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老张头出车祸了。这条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村子。

老张头两囗子两个闺女，一个儿子。据说当年生下第二个闺女的时候，老张头两囗子，想上吊的心都有了。按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在农村生育两个女孩，就不允许再生了。没有儿子，生再多的闺女，在农村也是低人一等的绝户头。

老张头年轻时也读过书，高小毕业，脑筋活泛点。眼看着老婆月子里不吃不喝，日渐消瘦，二女儿，没奶吃，饿得日夜啼哭。这日子，整天这样鸡飞狗跳，也不是长法啊。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老张头夜深的时候和老伴偷偷合计，不让俺生，俺还不生了呢，俺们再生也不一定生小子，俺这回要办个稳当的。原来两囗子拿定主意，找机会收养个人家生的男孩！

皇天不负有心人，三年后，老张头媳妇半夜里抱家来一个大胖小子，说是路边上检来的。村里，镇里计生干部来找了几次，按三胎罚了款完事了。

老张头再也不是老绝户头了。两囗子特意给儿子取名叫留根，意思是老张家有后代了。从此两口子出门办事，抬头挺胸，粗嗓大气，一改过去，低眉顺眼，低三下四的倒霉模样！两囗子对留根不是亲生更胜亲生，两个姐姐也深知弟弟来之不易，处处关照，时时疼爱。一家人和和睦睦，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转眼间，小留根就长大了，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老张头两囗子也早早地找村里划了地基，盖起了五间新房。留根不爱学习，学没上好，在技校学了门修车的技术，挣钱也不少，小伙长的也不差，可就是没人给说媳妇。

老张头两口子在家坐不住喽，四处出去托媒人，给留根张罗媳妇。提着礼物，走了几家媒婆，慢慢地就听出了门道。

媒婆们一致的看法是：现如今农村的闺女也金贵了！一是头些年计划生育紧的时候，大家都愿生儿子，闺女怀上的也都给祸害(流产)了，出生的女孩比男孩少。二是本来就少的女孩长大后，基本都在大城市打工，条件稍好点的就嫁到大城市里去了。只有在大城市里站不住脚的稍差点的女孩，才回农村老家找对象。三是这些女孩在大城市里开了眼界，彩礼要价都特别高，叫做"一动不动，万紫干红一片绿”。

经过媒婆一番指点，老两囗回来细想想，媒婆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这几年村里到了结婚年龄还没结上婚的小光棍有一二十个，可是适龄的大闺女不超过十个，还大部分都在外打工，回来不回来说对象还得另说呢！

再说有合适的闺女，光这"一动不动，万紫干红一片绿″的彩礼也准备不起。一动是指一辆轿车，不动是指县城里的一座楼房。万紫是指一万张五元钞票，干红指一干张百元钞票，一片绿指若干张五十元钞票。这些彩礼全折合成人民币得八十万。这对鲁西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来说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老张头两闺女结婚时，彩礼还没兴这么大发。男方拿了个万里挑一(一万零一元)，就把闺女给娶走了。这才过了没几年，形势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确实让老张头两口接受不了。老张头一家三口的年收入除去开支还能余下五六万元。这个收入曾经让老张头很满意。

形势的骤然变化，让老张头两口子像霜打的茄子，一夜之间蔫了。这八十万的彩礼，他一家三口得攒十六年。这还没考虑物价上涨的因素。再说留根现在就小三十了，能等十六年吗？老张头越想越没出路，真是愁死个人！

老张头心里有事，庄稼活也懒得去做了！吃过早饭，去小卖部里打了二斤散酒，一袋花生米，回到家就着花生米开始喝酒。酒入愁肠愁更愁！老张头带着三分醉意，一边喝，一边嘟囔，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老张头老伴，看老张头的怂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在家喝酒能喝来八十万啊？还不赶紧出去挣钱去！咱留根还娶媳妇不？老张头不生气，也不接老伴的话茬，抓过装散酒的塑料桶，一仰脖子咕咚又灌下一大口，然后又嘟囔出一句，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老伴又要开口唠叨，老张头干脆打开了电视机，半躺在屋当门的破沙发上，继续喝！

老张头老伴拗不过他，擦眼抹泪的自已收拾起农具，下地侍弄庄稼了。老张头依旧日复一日地在家喝酒，看电视，嘟囔那句，他这辈子遇到难事就说的话，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街坊邻居有爱看笑话的，偷偷地议论，老张头这回是非得让尿憋死喽！整天窝在家里灌黄汤，还能灌出黄金来？留根这媳妇是没指望喽！

这样绝望的日子，过了一整个夏天。刚过了八月十五，地里的秋庄稼才收完。老张头喝完酒，骑上电动车，去地里帮老伴干农活，路过村前大马路的时候，被一辆拉煤的大货车，给撞飞了。送到医院里，还没开始抢救就没气了。

一家人围着老张头的尸体，哭得昏天黑地！好在留根的两个姐夫头脑还清醒。找到拉煤的车老板开始谈条件。老板一看死了人，吓得也不轻。一个劲地和留根两姐夫说，有事好商量，有条件尽管提。

留根两姐夫，也知道丈人生前最愁的是留根的婚事。两人商量让车老板赔偿100万，否则就不给丈人发丧。几轮谈判下来，两边各让一步，车老板赔偿留根7O万，留根家也及时发了丧。老张头入土为安。

赔偿款到手后，留根两姐夫，又赶紧给留根在县城买了处楼房，添置了轿车。老张头三七没过，就有媒婆来给留根说媳妇了。两个姐夫又给留根凑了点钱，加上老张头生前的积蓄，风风光光地给女方备齐了"万紫干红一片绿"，这媳妇没出三月就进门了。

村里的老少爷门，长舌头妇女们，看着老张头一家变戏法似的大悲大喜，又忍不住开了腔！这个说，老张头出车祸是故意的，是为了给留根挣处楼钱。那个说，可别瞎扯，给你一百万，让你去撞汽车，你敢去撞不？还有好事的说，老张头要是活着，我得问问他要是知道给儿娶媳妇这么难，当初还会抱养儿子不？善良点的妇女们议论更多的是，你说这张家是祸呢？！还是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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