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复查结果出来,市医院的医生把我支开了,只叫我的丈夫郭三进他的办公室。一看医生那严肃而神秘的表情,我就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事。
不过,没亲眼看到结果,我打死也不愿相信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因为我才刚满五十岁,还那么年轻。
而且尽管两个女儿已经嫁人了,但三娃还差两个月才满十岁,我怎能忍心那么早就让他失去母亲。我可盼着他快点长大,好娶媳妇儿给我生大胖孙子呢。
郭三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脸色很凝重,再无往日的嚣张跋扈,对我也不再感到嫌恶,而是充满了同情。见他态度转变,我除了有些许感动,更多的则是不安。
我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结果,才能让一个经常对我拳打脚踢,动不动就摔我手机,烧我衣服,限制我经济的丈夫突然对我如此温柔。
我跟郭三的矛盾已经持续好几年了,过程在此不想细说。总之,夫妻不和的各种主要原因,我们全都有。
经我再三追问,郭三才说了实话,原来我真的得了怪病,是肺癌。至于还有多长的寿命,他一直闭口不说,只叫我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
自从知道自己患了癌症后,我便逢人就哭,别人越安慰,我就越哭得伤心,后来有些熟人远远看到我就绕道而行,生怕我又拉着他们的衣袖哭上半天。
一天,堂哥和四弟来家里看我,在隔壁房间,我无意中听到郭三对兄弟俩说,我最多只能活一年。当时我只记得自己脑袋嗡的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从没想过自己那么快就要离开人世,一直以为我的病可以控制,只要把坏的地方切除了,就可以再活个十年八年。那时三娃已经成年,就算死,我也无憾了。
想到自己一生坎坷,却得不到善终,而某些人横行霸道,却一直自在逍遥,我就气愤难平。于是又打电话跟远方的大姐哭诉,寻求安慰,免不了又让她陪我哭一场。
姨侄女得知我患肺癌的消息后,虽然也很感伤,但她并没有光是听我倒倒垃圾,陪我哭哭了事。她跟我讲了许多关于生和死的大道理,还讲了一个同样是患肺癌,但却在最后的日子里,活得非常有意义的年轻美国医生的故事。
我虽文化不高,读书也不多,但在生命的最后,我愿意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读那位已经病逝的美国医生的遗作。我希望自己能通过他亲身经历的故事找到继续活着的意义。
保罗·卡拉尼什 ,美国著名神经外科医生兼作家。1977年生于亚利桑那州,获得斯坦福大学英语文学及人体生物学双料学位。
后来,他又在剑桥大学获得科学史与哲学研究硕士学位,并以优异成绩从耶鲁大学医学院毕业,即将获得斯坦福医学院外科教授职位并主持自己的研究室。
在就任医生期间,保罗曾因其出色的研究成果,获得美国神经外科医生协会最高奖。
2013年,即将抵达人生巅峰的保罗,忽然被诊断出患有第四期肺癌。2015年3月,37岁的保罗告别妻子和女儿,离开人世,留下遗作《当呼吸化作空气》。
《当呼吸化为空气》这本书,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本书的文章分别刊登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媒体,获得了全球读者关注。因文笔优美,诚挚感人,与保罗在书中对人性、生死、医疗的深沉思索,让全球无数读者为之动容。
以上是本书和作者的基本信息。当我读第一遍的时候,由于没做到很好地与作者共情,仅仅是关注一些在外的东西,因此感悟比较片面。
比如,作者能力超群,有让众人艳羡的事业,而我只是一介普通的村妇;作者经济充裕,不用为妻子和女儿将来的物质生活发愁,而我身无分文,贫穷限制了我的自由;作者有很多关心和支持自己的亲朋好友,而真心在意我的人却寥寥无几。
为此,我不但没有从书中得到安慰,反而还觉得心里堵得慌。因为同是癌症患者,人家有足够的资本去死,而我,却连去死的资本都没有;人家能死得安心,而我却死不瞑目。想到这些,我的心就越发觉得愤恨与悲凉。
