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可悲!他以为他机关算尽,得道成仙近在眼前,不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到头来也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上 西海行
1
高亢的琵琶声从一望无垠的枫林深处传来,一阵急促拨弦后,弹奏之人开始转调,那声音就慢慢地幽怨起来。一个高瘦的人影手执长刀,蓦地升到枫林上空,挥刀劈出一道剑气,刹那间,枫叶纷纷坠落,像是下起了一场红色的雨。人影再一挥刀,那些坠下的红叶便止住飘落的势头,竟随着长刀的剑气旋转起来,结成一条红龙。
正在此时,琵琶声突然近了,伴着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穿空而来,那条红龙忽然从中间炸裂,枫叶又如雨一般飘下。
“阿蛮,这几个月你进步不小啊,”高瘦人影欣喜异常,道,“竟然可以用琵琶的音波击破我的剑气!”
莫娑蛮面罩轻纱,身着杏黄衫裙,手抱琵琶,徐徐落在地上,娇嗔道:“阿寒,你真是太小看我了!还有不到一年时间便是浮槎会期,我若不努力,又怎么去凤麟洲。”
萨孤寒笑道:“我说呢,平日里你师尊让你练功,你都会找各种借口偷懒,现在进步如此神速,原来是会期将至,再不努力就没机会了。”
“不准取笑我。”莫娑蛮绷着一张脸,一本正经道。然而,她忽地又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算啦,阿寒你也没说错,以往我的确是疏于练功。”
萨孤寒看着莫娑蛮,伸手牵起她的手,认真问道:“阿蛮,你当真要去凤麟洲吗?”
莫娑蛮反手抓紧萨孤寒,轻声道:“一定要去,我必须去弄清楚,那尊石像与我究竟有什么关系。你知道的。”说罢,她扬起脸望着阿寒,一双星子似的眸子闪动着无以言说的渴望。
萨孤寒眼神逐渐迷离,不由得想起几年前的事来。
他和阿蛮都不是中土人,他来自西域精绝国,而阿蛮则生于楼兰。阿蛮因为对西域三十六国里唯一一位女国王有着浓厚的兴趣,只身从楼兰到了精绝,苦等了两个月,终于到了精绝国每年一度的盛典。盛典上,精绝女王会游街,这是她见女王的最好机会。
可是,当所有的百姓都热烈地望着女王车驾缓缓驶近时,人群里飞出一个刺客,挥舞长剑直刺女王。那时,他是女王驾下第一勇士,负责女王的安全,当他看到有人想刺杀女王,立刻便举刀迎上去。
刺客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到盏茶功夫便被他生擒。女王震怒不已,当街就审起刺客。他原以为,能有勇气来做刺客的人,多少都有几分骨气,不会轻易说出谁是幕后主使。可那人显然是个软骨头,才被女王喂了一颗毒药,就吓得什么实情都招了。他说,是楼兰国王派他前来。
这样的话,其实是不可以轻易相信的,西域三十六国表面上和谐,其实都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那刺客说来自楼兰,也有可能是别国想要嫁祸楼兰,让精绝楼兰开战,以坐收渔翁之利。可盛怒之下的女王根本不管这些,当即就下令将精绝国所有的楼兰人都抓起来。
阿蛮正穿着楼兰服饰,一张绝色容颜站在一群精绝百姓中扎眼得很,那些接到命令的士兵竟然一窝蜂地扑向了她。他看着她惊慌失色的脸,不觉起了恻隐之心,飞身而起,赶在那些士兵之前将她扣在手中。士兵们看到他亲自出手抓人,立刻四散开去,去寻找别的楼兰人。
“你放开我!”阿蛮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他的控制。可就凭她那点力气,根本就奈何不了他,很快,她便放弃了挣扎,被他带回了精绝国大牢等候发落。
过了两天,他等女王气消了,上殿进言,请求彻查刺客的来龙去脉,以免误中别国奸计。女王本不是糊涂人,一听之下,立刻把这事交给他负责。他查了好些日子,终于证实,那刺客真是为嫁祸楼兰而来,真正的幕后主谋,是乌孙国国王。女王得知真相,立刻将收监的所有楼兰人放了,一心一意筹谋起与乌孙交战之事。
行军打仗不归他管,他也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变得比往常忙碌,闲暇之余,他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被释放的阿蛮并没有离开精绝国,反而换了一身精绝国女子的衣服,大摇大摆跑到军营里报名参军。
他找了个机会,私下悄悄对阿蛮道:“精绝国虽然准许女子参军,但却不允许别国人进入军队。你是要自己悄悄离开,还是要我上禀女王,让她把你逐出去。”
没想到阿蛮却反驳道:“乌孙国王实在坏,竟然想要陷害我们的王。我这是要代替我王出征,去踏平乌孙的土地。”
他只觉有趣,禁不住笑起来,竟不想戳穿她了,并且还在心里想着,如果这一次女王决定亲征,他也可以随着上战场,那时,他倒是可以多照看她一些。他才想到这里,心中便遽然一惊,这女子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让从来就是面无表情的他笑了?
