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天启的前面闪烁着紫蓝色的光芒,且十分柔和安静,让他产生一种从来都没有的祥和,正要徐徐走进光彩中,却闻得身后有人在哭叫,“皇上,你回来啊。”这是爱人张嫣的声音。
“嫣儿!”天启猛然回神,却发现自己像是一只蝴蝶被庞大的蜘蛛网缠着,无法挣脱。天启又急又怕,竭尽全力地挣扎,看是无济于事。正要放弃,又闻得张皇后在悲切地呼唤他。
“我一定要见嫣儿!就算只有那么一刻!”天启朝着紫蓝色的光芒哀求。说来也怪,整个人顿时飘脱而起,离开了那张如幻如真的蜘蛛网。
当天启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床板上,四周一片狼藉。身边围着张皇后,信王朱由检、九千岁魏忠贤、以及天启的老师孙承宗。除了张皇后满脸哀容、泣不成声外,其他人都脸色冷峻,双方背后皆是剑拔弩张的侍卫。天启再看,张皇后的衣衫被扯烂了一大块,且被地面染污成脏兮兮。她的额头看是撞伤了,露出婴儿拳头大小的伤口,渗着血丝,其他人包括天启的弟弟都完好无损。
天启顿然明白了这一切!他露出那晚霞般的瞳孔对看张皇后,“嫣儿,若有来生,我不愿生在帝皇家,只希望生生世世和嫣儿一起,做个寻常百姓。”
张皇后伏在天启的身旁,哭泣着说:“嫣儿永远都会和皇上一起,生生世世。”
天启的头微微抬起,看了一下自己的弟弟,眼神带着恨意。
朱由检看到了天启,那个高高在上的哥哥现在是这般虚弱,整个身体都抽缩了,眼窝深陷,脸枯萎得像干瘪的黄叶,呼吸微弱,但不知为何,朱由检却低下头,没有正视自己的哥哥。
“我不恨魏忠贤,因为他只是一个奴才。也不恨孙承宗,因为我们并非骨肉相连。可是由检,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也是你唯一的哥哥,你这么狠心吗?”天启内心十分难过。他的嘴动了下,虚弱右手却稳稳抓着朱由检的袖子:“你何必这样呢?”
魏忠贤跟随皇帝多年,马上明白天启的意思,这可是他反败为胜的机会,于是跪倒在地, “皇上只要一声令下,老奴一定执行!”
帝师孙承宗见势不妙,虽然已经掌握了大局,但若是天启翻脸,随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即刻跪在地上磕头说道:“皇上的身边只有信王一个亲人。”
朱由检只叫了一声:“哥哥!”
就是这声“哥哥”像一道霞光照在天启的脸上,本来哀恨的眼神刹那间变得柔和。天启想起登基的那一年,弟弟不懂事非要坐上龙椅,左右皆阻止。朱由检一时受惊,躲在天启的身后也是用这个语气叫着“哥哥”, 天启随后抱着弟弟坐了上去说道:“这个椅子就是给吾弟坐的。”
“吾弟坐的!天意,天意啊!也罢!也罢!”天启用尽了最后的力量苦笑一声,然后指着朱由检,慢吞吞吐出他人生最后一句话:“吾弟当为尧舜之君。”随后看着他的张皇后,深情闭上了眼。
信王朱由检巍然地站着,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失去亲人的哀痛,也看不到所谓登基的喜悦,他丝纹不动。
信王府总管王承恩来到朱由检的身边道:“皇上,拥护您的文武大臣已经到了宫外,您是大明天子。臣公们拟定了几个年号,乾圣、兴福、咸嘉,还有这个崇贞,是温体仁想出来的。您看您喜欢哪一个?”
“温体仁?”魏忠贤气得两眼发黑,“真是一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皇上?”朱由检内心有如波涛汹涌似的,“我就要做大明的皇帝了!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母妃,您在天上看到了吗?由检是真命天子!”他按了下激动的心口,扫了下几个年号,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崇贞”上,“贞,即坚定节操,可如今大明更需要吉祥如意,还是把贞改为祯好,就叫崇祯吧!”
