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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年,我大年初三就回到了学校

毕业那年,我大年初三就回到了学校

作者: 南下的夏天 | 来源:发表于2017-02-02 17:55 被阅读696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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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时,总有些路要独自一人,咬着牙走过……

    我依旧会想起那年的春节。

    大年初三的凌晨,晨风苦寒,爆竹的声响零星宛若哔啵作响的柴火。它们一定会随着渐次大白的天光,再度不绝于耳,宛若鼻翼周遭逡巡不散的火药闷燃气息,是尘世、人间、挣扎与活着的气味。

    我前往巴士车站去赶一班开向学校的城际早班车,人声寂灭的车站广场尚有昨日来不及清扫的杂物。

    候车厅里照例挂着大红灯笼,于暗黄的灯火中,不知为何生出几许一生飘零的哀愁。

    少年时,读过庆山的《二三事》,她写道,“外面焰火冲天,家家团圆的气氛浓烈欢喜……一个人在黑暗寂静的客厅里坐下,听着外面烟火嚣叫,孩子的笑声,电视里热闹的晚会噪音,心里落寞无力。”

    彼时过于年轻的我,即便忧伤,那亦是“一幅一幅奢侈明亮的青春”,并不能理解那位作家所描绘的春节,何以如此灰暗与绝望。

    这世间总有无数条路,交错宛若蛛网,唯有当自己走过幽暗的峡谷,方知那些悲情与惶恐皆是有所来由——它们是寥落的晨星,于经年之后,成为足以缅怀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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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那年的春节要比往年晚一些,之于英文系的学生而言,大四的下学期刚开学就要参加关于学位的专业八级考试。大年初三距离专八开考已是不足三周。

    本来修业了三年多,专八只是一场考试而已,平凡得如同每日早晨食堂的包子、油条与豆浆。

    但大三的下学期,我开始着手跨专业考研,因此从五月直至来年的二月,英语至于我已是半个路人。考研英语虽然不敢称为易于反掌,但依凭昔年的功底,总算可以应付。

    而我所跨的专业,后来我数了数那些参考书目与基础书籍,加在一起居然有二十八本之多。除了一头扎进,宛如一个溺水者,只有奋力游向可以逃生的彼岸,我再是别无他法。

    英文暂时成了我的弃儿,我眼看着它变得灰头土脸,渐渐连啼哭也变得气若游丝。

    一月上旬的考研结束,便是马不停蹄地准备期末考试。谁也不想在临近毕业之时再多出补考这种无妄之灾。

    在论文导师的催促下,又草草完成开题报告与大纲。至于质量如何,已然没有太多精力去深究。事实证明,于日后的写作中,我几乎重构了开题时的结构,但那些皆是后事了。

    至于眼前路,我在奔忙中度过了大四上学期的最后时光。寒假开始后,我留校了一段时间,开始刷手头的专八真题与模拟。那些字母终于开始对我施加残酷无情的报复,全然不顾我昔年以脉脉温情与它们相待。

    三天不练手生的古训总是有所道理,更何况我已经大约八个月的时间不曾精进。听力变得生涩,写作不再流畅,翻译亦变得诘屈聱牙。

    彼年的专八,听力第一项是一段长达二十多分钟的长文,事先不会给予题目。所能拥有的只是一张白纸,根据记录,回答接下来的大堆问题。

    而2017年的专八,时间是3月18日,听力也许先分发题目——现在的英文系也许格外幸福。

    便是那般目睹着日渐萧条的学校食堂,开放的食堂由五座变成三座再变成一座,亦只是四个窗口在供应简单的菜肴。

    我直至除夕的前日下午方才返乡。父亲说他恰好在附近办事,可以顺道接我。我对他的借口心领神会并哑然失笑,考研的这个学期,我亦是疏于和家中联络。

    人群熙攘的广场,暗银色的车身像是被凝重的暮色吞没。我坐在后座,把头靠在背囊上,旅途是这般令人昏昏欲睡。

    我看着父亲的驾车背影,即便人过中年,他依旧是精致的男子。仅仅是来接我,他也精心打理了头发,一身休闲套装用了他所喜爱的菲拉格慕淡香水,此刻已是香氛的尾调,木质与森林的气息。

    他说,“一切还好吧?还是像以前一样,正月十六回去吗?”