不久,女王果然亲征乌孙,他与阿蛮之间,似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她是新兵,即使上了战场,不到关键时刻也不用上阵杀敌,每日除了进行该有的训练,其余时间只是在后方做一些照顾伤病分发物资的事;而他随着女王上战场厮杀,时时刻刻要保护好女王,这让武功高绝的他也不免受些伤,在她几次为他裹伤后,他们便熟络起来。到后来,上至女王,下至军中小卒,都知道他与她两情相悦,只等战争结束便要成亲。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大家所想。他曾向阿蛮求亲,她却没答应,直到战争快结束的一个晚上,她才告诉他,如果这一生,只是她一个人,她可以不去理会自己到底怎么来的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可如果她要嫁给他,就必须弄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你不知道,我不是一个由父母生下来的孩子。从我有意识开始,我记得最初自己只是一株沙漠里的胡杨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就幻成了人形,成了今天的模样,到现在足足有十二年啦。阿寒,我不能不知道自己是谁就成为你的妻子。”她这样说。
于是,战争结束,他便向女王请辞,带着阿蛮,根据她梦中的一些记忆,从西域远走中土,拜到了她梦境中出现过的修仙第一大门派昆吾宗门下。在昆吾宗修仙的日子,她的梦境开始变得更清晰,凤麟洲、聚窟洲、还有聚窟洲中一尊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石像,经常交替出现在她梦中。
他知道,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可他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哎,你想什么呢?”莫娑蛮眼见萨孤寒长时间一动不动,便伸手抚了抚琵琶丝弦,凝出一团音波弹到他脑门上。
萨孤寒蓦地惊醒,揉揉被弹得有些痛的额头,道:“不知怎么回事,我就是很担心去凤麟洲的事情。”
“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不怕呢,再难的事我们一起承担。”莫娑蛮靠在萨孤寒肩上,语气充满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阵山风吹来,几片红叶飘落在两人头上,仿佛也在回应着莫娑蛮的话。
2
时光荏苒,秋转春尽,一晃又是一年夏日。这一日清晨,昆吾宗选出前往凤麟洲的几位高手,在宗主的目送下,御剑腾空,向东而去。几日后,一行六人已经降落在西海东岸,等待浮槎从凤麟洲驶来。
昆吾宗金坛坛主、宗内第一高手熊亘是六人之首,才一落到地上,便四下打量起各派都有哪些人来:万剑宗和众妙宗显然都派出了他们宗派中实力最强的人,相比之下,万剑宗自从二十年前,门中最具天赋的弟子傅鸿飞与罗刹门叶晓霜一段情孽纠缠后,便人才凋敝,实力大减,此次派出的五人,他并不放在眼里,反而是众妙宗的五人,是这些五人队中,实力最强劲的一组;清源宗只是由通玄带了四个小辈前来,不足为虑;再看那些或一人或两人一道前来的修仙者,更不值得一提了。
正想着,一只浮槎已然停在岸边,岸边众人纷纷抢着上槎,熊亘却示意昆吾宗人不要动,指了指还在海中的另一只浮槎。大伙会意,都停在原地不动,唯有莫娑蛮急着上槎,一见这情形,忍不住在心底抱怨起来。萨孤寒与她心意相通,看她神色便知道她心中所想,尽管他脸上还维持着人前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手却早已经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提醒她不要着急。
莫娑蛮自然明白萨孤寒的意思,便按捺下心中的急切之情,多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第二只浮槎靠岸。她因为心急,抢在第一个跳上了浮槎,当她回头去招呼萨孤寒时,正好看到划浮槎的黑小子摩奥悄悄把一张纸条递给了在她身后上槎的熊亘。
