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周五傍晚，市郊科技园里人影寥寥，住在城区的职工都回家了，园区里很是清静。
陈倩左手握着杯冻酸奶，右手拎着个大西瓜，抄近路往同步辐射中心职工宿舍楼一路疾行。
水果店搞促销，整个西瓜便宜卖，陈倩一向精打细算，自然不会错过。西瓜足有二十多斤，她的细胳膊已经绷到了极限。
坚持就是胜利。三分钟进楼门，两分钟坐电梯，一分钟进宿舍，六分钟以后，空调酸奶大西瓜，配上攒了一周的美剧，给个神仙当当都不换。
楼门就在前方拐角，装西瓜的塑料袋提手越来越细，眼看着要断掉。陈倩把酸奶杯咬在嘴上，两手将西瓜抱起来。反正现在人少，即便有人看见，估计也不认识她这个入职不久的新人。
戴楚戈被第N个前女友揪着衬衣下摆堵在宿舍楼门口，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脸无奈，“我说，邹琼，分手是你提的，新男友你也找了，咱们当初说好了好聚好散，大家开心就好，现在你这又是哪一出啊？”
女孩子泫然若泣，“我不要分手，也没有新男友，那都是气话，我只是想让你对我认真一点……楚戈，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以后我一定不再作了……”
戴楚戈不为所动，语气温和带笑，俊逸眉眼间却是让人心碎的无情无义，“我说的不是气话，我真的翻篇儿了。你也知道，拖泥带水不是我的风格。”
女孩伤心欲绝地抬起头，“可我翻不过去，我满脑子都是你，戴楚戈，你不能这样对我……”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揪得死紧。戴楚戈头疼地四顾，看见像一颗炮弹一样抱着西瓜闷头朝着楼门冲过来的陈倩。
冻酸奶眼看着要化了，胳膊疼得哆嗦，手心汗湿打滑……陈倩靠美妙周末的诱惑硬撑着一口气，眼看着楼门近在咫尺，却被人一把薅了过去。
“喏，邹琼，你看看她就知道咱俩为什么没戏了。这是我新女神，我的终极理想型。”戴楚戈牢牢固定住陈倩单薄的肩头，“物理学博士，智商一百八，素面朝天，少女身材，食量惊人，力大无穷……”
陈倩可怜的胳膊终于撑不住了，熟透的大西瓜掉到地上干脆地裂成三瓣，她本能地叫出声，于是酸奶杯也掉了，扣在西瓜上，红红白白的好看得紧。
三个人都噤声，看着一地狼藉。世界终于清静了。
良久，陈倩揉一揉胳膊，转头看向邹琼，表情平静，“姑娘，他骗你的。我们只是同事，没说过话。情侣分手后复合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复合后走到最后的概率是百分之三，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坚持挽回他四十次，你们就能修成正果了。加油。”
陈倩度过一个没有西瓜吃的惨淡周末。
周一一早，她照例在食堂买两个包子一碗豆花一根油条两碟小菜当早餐。
正准备开动，一道颀长身影遮住她对面的晨光。辐射安全处年轻的戴楚戈副处长坐下来，语气熟稔带笑，“你这，是三人份吧？”
陈倩没抬头，目光扫过他盘里孤零零的一个甜甜圈，真有钱。她看过了，西餐区一个巧克力甜甜圈，要二十多块。
“昨天，邹琼吃安眠药闹自杀。”
戴楚戈说完，垂眼端起牛奶，意料之中地看到陈倩停住了动作，抬头惴惴看过来。
戴楚戈装模作样叹一口气，“还好吃得不多，就两片。”
陈倩呆了呆，轻轻舒一口气接着吃包子。戴楚戈服气得很，这姑娘脾气是真好。
于是他接着放大招，“不过下次吃多少片就不好说了。说起来，她这么铁了心地闹，你也有责任。”他微笑，“所以你得负责帮我解决。”
陈倩放下包子，犹豫一下，“你想让我当你女朋友？”
戴楚戈挑眉，要不怎么说跟智商高的人打交道就是简单呢。陈倩的脸上写着动心，得来全不费功夫，戴楚戈得意之余又有一丝意兴阑珊。
陈倩下定决心，回身从大书包里取出一页纸，放到他面前，“我可以帮你，但不当女朋友，我们结婚。”
戴楚戈自问也算泡妞达人，却也没见过这么生猛的女孩子，他僵笑着打哈哈，心里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你个色迷心窍的蠢货，任她再怎么看起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本质也是个恨嫁的女博士啊！
陈倩看出他的不情愿，想了想，咬牙补一句，“你要觉得亏，我再补偿你十万块。”
这都什么和什么，戴楚戈一头雾水，下意识看向桌上的纸——《婚后财产协议》，女方婚后独立出资所购房产，归女方单独所有，不作为双方共同财产。
电光火石间，他恍然大悟。
