学里最深沉的回忆，木纳的沈家豪受到张檬的热情感染，也变得健谈起来。那时候，与张檬的聊天成了沈家豪工作之余最快乐的事，张檬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

沈家豪也终于知道，原来张檬毕业后就去了另一座城市工作，也换了号码，在那里曾有过一段三年的感情，可是后来两人因一些事大吵了一架分手，随后就辗转来到了这里，最后机缘巧合下遇见了自己。而初见的那晚，就是张檬来这里的第一天。

沈家豪恍然，而当他问起分手的原因时，电话那头的张檬“正在输入”状态切换了好几次，最后只回复了一个笑脸。沈家豪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的过往，这个笑脸背后隐藏的也许是一块鲜血淋漓的伤疤。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越发投机，不仅扒拉出了一些过去的趣事，连人生抱负、生活理想这些深入的东西也有所提及，有时候单位吃饭时，一两句话都能把沈家豪逗得笑出声来，弄得边上人都投来诧异的眼光，自己也脸红一片。

沈家豪渐渐觉得，张檬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她。

可是每当沈家豪试图做些什么把两人的关系再做升华时，张檬却总是用沉默回应，要不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沈家豪纳闷，张檬和自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到底算是男女朋友，还是仅仅是一个聊天的对象？

一想到这他就一阵颓然，因为他隐约意识到，张檬对于自己的渴求，似乎一直都在回避。

三

那年除夕，因为工作的繁忙，沈家豪选择留在城市。年三十的夜晚，看着街道上愈见稀少的车辆和行人，想像着家乡的父母孤单的身影，孤单无法控制地涌现在他脑海里。

然而因为工作上还遗留不少文件需要他尽快处理，他只为自己准备了一份简单的晚餐，在这之前他已和远在他乡的父母通过视频，互报了平安。可正当他刚要坐在饭桌前时，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这时候敲门，会是谁呢？他探身望向猫眼，可只看到满眼的红色，就好像门外是一整片艳丽的花海，却根本瞧不见半个人影。

管他呢，我一个大男人还怕什么？沈家豪心里想着，伸手把门打开。

然而门才刚刚打开一条缝，无数鲜花就拼命挤进来，灯光的映衬下，满屋子都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红色，晃的沈家豪睁不开眼。一张俏皮的脸蛋紧随着从花海里探出，眉眼里带着烂漫的笑意，清脆的声音如同风铃：“新年快乐！”

是张檬！她怎么会来？沈家豪愣了好半晌才结巴着说：“你......怎么？”

看着沈家豪呆愣的样子，张檬掩嘴一笑，像一只小猫似的从门外跳进来，顺手把手捧的鲜花摆在桌上后，巧笑嫣然地说：“哼，就知道你没想我来！”

看着眼前俊美的人儿，沈家豪一时失语了，只感觉这一刹那间，一股暖流蓦地涌遍全身，他忙不迭地应着：“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欢迎还来不及呢。”可整个人却一时间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不让我进去坐坐吗？”张檬故作生气地鼓起脸颊。

“噢噢，对不住，对不住，”沈家豪意识是到自己行为的失态，连忙侧身让开一条路。

“猜猜我还给你带了什么，”张檬跨进大门后站定，然后背着手浅笑盈盈地看着沈家豪，沈家豪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手里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眼前这一幕让沈家豪顿时心跳加快，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他口干舌燥地想着，难道她身后藏着的是一枚戒指？那么她今天来是......狂喜瞬间涌上他的心间，可是眉宇间却在强作镇定。

只是他的眼神还是让张檬猜到了一些，见沈家豪拘谨的样子，张檬也跟着脸色一红，接着她夸张地朝地上“呸呸”了两声，然后把手从身后拿到前面，原来是一个硕大的KFC全家桶。

“哎，真不知道你这个榆木脑瓜里成天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张檬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沈家豪的脑门，然后轻轻把全家桶放到桌上：“喏，知道你一个男人弄点吃的不容易，来的时候顺手帮你带的。”

想到自己刚才的念头沈家豪就窘迫不已，可内心深处又有点失落。看着眼前的全家桶，他觉得心里暖暖的，他想说很多感谢的话，可木讷的他事到临头全部如鲠在喉，只化为一句傻愣愣的话：“这全家桶两人份的，我吃得完吗？”

话一出口，沈家豪差点扇自己一个耳光，怎么会问出这么白痴的话。果不其然，张檬顿时脸色一沉，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说：“你是猪啊，本姑娘辛辛苦苦帮你带过来，你倒想独吞？”沈家豪自觉理亏，连声道歉的同时只能暗骂自己不会说话。

远处爆竹声阵阵，盛开的烟花映的夜空如同白昼。沈家豪连忙把文件收拾到一边，腾出小圆桌后两人面对面坐下。饭桌上还有沈家豪自己弄的清汤米饭，沈家豪给两人各盛了一碗，然后抓起全家桶里的鸡腿汉堡。

沈家豪显然是饿急了，他竟然把汉堡伸进清汤里沾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汉堡早就变了味了。张檬看得一愣后笑得前仰后合：“你以为是吃大饼油条啊，还沾着吃，哈哈......”