摩奥是逐浪门的奴仆,这逐浪门也是修仙的门派之一,只是与陆地修仙门派以山为尊不同,逐浪门以水为尊,门人常年生活在海上,因而率先发现了凤麟、聚窟二洲,从此将二洲据为门派圣地。后来,逐浪门又连同昆吾宗一面在西海设立结界,阻止修仙者们随意御剑达到二洲,寻找其中令人疯狂的法器、法册和灵丹,一面又开行浮槎,收取修仙者最为珍贵的灵石做渡海之资,每四年一次接送修仙者到二洲寻宝。这些往事,所有的修仙者都很清楚,莫娑蛮知道,摩奥身份低微,给熊亘传递纸条,一定是逐浪门门主水沛天授意,而他避开众人的注意,却是因为不想被别的门派发现。他们到底有什么事?她心中疑惑,却一点也不声张,只待等到了凤麟洲,找机会说给萨孤寒听,问问他有什么看法。
存了这样的心思,莫娑蛮在浮槎上虽然闭了眼,看似入了定,神智却十分清醒,将万剑宗傅鸿飞与弟子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那一只叫涯的鸟,若是被各宗派的人得知,必定会掀起不小的风波,只是不知道这浮槎上,有多少人听到了这段话。她心里这么想,人却坐着不动,只当没听到那些话。此来凤麟洲,她只想找到自己的来历,并不想多惹麻烦。
莫娑蛮这么一转念,浮槎已经在凤麟洲靠岸,只见洲上树木参天,一栋栋吊脚楼掩映在树下,别有一番风情。摩奥领着众人下槎,按宗派将他们带到各自的住所,很快便退了下去。
昆吾宗所住吊脚楼在树林最深处,靠近逐浪门人聚居之地。熊亘才到楼前,连门也不曾进,就领着儿子熊焱匆匆离去;桑迦巴丹和米高秤各自找了清净地方,打坐休息;莫娑蛮趁机拉了萨孤寒,走到树林最深处,对他说了在浮槎上看到的一切,又问他是不是听到了傅鸿飞与弟子的那段话。
“也不知道前三次浮槎会期是什么样,我看这一次是要掀起不小风波了。”萨孤寒忧心忡忡地说道,“想必我们要办的事情,也会更加难吧。”
莫娑蛮却强辩道:“管他们有什么事,也不过是算计着要怎么多得些法宝。我们不与他们争夺宝物,又有什么相干。”
“也对。”萨孤寒顺着莫娑蛮的话应了,转而问道,“阿蛮,离开昆吾宗后,你的梦境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莫娑蛮摇头道,“还是只能看到聚窟洲里的那座石像。”
“也许在凤麟洲,会让你梦到更多。”萨孤寒大胆推测,道,“不如你就在这树林里入定,看有什么新的发现。”
莫娑蛮听得此话,心中莫名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像是害怕又像是期待。于是,她盘坐在地,偏着头故意俏皮地打趣道:“你这么说,是想骗我入了定,去干什么坏事?”
萨孤寒哪里能不知莫娑蛮此举是想要镇定心绪,立刻便也坐下,抓起她的手道:“你放心入定,我就在你身边陪你。”
“我知道。”莫娑蛮温柔而笑,缓缓闭目。清风飒飒,绿叶婆娑,很快,她便坠入一团迷雾中。
忽而,一阵怪异的声响从雾中传来,莫娑蛮快步向前疾走,想要穿过迷雾。可是,那层雾气仿佛无边无际,她走了好久,眼前还是白茫茫一片。她正心焦,取下背上的七宝琵琶,手指刚搭上丝弦,那雾气突然就散了,好似知道她就要发动音波攻击一般。
一栋凤麟洲特有的吊脚楼出现在莫娑蛮眼前,让她一时之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怪异声响又再想起,她清楚听到,那是由楼中传来。她立刻上前,飞入楼中,就见里面是一间卧房,一张木床上睡着一个人,那怪异声响便是由那人的喉头中发出。
莫娑蛮又再上前,走到那人面前,低头仔细打量。一张极其清俊却又无比苍白的男子的脸映入她的眼帘,一瞬间,她的心跳几乎停止,这个人是谁?刺骨的痛像潮水一样涌来,让她喘不过气,恍惚间,她听到耳畔有熟悉的声音在叫:“阿蛮,阿蛮!”她蓦地睁眼,一抬手,摸到额头满是汗水。
萨孤寒见莫娑蛮醒了,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再叫道:“阿蛮?”
莫娑蛮微微一笑,道:“我看到了一个男人,他就在凤麟洲,我们去找他。”萨孤寒心中一沉,这个男人与阿蛮一定关系匪浅,她如果知道了自己来历,会不会离他而去?“阿蛮,凤麟洲这么大,我们要去哪里找他?”他努力止住翻腾的情绪,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
莫娑蛮此刻心思全然被梦中男人占据,竟一点也没察觉萨孤寒的异样,抓着他就向前跑:“他躺在一栋吊脚楼中的木床上,我记得那栋楼的样子。”
说话间,两人跑出了树林,一栋藏在树林之后的吊脚楼出现在他们眼前。莫娑蛮顿时变了面色,停下脚步指着那栋楼,哑声道:“阿寒,就是这里。”
萨孤寒咬咬牙,牵起莫娑蛮向前走,低声道:“我们一起进去。”
楼中并没有人,但看四周的木架上摆满瓶瓶罐罐,便猜得出这是间药庐,这里的主人应该是一位大夫。两人绕了一圈,便从一处木屏风进到内堂。内堂的陈设很简朴,一桌一椅一床。莫娑蛮一见那张床,便失声叫道:“阿寒,他在那里!”