后来,我不甘心,不相信如此畅销的一本书,只能给我如此浅薄的感悟,心想一定是我的思维太肤浅了,没有关注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于是我又开始认真读第二遍,慢慢地,我的阅读体验跟第一次比起来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我再次读到保罗确认肺癌之后,面对深爱的妻子,说了句“我需要你”,而他的妻子立即回应“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时候,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由保罗跟他妻子的对话,我不禁想到了自己跟郭三的感情。我们磕磕碰碰一起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眼看娃儿们一天天长大,我们也一天天省心,可我跟郭三的矛盾却激化到闹离婚的地步。我们互相嫌弃和指责对方,却唯独忘了自我反思。
最后因为肺癌这颗定时炸弹,我跟郭三的矛盾戛然而止。原来,他对我还是有爱和同情心的。面对困境,他没有选择继续对我冷眼旁观,恶语相向,让我自生自灭,而是尽最大努力安慰我,鼓励我,让我过得舒心。他用实际行动改变了我们往日紧张的夫妻关系。
另外,文中还提到主治医生艾玛,正是她,鼓励保罗找到自己最看重的东西,并鼓励保罗重返了医生的岗位,并且顺利毕业,拿到神经外科主治医生和教授的资格。
期间,保罗的家人,他的父母、兄弟,也给了他稳定的爱和陪伴。他们一起过节,照顾女儿卡迪,共同讨论保罗的病情。
正是在这么多人、这么多爱的支持和鼓励下,保罗才有稳定的信心,与死神打交道的同时,完成工作,写下这本书,拥抱所爱之人,并做足充分的准备,最终很淡定地说了句“我准备好了”。
第二遍读这些内容时,我没再钻牛角尖跟保罗做无谓的攀比,而是由他的故事,想到了自己目前所感受到的温暖。
诚然,跟那些二三十岁就被病魔带走生命的人比,我算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因为我至少活到了五十岁,我享受了更多世间的美好。
此外,我不仅是三个娃的母亲,而且还是三个外孙的外婆,他们全都是健健康康的,跟保罗比,我更长时间地见证了儿女和外孙们的成长。在晚辈们的簇拥下,我也比保罗享受了更多的天伦之乐。
从保罗身上,我学会了坚强,也学会了放松心情,从容地去享受生活。我爱吃鱼,郭三会不厌其烦地换着花样为我弄酸菜鱼、水煮鱼、豆腐鱼等;我曾经遗憾自己不会做绣花鞋,现在却跟女儿和自己各做了两双;我之前常抱怨自己过了大半辈子,却没怎么出去旅游过,现在却在女儿女婿们的陪伴下看了好几个省的风景。
我曾经的遗憾,现在在一一弥补;我曾经的梦想,如今也在一一实现。我没有保罗的社会地位,也没有保罗的物质基础,更没有父母无私的支持与陪伴,因为我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但小市民也有小市民的幸福,小市民也有探索生命意义的权利和能力。
在此,我非常感谢姨侄女为我推荐的这本书。读此书,我深刻地剖析了自己,并重新认识和接纳了自己。我懂得了乐观、向上、保持精神愉悦的重要性,同时也发现了更多的真、善、美。
同保罗一样,我依靠自己的力量以及亲朋好友们的支持,以从容的心态面对病痛的每一个阶段——没有故作勇敢,也没有怀着虚妄的信念,认为可以“克服”或者“战胜”癌症。
我们都坦然真诚,对自己无望的未来表示悲痛,允许自己敞开心扉,展露脆弱,接受别人的安慰。但我早已不再长时间沉浸在悲痛与绝望中,也不再逢人就哭,赚取别人的同情。我只会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才向真正爱自己,关心自己的人寻求安慰。
保罗去世后,被安葬在了一个依山傍水,且有许多小动物陪伴的地方。当我看到他的妻子带着女儿,还有他的父母及兄弟朋友,在他的坟面前聊天休闲的时候,我觉得那时的保罗是无比幸福的。因为他的肉体虽然不在了,但他的灵魂却永远跟爱他的人们在一起。
由此,我又想到了自己,等我不在人世的时候,我想我的坟前一定会开满黄色的野菊花,小鸟在树上啁啾,虫儿在地上欢鸣。任天上云卷云舒,风儿时柔时烈。那时的我应该不会觉得孤单,也不会觉得害怕,我只会忘我地同一切美景融入大自然的怀抱。
等到丈夫、儿女、外孙及兄弟姐妹们来看我时,我想我应该比保罗还要幸福,因为我的女儿们会越来越充满女性的光辉,儿子会越来越像男子汉,外孙会越来越可爱,越来越懂事,我的一大家子亲人会越来越热闹。
很庆幸我在生活最艰难,最无助,也最迷茫的时候读到了保罗的这本书。因为此书,我不再害怕死亡,也不再整日忧伤,我明白了怎样生活才更有意义。
同时,我也不再为自己患了肺癌而感到绝望,因为肺癌,我的生活回归了平静。在此,我想引用一句书中的原话,“我无法前行,我仍将前行”,虽然我生命有限,也许活不过2018,但我仍会尽我最大努力把生活过得精彩而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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