这个小插曲仿佛成了饭前甜点，随后饭桌上的气氛逐渐融洽，两人就着这极为简单的汉堡米饭，竟有种烛光晚餐的浪漫感觉。看着眼前美丽的人儿，沈家豪突然想到了一个事，他问道：“今晚是除夕，你一个人来我这，你家人不担心吗？”

话一说完，张檬的脸色就立刻变得落寞起来，她缓缓放下手里的汉堡，望向窗外目光惆怅地说：“他们定居在外省，离这太远了，今年我就没去那边。”

同在他乡为异客，沈家豪深有同感，他没有再追问下去，饭桌上的两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了。而就在沈家豪准备要说些什么打破沉闷的时候，张檬突然面向窗外闪电般蹦起，她挥舞着手臂指着远处的夜空，小女孩那样尖声欢呼起来。

沈家豪顺着他的手指望出去，只见远方正炸响道道烟花，那烟花不同凡响，每一朵炸开后都有一个楼层那么大，最后又幻化作无数缤纷彩带，绝美的色彩让人心神荡漾。

这么美丽的烟花，一定得是大老板才能买得起吧，那每一声巨响，应该都能抵得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了。沈家豪暗想。

只是此刻张檬精灵般娇小靓丽的背影，却让沈家豪一时痴了。在她的身上，沈家豪想起了大学里那段早已逝去的青春年华，他的两眼似有热意流淌，他只能努力仰头望天，不让它们流下。

“咦，那么好看的烟花不看，你怎么反而看着天花板？”不知什么时候，张檬已经转过身看着自己，而远处的轰鸣早已停止。

“没......没什么，”沈家豪不着声色地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不敢正视她的眼睛：“这烟花真好看。”

“对啊，”一提起烟花，张檬再次雀跃起来，她的目光中带着回忆：“两年前，我也曾亲手把这样好看的焰火点燃过。”张檬的声音很轻，夹杂在紧随而至的鞭炮声中有些恍惚。

沈家豪一时没听清，大声冲她喊：“你说什么？”

张檬偏过头轻轻摇了摇，没有人看见，此刻她已经收敛笑容，眼中晶莹闪烁。

四

接下来的七天长假，两人理所当然地相处在了一起，一起逛遍周边的美食、走遍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沈家豪甚至觉得连那些老掉牙的老巷，在缀以张檬的笑颜后也是回味无穷。

短短的几天里，沈家豪忘却了一切烦恼，仿佛生命中的灰暗在此刻都有了火花，可有时候看着张檬在前面蹦跳的身影，沈家豪心里又像是蒙上了一层纱，那层若有若无的窗户纸，沈家豪终究是没有再提及。

大年初二那天，两人走进了一家服装店，老板娘像邻里大妈一样亲切地牵着张檬的手问东问西，又指着远处沈家豪的身影亲热地说：“新年里来挑新衣服是吗？你看这条就挺适合你老公的。”

老板娘声音不大，可大年初二时候人们大多都在家，此时小店空空荡荡没多少人，极度的安静下她的话语清晰地传入沈家豪的耳朵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家豪顿时浑身一颤，顺着衣架的缝隙偷眼看去，只见张檬也僵立在那里，满脸惨白。

过了好半晌，张檬轻轻叹出一口气，她没有去接老板娘的话，而是轻声说：“就这件吧，麻烦帮我装个袋，谢谢。”

沈家豪有些失落，服装店里还摆放着漂亮的摆件，他假装留连在那里，待到付钱时他才快步走到收银台前买了单。张檬冲他笑着，可沈家豪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偏过头，小声说：“要不要再看看你的？”

老板娘热情附和着，可是张檬的声音却好像透着疲惫，她摆手说：“我的就不用了，家里还有，没什么看的了咱们就回去吧”，风铃的撞响声中，沈家豪紧跟着追了出去。

新年伊始，一切都还是乍暖还寒。街上的凉风可劲地吹，卷的衣袖猎猎作响，此时沈家豪满脑都是张檬的影子，可心里纵有万般疑问此时也说不出口。

沈家豪知道，张檬心中一定有事，但他又不能贸然提起。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走着，无暇的天地静默无声，沈家豪心中牵挂着张檬，可张檬的心中，又在想着些什么呢？

一夜的大雪过后，街道已是银装素裹，漫天的雪景遮蔽了整片世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两行深色脚印。张檬缓步走到一座小木桥前停了下来，那桥上也是积满了白雪，只能隐约看见裸露的木料，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这里没有任何遮挡，风肆无忌惮地吹荡着，温度好似又比其他地方又低了几度。

沈家豪以为张檬在欣赏雪景，就耐心地等着，可过了好半晌她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望着眼前孤零零的木桥，一阵不安没来由划过他的心间，他紧了紧衣襟说：“我们快点走吧，这里当心着凉，”可就在这时张檬回过头来时，脸颊早已泪流满面。