“祖宗山上贝衣行!合起来就是崇祯!今日我就要让烧饼歌谶语成真!万历皇帝的孙子,收拾了八千女鬼,定年号为崇祯,大明江山千秋万代,屹立不倒,正是万子万孙层叠层!”朱由检对着魏忠贤傲然说道。
魏忠贤咬牙说:“你也知道烧饼歌?哼,就怕信王做不了崇祯!我的三大营正杀进城!”
一只白鸽飞到帝师手上,孙承宗取出信函冷笑着:“魏忠贤啊,袁崇焕的大军已经在城外击溃了你的京营,还有你的五虎五彪全部投降了!魏忠贤,你彻底输了!”
朱由检终于赢了!他挥舞双手,仰天大笑:“朕是皇帝,朕是大明的皇帝!这是朕的江山!朕的大明!明年就是崇祯元年!朕要中兴大明!朕要青史记载着崇祯中兴!”
孙承宗和王承恩跪在地上,对着朱由检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彷佛一夜之间,大明中兴了。
面对着震塌的乾清宫,朱由检却是意气风发,“大明的龙脉不在乾清宫,而在朕!”
“皇上,您醒醒啊!信王是个逆贼!他害了您,还要夺取您的皇位!张皇后,皇上没有死!您快说,皇上没有死!皇上啊,您要给老奴做主啊!”魏忠贤对着天启和张皇后呼叫。这一刻的魏忠贤,老泪横流,对着天启和张皇后拼命磕头,额头很快流满了鲜血。
张皇后没有理会这些人,她温柔地抚摸着天启的脸,附着他的耳朵情深款款说:“皇上,您不会孤独的,嫣儿来陪您了。”说罢一头撞向旁边的柱子,顿时鲜血淋漓。就在张皇后倒在天启的身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唯一听到的声音就是远处传来的“皇后姐姐”!至于朱由检和他的心腹只是冷若冰霜地站在一边,无动于衷。
乾清宫内,躺着的是天启皇帝和张皇后,瘫着的是魏忠贤,跪着的是孙承宗和王承恩,站着的是朱由检,还有刚闯进乾清宫的小蕊、小奕和令狐过。
小奕十分惊讶,“原来王信就是信王。看来那天他是带着目的来接近令狐哥哥的。”
朱由检看到令狐过,脸色先是一颤,随后恢复了平静,“令狐大侠,你来了。”
一丝阳光正好照在朱由检的脸上,那原本时常微蹙的眉头已然放松,眼睛含着兴奋的光彩,刹那间扬起胜利的笑容,就像起锚出海似的自信。可在令狐过的眼里,这个微笑就像月亮忽然露出一角却又瞬间被乌云遮掩似的反复无常。
朱由检挥了下手,让孙承宗和王承恩平身,毕竟在小蕊的面前,他还是要显示他的气度。
“信王!”令狐过冷冷叫道。
“是皇上!”王承恩迫不及待纠正着。
“无妨。”朱由检摇了下手,自古以来胜利者都要摆出一副胸襟广阔、海纳百川的模样,无论他的内心是多么的固执与狭隘。
“令狐大侠是大明的功臣!今日剿灭魏阉,助朕登基,大侠居功至伟!朕要中兴大明,还需大侠相助。”朱由检缓缓走到小蕊和令狐过的中间,看似和颜悦色,却让人感觉他是有意无意地将二人分开。
令狐过的脸没有看出任何改朝换代的喜悦,“我打阉党,是因为痛恨魏忠贤残暴。我打女真,是为了拯救大明的百姓,还有帮助我的袁大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信王今日如愿以偿,做了大明的皇帝,可是令狐过想问,夜深人静时,你良心过得去吗?”
“令狐过,不可对皇上无礼!还不退下!”孙承宗朝着令狐过说道。
“令狐大侠,朕今日登基,必是有道明君!朕会惩治阉党,朕会为杨涟平反,朕会爱护百姓,朕要四海生平,天下大治,朕要崇祯中兴!”朱由检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阵阵激动,他深深认为,天下人都会以英主视他。青史在记载的这一刻,就是他朱由检英明果断、不动声色铲除魏忠贤的丰功伟绩。
令狐过从袖子里扔出个人头,正是信王府侍卫统领的路长洲,众人大惊失色!