    我说,“要考试,我年初三就要走。在家里总是静不下来。”

    他声线便黯然,“居然这么早啊”,他静默了数秒,“其实家里也很好。”

    他一语双关,我自然听得懂。其实,我到底有什么资本再回到故乡,或者说,那所有的不甘与恐惧从来都是阻却着我。

    我曾在另一篇拙劣的日志中这样写过,

    “我的父母算是早年投身商海的弄潮儿,但远远没有致富杂志描绘的商品享誉全球,他们经营着极为传统的买卖,在狂飙的浪潮中,渐渐力不从心。我并没有回到家乡承继父业的资本,因为那些生意也许很快就会易手。

    也许我可以回到故乡,用父母给予的资金,开一处浴室、一间超市、一间练歌房、一爿貌似清新的私房菜——再因为这些不大不小的生意,厮混于当地盘根错节的各色关系,桩桩件件都要费尽心力打理。

    再嫁一个也许从小就认识的隔壁班男同学(我还记得他没做作业,被罚站在走廊,哭了一节课的鼻子呢)。再后来,我成了柜台后那个妆容古朴,眼神疲惫,按着计算器,算着流水,高喊着孩子快做作业的妇人。如果注定是以上种种,我又何苦高中彻夜不眠地考进那座重点高校?”

    我的父辈们,他们如斯一直祈愿着我一生安好,将梦想收归怀抱。他们也一直在故乡经营着一切,为某一日战败的我备好归途。

    我的父母,他们一定知晓我因为考研,错过了第一个学期的招聘季。他们一向关注新闻,必然知晓就业是何等情势。我在考研前夕,亦是匆匆通过网络投下简历,至今未有回音。

    “父母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我生生吞下胸中涌起的泪水。我当真不想做那个“坐在宝马车里痛哭的女子”。

    02

    我在大年初三的下午走进教学楼,学校按照惯例为不能归家的学子预留了几间自习室。

    我随手看了看班级社群,便知那些教室很快就会被提早归来的英文系学生挤满。

    时光如斯所剩无几,而人心丛生出焦灼与悲凉——求职者亦是半年时间未曾学习;本专业考研者生怕自己输了考研又败给了专八;保研者醉生梦死了许久,亦不想死在大学最后的试炼。

    而我,因为昔时的懒惰,体育补考两次,自毁保研前程。若不是热爱着自己所跨的专业,也是自作自受。

    我在教室遇到了凛夏,彼处亦只有我们二人。同样作为跨专业考研者,也许便是我们至为心虚,所以回来得这样早。

    她报考了知名院校的法文研究生,二外其实大三才开课,她几乎是以入门的基础去挑战科班出身的法语系学生。而英文和法文又因为相似而时常混淆,她亦和我一样,多月不曾在英文上努力。

    我与她便时常在深夜离开教室,去往教学楼外的长廊,互相提示单词背诵,口头练习翻译,作为题海战术的调剂。

    彼时的教学楼大厅常常可见英文系年轻女子拿着书本低声朗读,或是范文或是翻译或是一段听力材料。各式英文口音以低吟的音波汇聚于一处,像是置身一部演员复杂的美剧。

    凛夏兴起之时,会用大段流畅的法文讲述她的心情,我只能听懂大半。她的法文发音很好听,飞快、柔和、优雅,像是一种幻梦,在尚且寒冷的夜色中生长出柔嫩的枝桠,盛开出满眼细碎的繁花。

    我亦和她说起我备战法学考研时,所看过的一些奇案。

    她笑得前仰后合,“我们是不是都会觉得别人的专业很有趣?如果考上了,我们的专业都有一个‘法’字!”

    我和凛夏在专八考试的前一天去参加了新春首场招聘会。展台前,有招聘方问我们,“英语系啊,专八过了吗?”

    我和凛夏在无人的角落笑成一团——专八分明是明天才考,谁知道通过还是不过。彼年正畅销的《小时代》说,“愿这世间的爱恨为你加冕”,而我们在这毕业季从无冠冕。

    我与她走向附近的小餐厅用午餐,她叫了两瓶百威,“战士出征前都要喝酒!我们也喝一点,等到考研尘埃落定,我们再一醉方休。”

    真正经历专八才会知晓那场考试是何等漫长,从早上8:15分进场,直至收卷,大约四个小时,学姐们一直笑称,早上千万别喝水。而曾经被誉为通过率最低的国家司法考试,最漫长的卷四也不过是210分钟,并且时间远远不会用尽。

    我和凛夏在考试结束的冬末正午去校门旁吃一碗滚烫的拉面,像是要驱走枯坐了一上午的阴寒。

    她说,“邮箱里有公司的回复了,有笔试有面试。”

    我说,“我也是一样,两手准备。再过十二天,考研成绩就会陆续发布。”