萨孤寒正待上前察看,却听身后一苍老声音喝道:“是何人闯到老夫药庐?”他立即转头,就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健步而来,三两步便到了床前,挡在他们面前。
“我二人是昆吾弟子……”萨孤寒清楚,那男人大概是这老者的病人,他的事情,只怕还得从老者口中得知,于是也不隐瞒,将莫娑蛮的梦境,以及他们的来意简单说了一遍。
那老者姓闻,名仲邈,本无门无派,只因举世无双的医术被水沛天邀请到凤麟洲,此时听了萨孤寒的话,便据实以告:“老朽也不知那人的来历,他全身经脉已断,全仗着丹田内一点仙气维持微弱的气血运行,二十多年前他仙气快散尽时,水门主便邀请来到这里,用灵丹和针灸为他续命。”
两人对视一眼,便向闻仲邈告辞。出得吊脚楼,萨孤寒看了看天道:“此时天色已晚,水门主这一日忙着接待各宗派的人,想必累了,我们先回去休息,明日再去问水门主。”莫娑蛮也知这么晚去找水沛天不妥,只得点头。他们一同回了昆吾宗所住的吊脚楼,各自入定休息,却不知,就在同一时刻,水沛天正在自己的住处,与熊亘父子密谈。
3
“熊坛主,今日好威风啊,一个人便把万剑宗打得落荒而逃。”水沛天轻笑着,一双细长的眼却不带一点笑意。熊亘恨声道:“水门主是在笑话熊某不济吗,那些个小辈不是都逃了!”
“哪里的话,若不是罗刹门叶晓霜突然插一脚,万剑宗余下的那三人怎么可能逃出去。”水沛天收起笑容,沉吟道,“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又可以少对付些人。叶晓霜不是省油的灯,她那女儿叶十四虽然年纪小,修为也是不弱。”
熊亘颇为不耐道:“水门主,你还是想想怎么对付众妙宗吧。”
“这有何难!”水沛天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道,“此次浮槎会期事关重大,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在五行盘动了手脚,只要众妙宗的人进入五行盘,我保管她们在聚窟洲内根本没有宝物的地方转圈。至于清源宗,熊坛主提也不提,看来是与我想法一致,自八年前通微失踪,他们来此的目的就只是想要找回她了,即便有个别小辈想要夺宝,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这才二十年时间,白玉轮就修复好了?”熊亘仍然不太敢相信,两个月前,从凤麟洲传出的消息是真的。凡修仙者,最终的追求便是白日飞升,位列仙班,从此长生不老,而白玉轮是上古时代飞升得道的修仙者留下的法器,传说只要拥有了白玉轮,即便是根基很浅的修仙者,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成仙。
水沛天不觉一愣,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压低声音道:“是‘她’亲口说的,熊坛主总不至于连‘她’都不信吧。我想应该是每年浮槎会来的人越来越多,灵石比‘她’预想的要多吧。”
“水门主的口风还真是紧,这也要瞒着熊某。”熊亘对水沛天如此作为,顿时心生不满。如若不是他早早在逐浪门中安插了眼线,这等大事还真要被瞒过去。
水沛天忙解释道:“‘她’让我急速传信给你,要你务必将莫娑蛮带来,我一时情急就忘了说,熊坛主大人大量,还望不要怪罪我。”
熊亘摆摆手道:“莫娑蛮我已带来。我原以为,以她的修为,要让她赢得选拔,还需我动一番手脚,没想到她这几个月进步神速,倒是我小看她了。”
“来了就好。”水沛天打了个呵欠,“我们只要按照‘她’所言,将莫娑蛮送到石像旁边,便可以联手全力去寻白玉轮。”
熊亘见水沛天的模样,便略一拱手道:“那就如此说定,水门主早些歇着,我父子这就走了。”说着,他便领着熊焱快步离去。
熊焱在房内一直不做声,出去走得远了,他才对熊亘道:“爹,你当真要和水沛天一起寻找白玉轮?他个老小子给你封信也藏着掖着,肯定是想一个人独吞白玉轮。”
熊亘敲了一记熊焱,道:“傻小子,我们合力找只会更快,只要一找到白玉轮,就是我动手开抢的时候。他水沛天又岂是我的对手!”他不觉有些得意,可心里一转念,忽地想到,既然“她”说搜集来的灵石是为修复损坏的白玉轮,“她”必然知道白玉轮在什么地方,那为什么“她”不直接给他们,或是告诉他们方位,而要他们各自凭机缘去寻找呢?
“还是爹高明。”熊焱笑道,“到时候打得这老小子屁滚尿流才好。他想要成仙,做梦去吧!上仙爹爹在上,请受孩儿一拜。”他说着,还当真就以清源宗参拜神仙的大礼,向熊亘拜了三拜。
熊亘顿时感到浑身舒畅,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方才的疑问,不觉就抬头看着天上明月,想象起自己已经飞上月宫,正在拜谒嫦娥仙子。熊焱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父子俩的脸上,不觉露出同样的笑容。
他们在月光下恣意做着神仙的梦,完全忽略了草丛之中,夏虫正不安地鸣叫。
下 大梦觉
1
莫娑蛮踩着满地红叶向前,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支配着她,让她要走到枫林深处。转过一处浓密的林子,她眼前豁然开朗,衣裾飘飞的一男一女正在笑闹——
“兰妹,这里红叶特别多,你快来看。”
青衣的女子笑着跑过去,站在厚厚的一层红叶上,不停地转圈:“聿哥,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
白衣的男子深情地望着青衣女子,道:“南妹,得道成仙真有那么好?我们在这昆仑山上,做一对胜似神仙的眷侣你不好吗?”
