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事情都显得过于顺利的时候,往往就是危机的开始。
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宋高宗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六月,我与参知政事(副宰相)翟汝文同堂议事,谈到修政局用人问题时,我与他观点不同,发生了争执。
我一改往日持正守中,虚怀若谷的态度,言语交锋不到五句,大怒而起,将手中茶碗掷于地上,指着他的鼻子狂骂“商议国事时,居然语带机锋,汝实乃天底下第一狂生”。
翟汝文回了我一句:“仗势欺人,当真浊气。”掉头就走。
当日,我上书高宗,奏“翟汝文此人,志大才疏,却贪恋权势,飞扬跋扈,处置朝务,任命官吏,惟有‘专擅’二字,需将他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翟汝文回敬我:“培植党羽,陷害忠良”。
高宗几乎同时收到我俩的奏章,一时间倒没了主意,朝堂左相吕颐浩督战镇江府,右相和副宰相却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着实让他头疼。
此时,大宋朝堂鸦雀无声,人人都在观望事情的进展。
我安排中书省右司谏方孟卿上奏,言:“翟汝文处事,无论大小,不分曲折,皆标新立异,与宰相观点相左,如此行事,岂能和宰相共济国事。”
高宗接到奏章后,考虑了几日,见我态度坚决,最终无奈罢免了翟汝文。
我得到消息后,在家中一人独酌,喝起了闷酒。
发妻王氏见我一边喝酒一边长吁短叹,十分不解,抢了我手中酒杯,问道:“相公,翟汝文都被罢官了,今日当是相公欢喜之时,怎么独自一人在这喝闷酒。要喝闷酒,我陪你喝。”
我摇摇头,拿过她手中酒杯,端详着酒杯说:“翟汝文罢官是悲,于我,倒也无喜可言。今日之举,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何来欢喜之说。”
“相公,你又在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车轱辘话了,我就不懂了,你的政敌倒台,你却一点也不高兴,这是何道理阿?”王氏嘟着小嘴问道,模样甚是可爱。
“夫人,你可知翟汝文何许人也?”
“参知政事,当朝副宰相,不过托您老的福,今日,已只能算是当朝前任副宰相啦。”王氏为逗我开心,说起了俏皮话。
“翟汝文此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当年梁师成,蔡京二贼把持朝政,祸国专权时,他身为微末小吏,居然敢屡次上奏弹劾,个中风骨,朝堂之上,能出其右者不多阿。”我看着酒杯,缓缓说道。
“相公好像对他很是欣赏阿,那为何要跟他势不两立,非让他罢官回家呢。我听说你当日在他面前砸了茶碗,我还不信,你从来就不是意气用事,控制不了自己脾气的人。”王氏听完,更加好奇了。
“那茶碗是我故意摔的。”我听完,放下酒杯,刮了一下王氏鼻子,笑道:“知我者夫人也。夫人你不知,有风骨之人往往喜欢逆上,翟汝文此人更是如此,而他又一直是坚定的主战派,所以我只能拿他开刀。夫人你想,你一个妇道人家都觉得我是个持正守中的君子,为人处事不会剑走偏锋,不敢杀伐果决。那朝中大臣,对我的观感肯定也相差无几。试问我以后如何能统领百官,一力推行议和之策。这次无事生非,小题大做,为的无非四字——立威集权!”
“立威集权,那何苦一定要找翟汝文立威阿?”
“因为他是朝堂上最佳的人选”我抚着胡须,幽幽说道:“翟汝文风骨,天下皆知,为人强硬,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又素有忠义之名。我惟有啃下这块硬骨头,才能让朝中大臣感到恐惧,达到立威的效果,从而将朝堂权力集中到我手上,顺利推行议和策略。”
“那你不是达到目的了,有什么不开心的?”王氏越听越晕,瞪大了眼睛问我。
“夫人,我下面的话,你听后一定要烂在肚子里,不可让第三人知道。”
“我懂,你快说。”王氏催促道。
“我集权是为了推行议和,而当今圣上,推行议和,为的却是要集权。要推行议和,我不得不集中朝堂权力,才能施展拳脚,要集中朝堂权力,我就必须把朝堂上本不属于我的权力抢夺过来,翟汝文被罢官,看起来是他的权力转到我手上,事实上转到我手上的权力并不是翟汝文的,乃是当今圣上的,我现在所做,无疑是在分当今圣上之权。当今圣上,看似仁德,敬贤礼士,从谏如流,骨子里却是豺听狼顾,鹰视猿听,实乃一代阴鸷之君,不知会容忍我分权到何时。我现在犹如踩着细绳过河,处境实比翟汝文还要凶险万分。所以我说翟汝文罢官是悲,于我,倒也无喜可言。”
“相公,你既知凶险,为何又要以身试险呢?”
“古语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既然早年陷金营而不死,就不能让当日靖康之耻在大宋再来一遍,让百姓再遭一次灭顶之灾。以大宋目前的实力和现实,惟有议和,方可保长治久安。如若主战,就算打赢金人,北伐成功,也只能徒增边疆将帅威权,有地方割据分裂的危险,于稳定和整盘大局都极为不利。既然我选择了以和为始,我就一定会坚持到最后。话虽如此,心中苦闷唏嘘总要排解,所以只能自己喝这忧愁的枯酒了。”我看着王氏,苦笑道。
“相公,妾身敬你,这世上唯有妾身知道,不管主战还是议和,其实你从不曾变过,一直是当日那个心怀国家,鞠躬尽瘁的御史中丞秦桧秦大人。”王氏举起酒杯说道。
“哈哈,士为知己者死,今日就跟夫人不醉不休,干。”我笑道。
喝完碰杯酒,王氏说道:“相公,今日喝的既然是愁酒,妾身就给你念一首愁诗如何。”
“愁酒配愁诗,天下第一美事也,念!”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王氏面带桃花,眼神迷离地念道:“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好一首李煜的虞美人,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吟诗一首,回赠夫人。”
“妾身洗耳恭听。”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口中念着这豪迈的诗句,眼里却迸出了心酸的泪花。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春蚕和蜡炬灰飞烟灭后至少还有人记得,而主张议和的我,即使成功,又有谁会记得我对大宋长治久安曾经付出的苦心和功劳。
百年之后,留给后人的,也只能是奸臣误国的名声罢了。
真可谓,时也,命也。
佛家有云,万般带不走,惟有业随身。
(未完待续)
历史人物自白书系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