令狐过说:“想不到吧?你的侍卫统领路长洲想趁我和周公公杀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想来谋害我,料不到人算不如天算,路长洲不但杀不了我,还断了自己的性命。”
朱由检吃了一惊,但他惊愕的面孔并不是对着令狐过,而是对着小蕊,却见小蕊狠狠瞪了下他,眼神充满了鄙夷。
“就在我杀周公公的时候,一支蝴蝶镖飞来,我用尽余下的力气挥剑扫落。这时候的我已经心力交瘁而摔倒在地,更可怕的是,我的剑和蝴蝶镖一起掉落于地!没有力气、也没有剑的我,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路长洲提剑过来,狰狞笑着说要结果我!好一个路长洲,虽然武功平平,但轻功甚是了得,来无影去无踪,难怪我和周公公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再加上路长洲的独门蝴蝶镖,让人防不胜防!”
“令狐大侠,你一口咬定路长洲要杀你,可你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可路长洲的脑袋却在你的手里,难不成这中间有什么误会?”王承恩故作镇静地问。
“是我杀了他!”小蕊凤眼怒睁,“我和小奕正好赶到!看到这路长洲丧心病狂想杀人!我就飞动铁扇铲了他的脑袋!”
朱由检脸色一变,但很快又藏了起来,他对着令狐过呵呵笑说:“杀得好!这奴才胆大包天,连令狐大侠都敢谋害!说不定他就是女真的间谍,今日害令狐大侠,明天也可以杀我!谢谢你们为我杀了这个败类!”
“你心里明白!”小蕊喝道。
“蕊儿,不许胡来!”孙承宗赶紧呵斥。
“不要紧!我和小蕊妹妹自小一起长大,她的性格,我最清楚。”朱由检对着小蕊的语气十分温和,这股温和是发自内心的温和,或者说是情意绵绵更为贴切。
令狐过举起了剑对着朱由检说:“朱由检,你就是杨涟遇害、武林血案、王恭厂爆炸的幕后黑手!”
朱由检的脸露出丝愠色但又变得阴柔,反正大局已定,他拦住了正要呵斥令狐过的王承恩。
令狐过说:“天启确是无能,以致大权落入魏忠贤的手中,天下苦不堪言,可你朱由检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为了夺取帝位,不惜牺牲忠臣、好汉、百姓,甚至你哥哥天启也间接死于你手!”
趴在地上的魏忠贤瞠目而视,孙承宗和王承恩心慌意乱,小蕊面无表情,小奕则是扶着令狐哥哥旁观冷眼。
“杨涟不顾个人安危,弹颏魏忠贤二十四条大罪,以致入狱。魏忠贤颠倒是非,诬陷杨涟受贿。天启虽然无能但并非完全昏暗,本意也只是将杨涟打入大牢让魏忠贤消消气,从而平衡阉党和东林党的势力。如果你朱由检有心相救,杨涟就不会死。可你为了激化天下士子与魏忠贤的仇恨,不但不出手相救,还让你的人渲染杨涟持有先帝铲除魏忠贤遗诏,托付给铜牛镖局的传闻。这样一来,魏忠贤必然要将杨涟置之死地。可怜杨涟一生忠义,却落得土囊压身、铁钉贯耳!”说起杨涟之死,令狐过咬着嘴唇,把呜咽吞了下去。
小奕想起了和那个假杨之易的经历,眼眶不由滚动着泪珠,自言自语,“那个假扮杨连儿子的小二娃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铜牛镖局的总镖头利虎国是先帝的侍卫,杨涟的好友,也是名声在外的江湖豪杰。女真人如果想顺利统治中原,除了打败大明的军队,还要削弱江湖的武林高手。女真间谍为了挑起武林中人与东厂的纷争,刻意散播铜牛镖局握有宝典神功的假消息,使得江湖好汉前来争夺而自相残杀。另一方面,魏忠贤听到先帝遗诏的传闻,不管真假,都派人前来大开杀戒。这么一来,女真间谍达到了削弱中原武林的目的,减少了他们将来入关的障碍,可你朱由检也心狠手辣,明明知道这是个圈套,不但不阻止,还推波助澜。天下士子因为杨涟之死恨不得吃魏忠贤的肉、喝魏忠贤的血。武林中人或不齿东厂所为,或为了私欲要夺取虚无缥缈的宝典神功,而与东厂锦衣卫恶斗,你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既打击魏忠贤势力,又让江湖元气大伤!之后引诱我剿杀女真间谍,然后你就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信王,想不到你如此阴狠毒辣!”魏忠贤骂着。
朱由检冷冷一笑,“魏阉擅权,荼毒天下,朕是不得已而为之。再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唐太宗李世民若非玄武门之变,又怎会有辉煌昌盛的贞观之治!”
