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信高洁
——读骆宾王《在狱咏蝉》
西陆蝉声唱, 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 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 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 谁为表予心!
这是号称“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公元638年?——684?)所作的一首五言律诗。
骆宾王早慧,七岁即能属文。其名篇,即《咏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武后时,曾多次上书言事,不被采纳;为临海丞,抑郁不得志,即弃官而去。武则天建立大周,徐敬业起兵,骆宾王为徐作《讨武曌檄》,传遍天下。内官为武后诵读此檄,武后嬉笑自若。至“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武后乃改容道:“檄文是谁作的?”答曰:“骆宾王。”武后说:“宰相怎么能漏掉这样的人才!”徐敬业起兵失败,骆宾王也不知所终。
骆宾王入狱事,正史失传。照此诗结语所说,骆宾王入狱,当属冤案。
诗题下有小序。其序点明时间,地点,以及因“夕照低阴,秋蝉疏引,发声幽息,有切尝闻”而引起的感叹。作者由秋蝉的洁其身,蜕其皮,候时而来,应节为变等等,联想到君子达人之高行,仙都羽化之灵姿。对蝉的“不以道昏而昧其视,不以俗厚而易其真”的韵姿与清高,作者大加赞赏。联想到自己“失路艰虞,遭时徽纆”,于是感慨系之,作《在狱咏蝉》一诗。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西陆,西边。《序》中说,“余禁所禁垣西,是法厅事也,有古槐数株焉。”南冠,代指囚犯。《左传》:“晋侯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监狱西墙下古槐树上秋蝉的阵阵长吟,引起狱中人道不尽的愁苦。这里,着一“深”字,把无法言说的无形的“思”(读去声),顿时变为有形,似乎可以触摸,可以感觉其幽幽的深度。为什么蝉鸣能引起作者不尽的“客思”?“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原来,“我”最不能忍受的,乃是秋蝉那漆黑的双鬓,在对着“我”这斑白的头发长吟。秋蝉与“我”,同处监狱。秋蝉在西墙之下的大槐树上,至少有自由鸣叫的权力;而我,在监室内,局促窘迫,寝食难安,更谈不上自由可言。蝉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它可以自由而歌;人的生命虽然很长,却没有起码的自由。此联对照鲜明,为第三联的感慨、联想作了厚厚的铺垫。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此联既是咏蝉,也是自喻,为全诗的诗眼。蝉因露水重、双翼湿,难以向前飞多远,更因风声大,鸣声小而吟声低沉。那么,“我”受冤入狱,与这秋蝉又何其相似乃尔:在外面自由的天地间,自己可以体体面面,来往自如;一旦拘禁,不管情由,在众口一词的闹闹哄哄中,“我”叫天不应,叩地不灵,有口难辩自己的冤屈。一个读书人,从发蒙向学到成名立世,其间,经历过多少囊萤映雪、悬梁刺股的艰辛与悲苦,但这些苦,无非身体之苦,都根本无法与被囚禁遭冤屈中心灵所受之苦相比。理想一旦破灭,对负载这理想的肉身,任何正直的读书人,都会弃之如敝屐。难怪,司马迁能忍受宫刑的奇耻大辱,以成就不朽的《史记》;而屈原因有传世的名作《离骚》,便可以怀沙自沉,永远离开这污浊的人世。因此,骆宾王以“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作全诗的结语。“无人”,明指责之人多矣,“谁为”,暗示自己尚期待“有人”为自己昭雪、平反,证明“我”的“高洁”,证明囚非其罪。最后这一联,同样是语带双关,既指蝉,亦自指。可见,本诗双关的运用,真如盐融于水,不着痕迹。
反复吟诵骆宾王《在狱咏蝉》一诗,我们可以充分感受到一颗遭受重创的心灵,和着秋日长长的蝉吟,在昏暗、潮湿、阴森的监狱中,沉痛地控诉着腐朽的封建司法制度对人性的扭曲与摧残。全诗于沉痛之中,给人以震撼心魄的力量。
2018年8月28日,于西都览星楼
曾令琪曾令琪,书法之爱好者,文学之门外汉;好读书而不博,喜写作而不精。年半百而有二,叹书剑之两废;任岁月以空逝,惜壮志之成虚。不改初心,笔耕不辍;兢兢所业,惟余坚韧。坚执:用文学之理想,塑理想之文学。
中国辞赋家协会理事,中外散文诗学会四川分会副主席,四川文学艺术院院长,大型文学期刊《西南作家》杂志主编,国家一级作家,贾平凹先生关门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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