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红绿文盲
1.
朋友参加音乐节，让我帮他看几天门店。
有天早上，来了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手里拿着根棒棒糖，衣服裹成一团，两腮有点高原红，跟我说她要弹钢琴。
我说你会弹什么，她说，《梦中的爱丽丝》。
我说你再说一遍？她说，《梦中的爱丽丝》？
我说不对，你不是这个琴房的学生吧，那小女孩一下急了，一下子说出好多话来，说怎么可能呢，我每天都来这里练琴，我练到现在好几个月了，我弹得好不好你一听就知道了。
我招架不住，摆摆手，说那你弹吧。那女孩看样子确实是常来，一个猛跳上了凳子，还不忘整理一下衣服袖子。“帮我拿着这个”，她说，递给我一个沾着口水的棒棒糖。
不出所料，她弹得简直随心所欲，展示出了一个六七岁小女孩应有的水平。
我沉住气没打断她，心想熊孩子也是需要鼓励的，等她一曲终了（我也不知道了没了），一把把棒棒糖塞回她嘴里。
“还行吗？”
“还行，魂都没让你勾走。”
2.
今天下午，那个女孩又来了 ，这次她说她要弹《献给爱丽丝》，把那之前弹错的音纠正过来。
跳上凳子之后，她转头对我说，你那有糖吗，我弹得好你是不是可以给我糖？
我说我没有，我身上只有烟。她思考了一会，说，“那我只能弹半首”
这时候鼓房的小伙子来了，小男孩十岁左右，戴个鸭舌帽，大冬天里就穿了一件长袖。
他叫了一声老师就进去练鼓了，我知道虽然他不听妈妈的话，现在可能有点冷，但他是个好男孩。叛逆期在他身上批注着一个楷体的到此一游。
他一来，女孩就不说话了，正襟危坐在凳子上，手指轻轻扣着琴键，神情俨然大师。她问我，老师我刚刚弹得对不对，我说你再弹一遍？她侧目怒瞪我一眼。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糖吃不完的？”过了一会她突然问我。
“瞎说，你的糖是吃不完的，我的已经吃完了。”鼓房那边传来动次打次的撞击声。
3.
朋友打电话给我，问我门店怎么样了，我说好得很，就是没什么人，朋友说那就好，他说他在音乐节上跟人打架，现在进派出所了，要晚点回来，说完就挂了。
“要不你教我弹献给爱丽丝吧？”女孩说。
我告诉女孩，说学这个不适合她，况且学员册上没有她的名字，再况且我只是帮忙看店，不教学。
出乎我的意料，这次竟没有得到反驳，女孩噘着嘴，样子有点伤心。
我问女孩，你为什么一定要弹献给爱丽丝？来，说出你的故事。
女孩说，过阵子是我妈生日了，我想把这首曲子弹给她听，我妈说，她特别喜欢这首曲子，当初妈妈就是因为听到爸爸弹这首曲子才认识的他，但他们现在已经分开了…
我赶紧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她剥开糖纸，吸了下鼻子，边嚼边说，然后我爸下个月才出差回来了，但是我妈生日是这个月，所以最好你能教我七天学会献给爱丽丝。
我摇摇头，后生可畏。
4.
女孩帮男孩打掩护这事，我一直到家长过来找人时才后知后觉。
事情的起因是他俩是邻居，又经常一起出现在店里，男孩有时候不想过来练习，或者出去玩，就让女孩帮忙做“在场证明”。
刚好有一天家长急着找男孩，过来才发现人根本不在。家长顿时爆发了，噼里啪啦讲了一堆，我作为代理店长也受到了牵连。
家长走后，我打算对女孩进行义务教育，我说你认识到错误了吗？你已经不是五岁小孩了，你要为你的行为负责。
她啪嗒一声跳下凳子，皱了皱眉头，跑了出去。
过了几天，女孩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踱进来，问我店里有没有卖又好用又便宜的鼓槌？
我说没有，弹钢琴送鼓槌那种也没有。
结果第二天，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堆零碎的硬币纸币，竟然真的从店里买走了一对鼓槌。
女孩说她打算把它给男孩，因为学会弹献给爱丽丝的计划破产了，只能启动plan B。然而第二天，男孩拿着鼓槌就回来退货了，退回的钱，他默默塞回了女孩手里。
那对鼓槌几经辗转，最后又落回到了店里的架子上。
我给了女孩一颗糖，打算跟她分享我当年一片赤忱之心在喜欢的人上学路上埋伏，结果被当成跟踪狂恐吓的故事。
她听着听着，突然抬头，神情认真地问我：“这个《献给爱丽丝》真的好难，你说要学多久才能学会啊？”
5.
朋友被打得一脸狼狈地回来了，他的右手耷拉着挂在胸前，脸上一道青一道紫，嘴里念叨着“输是打输了…但我没在怕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还会有更糟的事情。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下午，居委会代表与我的朋友促膝长谈的阵仗。那是两个看样子四十开头的中年妇女，不卑不亢，精神高昂，一看就是有信念的人。
她们对着我满脸淤青的朋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关心爱护之余传达了居委关于鼓房扰民，严重警告的消息。
于是仅一周后，鼓房就被迫关闭了。
鼓房关闭后，男孩去了哪练鼓，女孩还是不是经常去那里弹琴，我也不得而知。那时我已经不是代理店长了，但还是习惯了在兜里揣一颗糖。有时候路过店里，我会去找朋友聊聊天，看看坐那弹钢琴的是谁。
只是那个弹《献给爱丽丝》的女孩，我再也没遇见过。
6.
在那之后，朋友的琴房经营惨淡，没开多久就关掉了，倒闭之前，我把那对鼓槌买了下来。
几年过去，有一次我去学校接女儿回家，在车上，她们热烈讨论着联欢晚会的节目。其中有个乐器串烧，一个演奏架子鼓的男孩和一个弹钢琴的女孩同台演出。
演出的效果很好，弹奏的曲目，听她们说，叫《献给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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