“不好!”青衣女子想也不想就道,“我们要去天上做真正的神仙眷侣。”
“修仙之事急不来的,总要有机缘才行。”
“你说的对。”青衣女子停下旋转的身体,望着天上流云道,“前些时候,我御剑修行在西海发现了一座岛屿,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能有什么发现。”
“传说西海是天地初开时仙家修行的宝地,去长点见识也好。”白衣男子很快回应道,“不过我们要比试比试,看谁御剑先到,这次我赢了你,以后你就不敢说你的修为比我高。”
两人说话间同时御剑升空,很快便消失在天际。
“聿哥。兰妹。”莫娑蛮低低地念起来,“殷聿宸,楚珈兰。”
“阿蛮,你说什么?”萨孤寒被莫娑蛮的话音惊醒,关切地问她。
“是他。”莫娑蛮看着萨孤寒平有些激动道,“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叫殷聿宸,他有个爱人叫楚珈兰,他们都是修仙者……”话没说完,她忽地顿住。
萨孤寒已然猜到后面莫娑蛮要说的话,于是道:“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变成了活死人,而那楚珈兰,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是吗?”
“阿寒……”
“你是楚珈兰的转世。”萨孤寒想笑,却只能勉强牵动一下嘴角,“阿蛮,你要离开我了吗,是不是要去找殷聿宸,和他再续前缘?”
“我……不知道。”莫娑蛮垂下头,神色凄苦。方才在梦境中,她能感觉到,自己与楚珈兰融为了一体,她的喜怒哀乐,她都能深刻体会,在她的心里,除了修仙,就只有殷聿宸;可这会儿,她很清楚,她放不下萨孤寒,这么多年,在她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的岁月中,是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你若选择他,我不会怪你。”萨孤寒强迫自己不去说挽留莫娑蛮的话。既然他陪着她来了凤麟洲,那无论有什么样后果,他都不能让她为难。
莫娑蛮正要说话,熊亘忽地从门外进来,对她和萨孤寒道:“你们快来,差不多时间要去聚窟洲了。”
萨孤寒却道:“阿蛮,去聚窟洲一定凶险万分,你既然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何必再去冒险。”莫娑蛮犹疑道:“阿寒,那聚窟洲内满是修仙者梦寐以求的法器和灵丹,难道你就一点不想寻得一件两件,让自己修为大增?”话一出口,她就只觉胸中气血激荡,清楚地看到,曾经楚珈兰对殷聿宸说过同样的话。
“想。”萨孤寒坦率回答,“可我更不想你受到伤害。”
浓浓的暖意在莫娑蛮心底泛开,她原本就没有多少去聚窟洲夺宝的心思,只是想去里面找那尊和她一样的石像探知自己的身世,而现在正如萨孤寒所说,支撑她进聚窟洲最大的动力已经不复存在,她不过是好奇想要去看看,窟内究竟有什么法器灵丹,他的一番话却将她最后的一点好奇心也浇灭了。于是她道:“熊坛主,我与阿寒就不进去了,你们去吧。”
熊亘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愣了片刻,随即法器降魔杵擎在手中,闪电般划出一道紫色霞光,直奔莫娑蛮:“既如此,熊某只好绑你去了!”
莫娑蛮急速后退,顺手拿过桌上的七宝琵琶,挥手奏出三道音波,勉力挡住降魔杵。与此同时,萨孤寒折花刀迅速出鞘,想也不想就削熊亘双脚。
熊亘艺高人胆大,哪里将两个小辈的联手攻击放在眼里,不等萨孤寒刀光奔至,人早已飞升半空,而他手中降魔杵的力道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在空中借着俯坠之势,冲破音波防御,直压莫娑蛮头顶。
萨孤寒当即御使折花刀,化作一道流星奔向紫芒,赶在降魔杵伤到莫娑蛮之前,帮她消减力道。熊亘修仙已近百年,一身功力非同一般,折花刀只微微阻了降魔杵,便被弹落在地。
趁着这一点间隙,莫娑蛮双手疾动,弹奏琵琶再筑起一道音波气壁挡在身前。然而,降魔杵雷霆万钧之力,又哪是她仓促间布下的防御壁能阻止的,她只感到一股大力直扑过来,瞬时被击得向后飞去。这时,萨孤寒已拾起折花刀,又御刀攻击熊亘,却发现熊亘在空中一旋,便飞身向前,立刻就把将要落地的莫娑蛮抓到自己手里。萨孤寒怕伤了莫娑蛮,忙收回折花刀,想要再找机会,熊亘已然御起降魔杵,飞了出去。萨孤寒立刻也御使折花刀,紧追不舍。
而这一切,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
2
熊亘带着莫娑蛮,很快到了凤麟洲上的五行盘上空。聚窟洲四面都是弱水,鸿毛不浮,想要前往,只能通过凤麟洲上的五行盘传送而去。而在窟内的大小迷窟中,也有很多五行盘,能将人传送到无法直接到达的迷窟或者是传回凤麟洲,是继续寻宝还是返回,全看被传送者自己的心意而已。五行盘如此神奇,却也不是随时都可以传送人,须得是每月朔日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盘,才会开启三天,三天过后,又要再等到下一个朔日。
那时,所有修仙者都聚集在五行盘周围,眼见阳光射到盘上,正要去抢个第一的位置,熊亘已经从空中落到五行盘上。一阵白光闪过,萨孤寒也落到盘上,三人一起消失不见。大伙见被抢了先机,不敢怠慢,一个个纷纷走入五行盘,开始聚窟洲的夺宝之旅。
水沛天眼见众人争先恐后进入聚窟洲,却还是有一小队人站在原地不动,于是便问:“你们怎么不去?”