    我们彼此沉默,继而各自奔走于求职的铁轨或者航班。

    我的求职之旅,甚至坐了一次渡船,横渡这个国度至为波澜壮阔的大河。

    江面在低温的疾风中翻腾不息,甲板之下是马达的轰鸣,人群的低语含混不清。

    更远一些的江岸之外,暖黄的灯火在稀薄夜色中明灭——灯火与人家,我并不知晓那些人家是否皆是安居乐业,此生永无奔波。

    那一刻的微雨冰寒,在照明的船灯中乱舞如同疾飞的昆虫。

    这些印象至为深刻,以至经年之后,我在影厅得见《长江图》的午夜场,于空荡荡的座位中,目睹满屏江水,掩面而泣。

    03

    考研成绩公布后,我和凛夏互相嘲讽了一番,我们皆是超过分数线不多。跨专业的学生,日后要补习的总是很多。

    考研复试通过的那日,论文导师的电话与简讯亦是开始催个不停,不少同学都已经交出初稿,敲定工作又无需立刻去公司报到者,已经开始提前进入狂欢季,纵酒高歌。

    我和凛夏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一日日疯狂地敲击键盘,常常写作至LAST ORDER,满屏英文在咖啡醇香中令人眼神恍惚。

    她有时会忽然把英文和法文混淆,陡然问我某个单词如何拼写。我们互相检查语法错误,对照论文格式检查引用是否规范,便是获得许多彼此嘲笑的良机。

    向导师提交初稿的那日,我前往商店买了一台新的NIKON单反,像是为了犒劳这颠簸流离的几个月。每周和导师探讨论文修改意见后,我都会带着它游走在学校本部或者新区,随手记录昔年走过的枝桠、小路与悠长楼道。

    我亦去了这座城市中母亲的母校,她说过,学校的旧礼堂、文法楼、外文学院这些年都没变过。

    我在黄昏的雾霭中拍下礼堂紧闭的大门与六角灯柱,盛大的夕阳正在高耸的大片玻璃窗背后缓缓熄灭。

    我不知母亲的毕业季到底是何模样,那时还是国家分配,不用担心就业的日子,也是会担忧从未踏足的社会吧。之于被分配至遥远边疆的男男女女,他们到底是一腔豪情,还是对陌生的异乡心有畏惧?

    每个时代的苦痛都不会相同,而毕业之时的那些惶惑、希冀、幻想、梦境、宣言与前行大抵总是相似。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说,“这个世界不会为你而改变什么。我就像这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那部电影的剧本是如许漫长而又辩证。

    而我们,我们这些流水般的学生,于毕业那年,总要一个人独自度过那些看似残忍无比的光阴与绝路,哪怕日后回眸,会讥笑彼年的血与泪是何等微不足道。

    但那一年,终是宛如凯鲁亚克写下的句子:

    “我在黄昏的血色中踽踽独行,感到自己不过是这忧郁黄昏大地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凛夏离校比我早了一天,我帮她将包裹抬上绿色的邮车。于大汗淋漓的夏日在学校餐厅刷掉了饭卡上最后一点零钱,买了两罐冰冻的可乐。

    晚间八点,我站在无比熟悉的教学楼窗口看着她登上校车,驶向火车站,一众年轻的孩子彼此泪别。我只是与凛夏相约,既然还会相见,又何需一场送别。

    《庄子·山木》中说,“送君者皆自厓而返,君自此远矣。”

    翌日清晨,我把那些杂七杂八的行李塞满租车公司的一辆小巧卡罗拉的后座与车厢,驶出还未全然清醒的学校,清洁阿姨正从毕业生的宿舍楼扫出大堆杂物,操场边有晨读的学子,食堂里有疏落的顾客,就像某个年代至为风行的社交软件签名——

    “毕业时的那个蓝天早已消失不见,那个和你在操场边说着要一起走到未来的人,也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窗外的天空,突然就黑了,感觉像我们的青春,突然就没了。”

    我穿过尚且安宁的街市,竭力将所有的忧伤抛诸脑后,宛如《在路上》中的名言,“我们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不过没关系,道路就是生活”。

    又仿佛是地下丝绒的主唱卢·里德写下的歌句,

    我曾经盲目但如今可以睁开眼睛

    I have been blinded but now I see

    我在这个世界究竟遇到了什么

    What in the world has happened to me

    故事中的王子就从我身边走过

    The prince of stories who walks right by me and now

    现在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I'm set free, I'm set free

    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寻找新的幻象

    I'm free to find a new illu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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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 南下的夏天,感谢您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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