令狐过道,“你可知道唐太宗说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徐光启早已算出大爆炸的时间与范围,将这个信息告诉了你。可你为了借天灾人祸打击魏忠贤,于是置之不理。我带西洋人汤若望去见你,你怕我耽误了你所谓的大事,于是让人利诱迎潮道长来拦截我。可惜以迎潮的武功,没有如你所愿阻止到我。为了掩盖你的阴谋,你让路长洲用蝴蝶镖暗器杀了迎潮的女人来灭口。如果不是今天路长洲使用蝴蝶镖来杀我,我还不敢肯定这个幕后黑手是你朱由检。在信王府里,你故意不见我和汤若望,然后用烈酒春药和美人来诱惑我。那一刻你并不想杀我,只是不想让我去阻止蛇灵引爆王恭厂,毁灭京城!你想等到京城大乱的时候,再让我出来帮你收拾东厂高手,对吧?好一招混水摸鱼、趁火打劫!”
听到“美人局”的这话,小蕊看着朱由检的眼神越来越愤怒,小奕则揽着令狐过的手臂说,“令狐哥哥,原来是朱由检给你设的美人局,是我错怪了你。”
“你想不到我内功深厚,镇得住你的药酒吧?今日大爆炸,你的哥哥驾崩,你就顺理成章成为大明朝唯一的继承人!皇家斗争,我不愿多说,可多少京城百姓因你的一己之私,在地震飓风爆炸中家破人亡!朱由检,难道你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吗?你口口声声说要爱民如子,可内心根本没有老百姓。”
“令狐过,既然你早已发现朱由检居心不良,为何还被朱由检所用?”魏忠贤问。
令狐过对着魏忠贤鄙视地说,“因为你和女真人都不是好人,都会祸害老百姓!两害取其轻!我即使隐隐感觉这些事情另有主谋,也要竭尽全力地消灭你们!”
听到这话,魏忠贤垂头丧气。
令狐过嘴唇颤抖着,“我是个江湖人,不愿牵扯到朝廷大事。然而自古以来,朝廷和江湖紧密结合。太祖皇帝当年率领的明教,好些主力干将都是江湖好汉。女真人害怕入主中原的时候,中原武林会成为抵抗他们的中流砥柱,所以设下圈套来削弱中原武林的力量。你朱由检也担心,有朝一日江湖豪杰会威胁到你的皇权,于是在背后顺水推舟借刀杀人。如果说魏忠贤是螳螂捕蝉,女真间谍则是黄雀在后,你朱由检和另一个人则是弹弓在下,不怀好意地让中原武林、阉党和女真间谍三方火拼,同归于尽。”
“另一个人是谁?”魏忠贤好奇问,“我输也要输得明明白白!”
看到朱由检和小蕊不发一言,令狐过痛惜着说,“自从我和小奕妹妹进入京师,我们就被人盯上了。这个人天资聪明,运筹帷幄,给我们环环设套。什么拯救杨涟的儿子,寻找先帝的遗诏,揪出萨尔浒之战的内奸,侦查红丸案,血战紫禁之巅,让我不知不自觉坠入她的计划里。我和她一起历尽艰险、出生入死,扫除阉党势力,击杀女真间谍,一步一步、自然而然地帮助朱由检铲除了所有的对手,最终坐上皇帝的宝座。”
这个人已经呼之欲出了!
当小奕转头看小蕊的时候,发现小蕊正在用手掩覆她痛哭的面孔, “对不起,令狐贼,是我利用了你。从一开始,我就处心积虑地接近你,让你陷进我的计划里。”
令狐过对着小蕊闭上了眼睛:“当我和蛇灵在皇城激战后,我遇到了朱由检,提到你的时候,我发现朱由检的神情十分奇怪,对我有一种男人的嫉恨。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和朱由检的关系非比寻常。后来我再仔细想,发觉你引导我做的一切,最终的受益者只有一个,就是朱由检。小蕊,你真厉害,把这些看似风牛不对马嘴而又曲折离奇的零零碎碎,衔接整合在一起,竟然变得那么的游刃有余、顺理成章。事情的进展完全是按着你的节奏去推动,可是天衣无缝最大的瑕疵就是天衣无缝,这是你和我一直都认同的。为了帮助朱由检坐上这把龙椅,你真是费尽心机来欺骗我,利用我!”