沈家豪一下慌了神，赶紧走上前去，可是张檬却急退两步。

“对不起，”张檬回过身，洁白的雪花迎着她微红的侧脸，沈家豪清晰地瞧见那对眸子里饱含的惆怅。张檬喃喃地说：“你知道吗，两年前，我就是在这座桥上和他一起放的烟花，那个烟花，和除夕我们看到的一模一样。”

沈家豪怔住了，其实从最开始，沈家豪早就应该明白了一切。他想安慰，但似有万般话语，最后也只化为一句悲戚的叹息：“你还爱着他吗？”

话音刚落，悲伤重又涌上张檬的心头，只是这次她哭的没有声音，只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默默滑落，但没过多久她就哭得越来越大声，开始嚎啕起来，她哭的让沈家豪都不忍心再问下去。

可是沈家豪又不敢伸手去拍她的肩安慰她，生怕自己本是好意的举动再一次刺激到她的神经，沈家豪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最后索性把包放在雪地里，坐在桥墩上静静地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张檬好像哭累了，她又对着木桥发了一会呆，也不去擦脸上的泪痕，直直地站到沈家豪面前。沈家豪发现，这个时候她眼底的悲哀已经消失，或者说完全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初见她时的那种平静。

“我要走了，”张檬的语气不带一丝涟漪。

“去哪？”沈家豪站起身问道。

张檬转身背对着他，悠远地看着远方：“去那里，一个充满烟火的地方。”

沈家豪慌了神，两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这里不能看吗？你要看什么样的烟火，我去买！”

“那不一样的，”张檬没有躲避，她直直地与沈家豪对视着，轻声说：“谢谢你这么几天的陪伴，原谅我占有了你的时间和感情，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忘记。”她拿开沈家豪的手，转身朝雪地里走去。

“是你跟我提过的那个人吗？”沈家豪冲她的背影喊道，但是他没有再跟上去，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是无益。

张檬的脚步趔趄了一下，但是终究没有回答。

直到张檬的背影在雪地里越变越小，直至化成一个光点消失不见后，沈家豪长长地叹了口气。张檬就好像他生命中的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除了眼前这行细小延伸的脚印，天地间仿佛再没了她的气息。天真的他本以为时间会成为感情的催化剂，可没想到，直到最后那层窗户纸也没有被捅破。

张檬离去的背影，让沈家豪联想到了烟火的消逝－－那么突然，那么无法挽留。张檬走后，沈家豪又在雪地里站了好久，他张开双臂仰头望天，任由愈来愈大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遮盖住他的身体，良久良久才回过身朝来的路走去。

此时他的脸颊早已布满水渍，也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流出的泪水。天仿佛更冷了，丝丝寒意顺着衣领透进来，让人浑身颤抖，可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心头的凉意。

在沈家豪的心里，张檬自始自终就是一个虚幻的梦，破了，自然也就没了。

尾声

有时候沈家豪会想，他们那短短的七天又算什么，仅仅是她灵魂的寄托，亦或是她生活的调味品？没有人知道。

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家豪依旧留着她的朋友圈，可她似乎连朋友圈也遗忘了，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仅仅在中秋夜发过一张月饼的图片。

闲暇时候，沈家豪总会打开那张可怜又可悲的月饼图片，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它，用手指触碰着屏幕放大、抚摸着，也许在沈家豪的潜意识里，他并不想就这么结束。

时间往复，春去秋来，又是一年一晃即逝，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更大。公司今年来了不少新员工，沈家豪也升为了主管，他再也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年前的工作也早已收尾。

可是放假的前一天，沈家豪还是对父母说：大雪封城，今年就不回去了。只是在他的心中，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大年三十的晚上，他买了一个全家桶，当时针指向晚上六点的时候，他把全家桶摊了满满一桌子，闻着满屋的油炸味儿，他的心里难得涌现一丝暖意，恍惚间，张檬好像又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打开手机新闻，让自己这个孤家寡人也闻闻别人家的年味，可临到最后手又不由自主地划向了张檬的头像，然而就在这时，张檬的朋友圈跳出了一条更新－－那是一个短视频。

视频里，她头枕着一个成熟的男士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幸福－－如同墨水一样泼洒了她整张脸，在她们的身后是一团又一团不断绽放的烟花，每一个的个头都顶得上一栋高楼。

这一幕似曾相识，沈家豪记得一年前的夜空里也依稀是这番模样，可那时的他们却刚刚开始。

这短短二十秒的小视频，沈家豪出神地看了许久，张檬俏皮的笑脸与诀别时的背影在自己脑海里不断重合又分开，直到夜空里的爆竹声彻底消失时他才回过神来，此时他早已泪流满面。

桌上的全家桶已经凉透，他站在窗前，看着朦胧的夜空，纷飞的思绪要把他整个脑袋撑爆。随即他转过身，把全家桶扫进垃圾桶。

随后，他的手指在她朋友圈的删除按键上停留了很久－－移开、又放下，最后似乎是下定决心般使劲按下，也许直到这一刻，沈家豪才终于放下了这一切。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订票热线：“喂你好，帮我订一张回家乡的票。”

他终于明白，原来你要的，不过是一场盛大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