其中一个独来的修仙者道:“我听去过的人讲,里面太危险,以我的修为去了只是白送性命,还是不去为好。”
水沛天并不理会这人,却向一言不发的清源宗通玄道君走去:“道君不会也说自己修为不够吧?”
“水门主知道我为何而来。”通玄沉声道,“水门主占据这凤麟洲,想来非常熟悉岛上的人情风物,我只问你,为何八年前我师妹失踪于此,昨夜我师妹的徒儿守静也失了踪?”
“道君真是抬举我了,贵派门人失踪,水某怎么会知道原因。”水沛天无奈道。
通玄原本也不指望从水沛天口中问出什么,不过是借此试探一下他的反应。他也不接着再问,只吩咐弟子风守清和守方守元两兄弟道:“我要再叮嘱你们一次,进入聚窟洲后,一切以找到通微师伯和守静为先,一旦找到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人,都立刻退回凤麟洲。还有,一日之后,无论找不找得到人,都要先回凤麟洲再做打算!你们记清楚了?”
三人同时应了,只是风守清回答得坚定,守方守元便有些漫不经心了。
水沛天看着他们陆续进了五行盘,传送去了聚窟洲,也随后跟上。
3
熊亘按照水沛天给他的路线,带着莫娑蛮经过三个五行盘,顺利到达石像所在迷窟。那石像位于迷窟正中,一双栩栩如生的妙目隐隐有光华流动,似乎在对熊亘讲话。
“你终于来了。”石像真的发出了声音,且音调婉转,异常好听。
熊亘知道是“她”在说话,不禁暗自奇怪,以往他也听过“她”对他下令,冷冰冰不带一点感情,今日倒像是换了个人。虽然这么想着,他却不敢表露出一点异样情绪,只是恭敬问道:“上仙还有什么吩咐?”
“把她留下,你自去寻找白玉轮吧,得不得到就看你的仙缘。”石像一面说着,一面开始幻成真人模样。熊亘巴不得赶紧离开,以免被水沛天抢先找到白玉轮,不等石像完全幻成人形,就已走得不见人影。
石像飘到莫娑蛮身边,仔细打量着她,轻声叫她:“阿蛮,醒醒。”
莫娑蛮从昏睡中醒来,盯着眼前有些轻飘飘、跟自己长着一模一样脸庞的人:“你想要干什么?”
石像笑道:“从你来到凤麟洲,我便借助法力让你梦到了许多你想知道的,我能对你做什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是你让熊坛主把我带来的?”
“是啊,就在今天,我就要和聿哥再次相见,”石像垂下眼睑,哀怨道,“几百年啦,我和聿哥分开太久了。”
莫娑蛮奇道:“你用什么办法能让他醒过来?”
石像抬头看了看虚空,缓缓道:“阿蛮,不急,反正时间还早,我都说给你听。”
“你知道,我和聿哥御剑飞到西海,原本只是好玩,并没有真想要找到什么,却不想在凤麟洲赶上了朔日,阴差阳错进了五行盘,被传到了聚窟洲。
“我们在聚窟洲转了一大圈,才知道传说不假,这里真是上古神仙的修真所在。我欣喜若狂,再也不想回昆仑,就在这里常住下来。聿哥见我高兴,也由得我,陪着也不走了。
“有了聚窟洲的法器和灵丹相助,我们的修为一日千里,我知道,我想要和聿哥做一对神仙眷侣的愿望不会太远了。果然,不久之后,聿哥就在一个迷窟中发现了能让修仙者白日飞升的法器——白玉轮。
“我们便按照白玉轮上记载的法门修行,眼见着就要功成,天劫来了!”