小蕊哭得泣不成声,“我是欺骗了你,但有一件事,我对你由始到终都是真心实意,那就是我的感情!”
朱由检脸色发青,孙承宗摇头叹气,王承恩低头垂手。
小奕又惊又怒,“小蕊,你为什么要帮朱由检做这些事?”
正是花舞花落泪、花哭花瓣飞,小蕊指着朱由检,悲凄地说,“因为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小奕听到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她和小蕊先是互不喜欢对方,然后惺惺相惜,再到最后成为生死与共的好姐妹,却万万想不到小蕊是朱由检的女人,而且还是整个京城事变的操盘手。
令狐过已是心如刀割,他对着朱由检说,“朱由检,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大明历代皇帝无人能出你左右。只是我劝你一句,天下不是你朱由检一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你薄情寡义、冷血苛刻,将来推翻你的不是你日防夜防的大臣,也不是虎视眈眈的鞑子,而是天下的百姓!”
朱由检没有在乎令狐过的话,他走到小蕊的身边,握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深情,“小蕊妹妹,你为我做的一切,由检哥哥都记在心里。没有你,我就做不了皇帝。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我要你做我的皇后,和我一起主掌大明的江山。我会向天下人证明,我不仅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好丈夫。”
孙承宗和王承恩听到这番话,互相对视一眼,都舒了口气,放下心头大石。
小奕黯然地看着小蕊,“小蕊,这些天你和我们一起出生入死,难道仅仅是为了利用我们,做你的皇后吗?我不相信你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一朵鲜花飘在令狐过的脸上,随后落在地上,片刻间裂为几瓣。看来花再怎么圣洁,也敌不过无情的命运。令狐过只觉万念俱焚,他拉着小奕,走出门外,身后的小蕊眼泪一次又一次地崩溃。
小蕊本能地想追过去,却被朱由检紧紧拉住。秀发在她的面前不断地飘散,覆盖着她那悲痛欲绝的面容。
就在令狐过走出乾清宫的时候,见到一人站在宫外候旨,那人眉梢下垂,如同两把悬着的小刀。令狐过想起来了,这人正是那晚在方从哲府里见到的奸臣温体仁,他已经投靠了朱由检。令狐过忽然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袁大哥现在和女真鞑子在对阵,如果袁大哥输了,无论是皇帝还是女真人都不会放过他;如果袁大哥赢了,他就是功高辱主,也不会有好下场。至于温体仁这些魏忠贤的余孽也会因为袁大哥打败了阉党而对他怀恨在心,加上袁大哥为人耿直得罪了不少小人,一旦有机会,这些人就会联合起来栽赃陷害袁大哥。”只是他现在身体极为虚弱而不能奔劳,唯有对着小奕说:“快快出城找袁崇焕!袁大哥有危险!”
小奕想起了沈蓉蓉临死前说的“只要袁崇焕死了,就是真正的天杀”,也十分担心。只是看到令狐过的伤,甚是矛盾,“令狐哥哥,你现在耗尽了功力,如果我不在你的身边,朱由检派人来害你怎么办?”
令狐过凄楚一笑:“小奕妹妹不用担心,朱由检一时半刻都不会来害我,否则他在小蕊那里没法交代。况且他刚做皇帝,要收买人心。再说,他现在最大的对手不是我,而是皇太极和功高辱主的袁大哥。”
殿内,胜负已分。殿外,又莫名其妙下起了茫茫大雪,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迷离。街上好事者、愚夫愚妇都纷纷叫嚷着,“这是上天得知信王登基,特意呈现出的祥瑞!”
然而,这真的是祥瑞吗?万子万孙层叠层,到底是大明江山将断送在万历皇帝的孙子手上,还是在万历皇帝的孙子手上千秋万代、屹立不倒?
