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考,一向成绩很好的我落榜了。因为家庭的原因,以及自卑的心理,我没有复读,在家里当起了农民。
经过半年在土地上摸爬滚打,我的皮肤黑了,身子壮实了,脸皮也厚了。第二年,我随大流跟着村里的伙伴一起到武汉打工,开启了我人生的另一种模式,也是今后人生最主要的模式。
那个时候的男孩子出来打工,根本没什么选择,基本上都在工地上。或者打混泥土,或者提泥巴,或者做木工,架子工,而我做起了钢筋工。
这种工作风吹日晒,整天像猴子一样在楼顶上蹦来跳去,还四处潜伏着危险。钢筋冬天像冰,夏天像火棍,春秋天锈尘滚滚,随风漫天飞舞,没有一个季节让人省心。
更让人不省心的是,累死累活一天,工资少得可怜。在食堂吃饭都是用票,有时两个月,有时三个月才发一点零用钱,平时我们手头上很少有现金。
碰上下雨天,或者没事停工,工友们都不愿出去,没有钱,在哪里都像叫花子。大家一般都呆在工棚里,或者诈金花,或者打麻将,输输赢赢,先打着白条,将帐记上。
整个棚子一天到晚闹哄哄,像随时要塌掉。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看书不自在,听收音机不自在,写文字不自在,有时就会溜出去,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有一次,我走到菜场边一个窄巷子里,发现了一个书店。
书店不大,显得很破旧,但码满了书,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这些书倘若让我看,估计最少看十年。
书店里只有三两个人,蹲在一个角落静静地捧着书。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人坐在一张旧桌子后面,应该是守店的人。
我喜欢这种氛围,朝老人点点头,来到架子旁,挑我认为值得看的书。
这里的书都是名著,国内国外的都有,包括散文,小说,诗歌这一类的,正合我的胃口。
我选了一本席慕蓉的散文集,找到一个小板凳坐下来,很快沉入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送饭给老人吃,我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可我的书才看了一小半,舍不得放下。
我问老人租不租,老人说当然租了。问了这一句,我再不知该如何说了,因为我的口袋是空的。我又坐到小板凳上去,准备再看一会。估计伙伴们看到我没有回去,应该会替我打好饭。
老人指了指墙上的钟,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去吃饭了,下一次再来吧。我有点不好意思,走到桌子旁,侧过身子,掏出口袋里的饭票,我怕其他的人看到。
我低声跟老人说,我是对面工地上的,忘了带现钱,我用饭票押着先租本书。老人笑了,说,“饭票当然作不得数,你还是先在这儿看吧。”
我窘得想要钻到地下去。
再坐到小板凳那儿去,我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我起身到书架子边,将手里的书插进去,在那儿走来走去,这儿抽一本翻一下,那儿抽一本翻一下。
老人将身子伏在桌子上,埋着头吃饭,而其他的人已经走了,书店空了起来。几乎是毫无意识地,我将身子紧靠在书架子上,抽出一本汪国真的诗集,从脖子下轻轻地插入T恤里,左手弯起来压住它。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桌子边,朝老人点了一下头,微笑着说,“天不早了,我下次再来看。”
老人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说了声好。
没有什么异样,我走出店门,长吁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但手一直不敢松开。
走出不到20米,身后传来老人的喊声,我吓得身子一紧,赶紧停住脚步,僵硬地转过身子。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想着怎么找出借口。
不容我多想,老人已经走到我面前,微微喘着气说,“看起来你很喜欢这本书,先拿着看吧。还回来的时候再给钱。”
我还不知道怎么反应,只顾着摆动右手。老人已经将那本席慕蓉散文集插入我弯着的左手臂里,正好贴着那本汪国真诗集,只隔着一层T恤。
老人走的时候,还拍了拍我的肩。我的身子更僵了,下意识地将左手手臂夹得更紧。
汪国真诗集我看了十多天,要归还的时候还是没有发工资。我找了几个工友,才东拼西凑起一些钱。工友们都莫名其妙,以为我在外面干了坏事。
再次到书店,我的态度格外谦恭。将书还了之后,我在那儿又静静地看了几个小时,到走的时候,我又重新租了一本,给的是现钱。
老人一直坐在桌子后面,没有什么多的话说。
在那个工地上干了大半年,只要是休息,我都将自己窝在书店里。
一直到9月份的时候,我们要换工地,我去还了最后一次书。
我将书和押金放在桌子上,跟老人说以后不会来了。老人并不惊讶,问我下一个工地在哪里。我跟他说了地址之后,老人略一思索,说那个工地朝哪个方向拐过几条街,再走多少米,也有一个书店。
我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这一次我没有时间坐下来看书了。
一阵沉默之后,我用手指了指墙角的书架,说那儿的书摆得有些乱,没有归类好。
老人站起来,推了推眼镜,朝书架走去。
我从屁股兜里掏出两张十元的钞票,压在桌上的书下,然后咳嗽了一声,跟老人招了招手,从容地走出书店。
那个时候,汪国真诗集,售价16.8元。
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下月初上市,签名精装版正在预售,有需要的,微信联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