石像的语音逐渐急促起来:“阿蛮,你要知道,世人都想求长生,却不懂成为神仙要付出多少代价。这白日飞升的最后一步,就是要经历天劫,若平安度过,那就成仙啊,若是度不过去,就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她越说越快,到最后两句已然是在凄厉呼号。
“可是,你和他不都没有化为劫灰。”莫娑蛮不怎么相信石像的话。
“我和聿哥用了法器护体呀。”石像突然哭起来,“你看,我们就变成了今天的样子。聿哥是个活死人,我是尊石像,一直沉睡,直到二十多年前,水沛天偶然拾走了我的法器七宝镜心玉,才让我醒来。我才一醒来,就发现护着聿哥的那口仙气就快没了,而我虽然可以幻成人形任意穿梭于凤麟聚窟之间,却不能离开这两座岛,若是我离石像太远,就会消散的,我只好让水沛天去找神医为聿哥续命。神医一直帮聿哥撑到现在,才能让我完成计划。”她一面哭,一面说着,可后来竟然转哭为笑,渐渐变成狂笑。
“阿蛮啊,你知不知道,这每四年一开的浮槎会,是我一手策划的?
“我用聚窟洲内的法宝灵丹作为诱饵,让那些修仙者献出灵石,用它们在凤麟聚窟二洲布下了天地轮回九转阵。再过几个时辰,这聚窟洲内的所有生灵,都要代替我和聿哥化为劫灰,而我们,就可以成为神仙了。”
莫娑蛮不由得大急,在她被熊亘打晕之前,她看到萨孤寒追了过来,想必此刻他正在聚窟洲的某个迷窟中找她。“你竟然为了自己成仙,要那么多人去死!”她想也不想就开始怒斥石像,“老天是不会让你这样歹毒的人阴谋得逞。”
“若不能成仙,聿哥就不能活了!”石像高声道,“再有几天,聿哥体内最后一丝仙气也要散了,到那时候,就算神医再厉害,也不能救聿哥。这二十年,我不是也帮过那卫国的公主,就在昨晚,我还帮了那公主的徒弟,让她们师徒相见。我做这些好事,都只想为聿哥多积善因,让天地轮回九转阵顺利运转。阿蛮,你就是我,当年我虽化为石像,但还有一缕神识散落在外,你便是由它转生而来,我们不都该盼着聿哥活过来么?”
莫娑蛮被石像最后一句话说得胸中一窒,原来她和石像之间,比前世今生都还要亲密。正如石像所说,她心中的祈愿应该和她一样,只希望殷聿宸能活过来,别人的死活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她此时此刻,心心念念的竟是要快一点找到萨孤寒,让他赶紧离开聚窟洲。
“阿蛮,你没事吧?”萨孤寒熟悉的声音从迷窟的洞口传来。
莫娑蛮立刻奔过去,扑进萨孤寒怀里,焦急道:“我们快走,去找五行盘回凤麟洲,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萨孤寒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看到莫娑蛮完好无损,毫不犹豫就点头道:“好,我们走。”
“看在阿蛮的面上,你可以走,但她要留下来!”石像看似慢悠悠、实则迅疾如电地飘向洞口,堵住两人的去路,“阿蛮,我需要你,只有我们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我,否则就算我得到飞升,可以幻成任何形状,也还是这样轻飘飘的不真实。”说罢,也不管莫娑蛮愿不愿意,便化作一道彩烟飘进她体内。
顿时,莫娑蛮只觉头疼欲裂,石像开始吞噬着她的意识。她努力保持清醒,拉着萨孤寒找到一处五行盘,回到凤麟洲。
“阿蛮,阿蛮……”莫娑蛮听到萨孤寒的呼声,可那声音越来越模糊,终于,她眼前一黑,什么也听不到了。
4
水沛天手持濯缨枪,枪口抵在熊亘心口。熊亘旁边,熊焱躺倒在地,已是气息奄奄,活不过一刻。
熊亘拼着最后一丝灵气,想举起降魔杵迎战,却连将手举起来的力都没有:“水沛天,你当真好心机,你的修为早已超过了我,却藏而不露,直到最后,才发出致命一击。”
“熊亘,你能与我斗了两天两夜,也算是厉害。”水沛天算了算时辰,眼见再有不到半个时辰五行盘就要关闭,便毫不迟疑将濯缨枪舞出一道耀眼光华,刺进熊亘心脏。他俯下身去,拽下熊亘腰间的法宝袋,取出里面的白玉轮,正要细细观看一番,却听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不好,这是天雷啊!水沛天暗叫一声,也顾不上去看白玉轮,拔腿飞跑去找五行盘。很快,他便找到了一个五行盘,站上去后,却不见白光出现。过了好一阵,雷声几乎已经到了他头顶正上方,五行盘仍然没有启动。他呆立在原地,使劲转动思绪,想要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他想不到,只看到身旁开始有人惊惶地跑来跑去,显然也是发现五行盘提前失效,不知所措地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撞,希望撞上好运出去。
一个人重重地撞倒水沛天身上,他止不住打了个趔趄,手里的白玉轮一个没握住,摔出去落在地上成了几块。