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袁崇焕的视野,他站在积雪覆盖的广渠门外,看着大风大雪里露出残缺不全的尸体。但见血早已和大雪融在一起,绣成大地锦袍里的几根红丝。尚未完全被白雪掩埋的尸体上空盘旋着几只秃鹫。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袁崇焕收到帝师孙承宗密令,马不停蹄率领关宁铁骑勤王,在城外击溃了魏忠贤的三大营,一举奠定朱由检登基。
一少年将军驰马而来,此人雄壮挺拔,面如冠玉,重甲之下甚是英气逼人,对着袁崇焕行军礼,“袁大帅,三桂探知皇太极趁您回京,且京师大爆炸,已经杀进关内,而今离广渠门、德胜门不到十里。”
袁崇焕、祖大寿、吴三桂以及关宁铁骑在光秃秃的广渠门外叫着:“请转告皇上,建虏已杀到京师,关宁军人疲马乏,请皇上允许关宁军进城休息守卫。”
“皇上有旨,袁崇焕听封!”一声尖锐的声音刺破原野。
“袁崇焕救驾有功,封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蓟辽督师!”
“关宁铁骑乃天下之精锐,袁督师宁远大捷威震四海。皇上有旨,袁崇焕率师于城外击杀建虏,事后封侯!”
此言一出,关宁铁骑三军轰动:“皇上,您这不是要关宁军去送死吗?”
此时的广渠门紧锁,另一边的德胜门亦如此,只有满桂和他的四千骑兵孤零零在外。“请袁督师放心,皇上已命守城大军为袁督师、满总兵助战!”又一道命令传来:“皇上有旨,进入广渠门、德胜门下杀!” 一刹间,所有的红衣大炮和弓弩全部对着城外的原野,这自然包括皇太极的八旗精锐,以及袁崇焕的关宁铁骑。
“杖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此刻的袁崇焕是多么的悲凉,当年结交信王的时候,朱由检礼贤下士,对他的语气是那么亲切,多次说会把大明的命脉交给他,而今却如此薄情寡义,不禁想起了文征明的“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
“大帅,皇上从来没有相信过咱们,咱们回宁远吧?”祖大寿怒道。关宁铁骑异口同声喝道:“我等只为大帅而战,不为崇祯而战!”
袁崇焕看着他的关宁铁骑,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在朱由检的心中,大明最强的袁崇焕和图谋不轨的魏忠贤、以及一心入主中原的皇太极都是他的敌人。朱由检最希望的就是借该次天启大爆炸招来袁崇焕和武林豪杰来铲除魏忠贤,然后引皇太极的建州大军在野外杀个血流成河、两败俱伤。即使袁崇焕在野战中击败了皇太极,朱由检也不会放过他。建州不满万,满万则无敌。若袁崇焕剿灭皇太极,那袁崇焕不但在大明史上的地位远超徐达常遇春,在青史上亦超越卫青霍去病,这置他朱由检于何地?想起赵匡胤的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朱由检会不发抖吗?
忽然间一匹骏马从城内飞过广渠门,直接奔向袁崇焕。但见骏马长鬃飘扬,如飞似箭,蹄落之处溅起阵阵雪花。马上女子衣发飘逸,衬着悬在半空的身影甚是仙气。再看,那女子秀发如漆、肌肤胜雪、美目流盼,带着几分古典优雅之美。
“袁大哥,令狐哥哥让我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处,都不要和关宁兵分开!”
袁崇焕认得那是令狐兄弟身边的朋友,但他早已立下必死之决心。他远远看着那女子,忽然间深沉的双眼满是哀求,宽大的门牙紧紧咬着吹裂的嘴唇,胸脯就像波浪起伏,颤抖着舌头对着那女子喊道:“小奕,帮我转告令狐兄弟,若崇焕有所不测,还请照顾我的儿子袁成志,拜托了!”
前面就是覆山倒海的三万女真骑兵,身后是紧锁的广渠门和杀气腾腾的御林军,夹在中间的是袁崇焕和他的五千骑兵。
袁崇焕木然地立在雪地里,他脸色苍白,嘴角抽搐,眼前一片模糊,手紧紧握着胸前的战袍,头深深地扎了下去,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叹出一口长长的气,随后念起了满江红。紧接着祖大寿在念、吴三桂也在念,再接着原野上的关宁铁骑都在念。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满江红啊,满江红,就像这离奇的漫天大雪似的覆盖着袁崇焕和他的关宁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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