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不用再接济家兴给他打钱了。”妈妈说。
“怎么说?”
“他什么也不做,已经废掉了。可怜,又可气。”
“嗯,我知道了。”
富生解脱的时候,我联系过家兴,他很冷静,没有什么话说,反而我不知所措了。我不能让自己表现出比当事人更悲痛的样子,匆匆结束挂掉电话。我听妈妈说,家兴刚知道父亲得癌症的时候,大哭了一天一夜,哭到嗓子沙哑,后来再也没有哭过了。
记得富生刚得病的时候,我们一群兄弟“自愿”给他凑钱,每人凑一千,然而当自愿范围扩大后,发现不对了。有个兄弟说,“为什么我妈去世的时候,没有人提凑钱的事情?我不是不想凑,但事情不是这样做的。以后谁家里出事了,大家都自愿凑一千吗?”
我想了一下,道理是这个道理。我们一个小团体似乎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去逼迫别人,“我们打算凑钱给家兴,大家都是一千,你看着办,自愿为主,千万不要勉强。”话一旦这样说出来,不勉强,那就是勉强了。
家兴收到了大家凑的钱,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决定把钱逐一退回给大家。他要退回给我时,我没有收,我说你这个时候需要出去闯荡一下,不要窝在村里。他觉得有道理,嗯了一声。我又多给了他一些钱,“家兴,光景还得过下去,你还有你妈。出去打工挣点钱吧。前期钱不够了可以找我。”
我很多年不在村里,后来什么事情我无法得知,直到今天我妈告诉我。
家兴去了苏州、昆山、湖州、北京,随行的同伴们大多找下了还说得过去的工作。每去一个地方,同伴就会少几个,最后在北京回来时,只剩下家兴和开宏两个人。他们觉得这些工作太辛苦,没求意思,又结伴从北京回村里。
开宏不得不继承他爸的化肥饲料厂,早已结婚的他本不该出去,只是他和父亲赌气,觉得自己能行。他爸也和他较劲,觉得你没我能干啥。但自从开宏老婆生下个儿子后,他爸不较劲了处处忍着让着开宏。但开宏觉得什么事情没做就让他爸这样服软,心里更不是滋味。于是大张旗鼓出去折腾了一番,啥也没干成回来了。回村里后开宏嘴上不嚣张了,但也没服软。他爸也不提他这破事,还是让着他,但是在他和他爸心里,他知道,他爸也知道,他服软了。
家兴比我大一岁,三十岁了。在村里,早年辍学的三十多岁的男士,市场选择性很低了。再加上家里穷困,父亲早早去世,母亲也常年忙农活腰酸背痛,还舍不得花钱去治利索。家兴已经晋升为市场枯竭的男士了。
早年间邻里会给他介绍一些离异的、带着孩子的女人,或者是比较丑、穷、脑子不灵光的女人。他看不上人家,殊不知,人家更没看上他。那时候难归难,但起码总有人问津,如今是完全不必考虑。大家都知道,他妈知道,我估计他也知道,这辈子就光棍一条了。有的人单身是想选择单身,他是没得选,所以叫光棍。好比看山是山可以差两层境界。
家兴成了我们这伙兄弟里的执事人。兄弟们常年在外,谁家里出点红白喜事,都需要有执事人带头通知和筹划。只有家兴满足常年不在外的条件,而且家兴虽然在自己事情不在意,但在帮人办事这方面非常上心,他乐此不疲,非常勤快。每次村里需要我上礼的事情,家兴都会帮我处理得很妥帖。我总会给他多打点钱,他总会说给多了,让他拿着自己花,他说他不用,他留着下次帮我上礼。
刚开始做执事只是限于我们这批兄弟之间,后来业务范围逐渐扩大,覆盖了我们整个居民组。我不知道大家是认可他,还是觉得他很闲,用着顺手。谁家里办席,他都会去干活,搬桌子抬大锅,哪里活辛苦他去哪里,而在吃席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吃着馒头就着菜,吃得很开心,见人也不说话,会笑一下,然后埋头继续干饭。
没有工作,吃席也没有天天吃的,退一步讲,就算席上带回来的剩菜也不够天天吃。家兴妈说不过家兴,也说不得家兴,一说家兴,家兴就离家出走。以前开宏没生儿子时,家兴就去找开宏,两个人在县城里吃喝嫖抽,什么都玩。结账一般两个人都不吝啬,开宏不吝啬不要紧,家兴每大方一次,裤腰带就勒紧一次。现在家兴还去找开宏,开宏不是很乐意和家兴玩了,家兴说开宏有了老婆孩子之后,就变成了太监。开宏说男人在外面就得是太监。开宏理解得了家兴,但说服不了家兴,家兴理解不了开宏,一个人怎么结了婚就变了?终归是淡了吧。
我和开宏不同,家兴知道我的秉性,吃喝我偶尔会和他一起,但整天整夜的场子我不去,他也不会勉强。所以我和家兴有一些距离,他心里应该也这样觉得。他以为他也知道开宏的秉性,觉得开宏和他一样。其实不一样。开宏只是叛逆,并不是傻。
在去年年底,家兴妈实在没法了,去奶奶庙去求,在历代祖辈坟前去求,希望能让儿子开开窍。家兴觉得这是封建迷信,没啥用。家兴对着他妈说,“如果我像我爸一样干活,早早死了怎么办?”他妈给了他一巴掌,他妈哭了,家兴不去安慰,也不哭,也不笑,在家里转了两圈出去了,又是几天几夜不回来。
家兴妈顾不得身上的腰酸背痛,开始接活了。谁家地里需要锄草或者浇水,谁家茅坑需要拉粪,谁家盖房子需要小工搬砖,她都愿意去。她不再说家兴了。
听完我妈讲的事情,我去打了个电话问家兴,你出去打工了吗?他回答,我胳膊疼得厉害,我爸去世之前就先是胳膊疼。我还想多活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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