看到白玉轮轻易碎裂,水沛天只感到头顶的天雷已然劈中了他:那绝不可能是真的白玉轮,一定是假的。然而,真的白玉轮在哪里?一道灵光冲进脑中,二十多年的往事一幕幕闪现,他仰天声嘶力竭喝道:“毒妇!”他以为,地利之势,二十年的苦心经营,又有在每一个人面前隐藏自己因为探寻聚窟洲所得法器灵丹而增加的修为,这一切足以让他得偿所愿,最后却被“她”摆了一道。
还记得有一次他进入聚窟洲,偶然瞅见一本法册,上面记载着天地轮回九转阵法,可以肉白骨、起死回生,处于阵法生眼之人,还能借助这阵法的无上玄力得道升仙。他细看了布阵之法,不仅要用几十年光阴、算尽天时、借助山川地理和无边灵力搭起阵架,那生眼更需要用难以想象的灵力化成死穴才能开启,那时,他只是不屑一顾,以为没有人可以做到,可“她”做成了。
二十年来,浮槎渡船收取的灵石,就不是用来修补白玉轮,而是被“她”用于天地轮回九转阵的阵架,而他们这些到聚窟洲内寻宝的修仙者,却全都是用来开启生眼的牺牲者。真正的白玉轮,根本就不曾损坏,而且一直都在“她”手里,他清楚地记得,开启天地轮回九转阵的钥匙,正是白玉轮。
当真可悲!他以为他机关算尽,得道成仙近在眼前,不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到头来也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天雷滚滚落下,所到之处,都会有人化为焦炭。水沛天闭目盘腿坐下,平静地等待天雷降临。
5
萨孤寒高举着折花刀,却迟迟不能对着莫娑蛮劈下。只见她坐于草地上,仰头笑靥如花地看着他,用嘲讽的语气道:“我一点都不反抗,只要你敢,尽管劈下来好了。”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手里的刀,终于颓然坠地。
莫娑蛮转头再不理会萨孤寒,只一心一意盯着躺在她腿上的殷聿宸。他紧闭的双眼好像动了一下,面色也似乎有了血色……她眼都不敢眨一下,唯恐错过了他醒来的那一刻。
笼罩在聚窟洲上的天雷终于散去,那原本高出海面的陆地,竟然被雷削平,触目所及,只有茫茫碧海。
殷聿宸慢慢地张开眼,虚弱地向着莫娑蛮笑。她心中涌起一阵狂喜,正要向他一诉多年的思念,就发现压在她腿上的重量逐渐减轻。她定睛一看,只见他随着重量的减轻,变得越来越透明。
“不,不是这样的。”莫娑蛮惊恐地尖叫,“聿哥,我们不是应该向天上飞吗,为什么你会消失!!”她狂乱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空中已经缥缈到几乎看不清的人影,去只感到一阵风从她指缝中掠过。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哪里错了!”莫娑蛮疯狂回想,可她分明记得,每做一步她都十分谨慎,根本就不可能出错。可不管错与对,她费尽心思想要救活的人,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狂风乍起,莫娑蛮凄厉悲呼:“几百年的分离,二十年的筹谋,我还是失去了聿哥。到如今,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萨孤寒听出莫娑蛮话里决绝的意味,连忙高叫道:“阿蛮,醒过来,快醒过来!”就在他呼喊同时,他听到她身体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那是修仙者用三昧真火要把自己烧到灰飞烟灭。
他看到她,软软地倒在地上。
带着心底最后一丝希望,萨孤寒奔到莫娑蛮身旁。三昧真火可以将肉身一起烧烬,也可以只烧掉体内神识,而今阿蛮的肉身还在,那她的神识就有可能还在。
“阿蛮。”他低声唤她的名字,绝望中带着浓浓的祈求。
“阿寒,我的头好痛。”莫娑蛮抬手揉着额头,白玉轮从她衣袖中滚落,她却瞧也不瞧,一双眼眸直望着萨孤寒,充满了笑意。
6
又是一个枫叶红遍的季节,宽阔的官道上有一辆马车缓缓而行。萨孤寒坐在车头,扬起马鞭赶马,莫娑蛮在他身边,笑着问:“阿寒,你后悔不拿着白玉轮走吗?”
“我可不想修仙求长生!”萨孤寒满不在乎道,“你看那殷聿宸和楚珈兰的结果,有什么好!要我选,我情愿与你日日相伴,度过这一生足矣。”
“楚珈兰最后也明白了吧,不然,她大可以让我和她一起化成劫灰。”莫娑蛮略有些心酸,说到底,她终究是从她的神识里化出来的。
“不如我们想一想去哪儿吧。”萨孤寒面露一丝神秘的笑容,“我心里有一处地方,你猜猜是哪里。”
“当然是回家,回我们共同的家,”莫娑蛮的话音顿了顿,“我们离家好久了。”
“是啊,我想念西域的黄沙,还有那里的美酒。”萨孤寒一打马鞭,加快马车行进的速度。
从此,他们再也不是修仙者,只是两个想要回家的旅人。尽管离家几万里之遥,但总有一天,他们会站在故乡的土地,饱含深情地亲吻脚下的沙粒。
哪怕是那一天到来,他们已经白发苍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