科技园区对于年轻科研人员住房有福利政策，三十岁以下的已婚员工，可低价购买政策房，价格与市价相比，简直和白送差不多。
戴楚戈心里莫名不舒服，皱起眉，“你想买房？”
陈倩有些心虚，点点头，“我爸妈年纪大了，我要把他们接过来同住……园里还有很多房子空着，我这，应该也不算抢别人福利……”
问题不在这好吧。戴楚戈一脸匪夷所思，“你为了一套房，就把自己终身大事交代了？”
“哦，这个倒无所谓，我是不婚主义者。”陈倩伸手去拿那页纸，抱歉地笑笑，“我还以为你这种……嗯……应该也不在意结婚什么的……没关系，那我再找找别人，只是你的忙我也帮不上……”
我这种什么……戴楚戈眯起眼，手指压着那页纸不让动，“不婚主义者，为什么？”
陈倩收回手，目光落到旁边的甜甜圈上，心不在焉地说：“因为我不做蠢事啊。”
“雄性动物的本能，就是广泛播种以利繁殖，而雌性为了更好地养育后代，需要稳固的生活环境和群体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说，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本身就是充满矛盾和反人性的。”她朝他的盘子努努嘴，“婚姻就像这个甜甜圈，无论包装得怎么甜蜜诱人，也改变不了它只是一坨高油高糖对人体毫无益处的化学合成物这个事实。”
戴楚戈无语，看着陈倩目光忽闪的眼，他好笑地拿食指将盘子推到她面前。
陈倩抿抿嘴，“你不吃？那……谢谢。”她吃东西像孩子一样专心，细细咬一口，巧克力皮香脆，饼圈甜软，几颗糖粒沾在唇角上，她粉红的舌尖一闪……
戴楚戈低头，清一清嗓子，把那页纸收起来，“不用再找别人了，陈倩，我们成交。”
拿到小红本的当天下午，陈倩把手里所有的钱都交了首付，然后兴冲冲搬进了装修好的职工公寓楼，打电话叫爸妈赶紧来汇合。
老家的爸妈兜头给她泼一盆冷水，老两口刚退休，正狂热地投身下棋遛狗广场舞的伟大事业，半点没有来投奔女儿的意思。
陈倩没能如愿接来父母，便宜老公倒是拖着箱子找上了门。她不明白，“你家不是住城里？”戴楚戈本地人，家里几套大房子，这也是当初她决定找他合作的原因。
戴楚戈一脸无辜，“结了婚还一个人住，邹琼找来我怎么说？”
陈倩犹豫，把着门不让进。戴楚戈耸耸肩，“你当初还说要补偿我十万块……”
陈倩迅速闪身，把他让进来，“你住次卧，房租每月四千，从那十万里扣。”
陈倩是个享乐主义者，房间布置以舒适为终极要求，随处都是沙发坐垫，哪里都能懒一懒。一架带轱辘的小餐台，上面零食水果酸奶咖啡应有尽有，随时随地满足主人口腹之欲。
她对保持整洁没什么执念，忙起来可能几天都不收拾房间，闲了又把角角落落都擦得闪闪发亮。厨房不怎么用，但兴致来了也能给自己和“房客”做顿对胃口的大餐。
戴楚戈试过故意不放下马桶圈，或者喝过的杯子不刷就放在餐台上。陈倩竟从来没有炸毛过，默默地自己放好洗好，提都不提。
戴楚戈被洁癖挑剔的母亲荼毒了将近三十年，跟陈倩同住只觉如入桃源，越发认定这位从天而降的合约太太是个妙人儿。
周末下午的阳光照进色调温馨的客厅，戴楚戈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提电脑写报告，陈倩盘着腿坐在垫子上，一边看书一边不停往嘴里塞琥珀核桃，小小的脸鼓得像只仓鼠。
戴楚戈不动声色地抬眼，带着笑意的目光倾注在她身上，心里每个角落都如此安稳妥帖，平生竟头一次生出长长久久的念头。
陈倩是搞核技术应用的，上班时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周三的辐照实验她是组长，照例要检查收尾后最后一个走。
实验室里除了研究人员还有实验师，负责配置溶液清洗器皿等边角料的工作。配合她这组的实验师姓孙，是个阴郁暴躁的落魄中年男人。
戴楚戈在家等到八点也不见陈倩回去，索性到实验楼去找。才走到走廊，就听见陈倩清浅平静的声音，“孙师傅，这是放射性实验室，您不洗手脱实验服，我没办法让您走的。”
孙师傅冷嗤了一声，“这年头谁都能管人了，什么东西，老子不怕辐射，死了拉倒。”
陈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不怕，不代表别人也不怕。你摸过的钱，坐过的座椅，拉过的扶手，都有可能残留放射性物质，危害别人的健康。所以你必须换衣服洗手才能离开这里。”
孙师傅骂了句脏话，“脱衣服是吧？行啊……”
“孙志武，怎么着，在这倚老卖老耍流氓呢？”戴楚戈站在门口轻哼一声，一双眼似笑非笑，不怒自威。
孙志武似乎很有些怵他，气焰灭了，嘟嘟囔囔地将实验服脱下来甩在地上，“老子不干了！”
戴楚戈闲闲一笑，“你就算不活了，今儿也得给我把手洗了衣服换了再走。”
……片刻后孙志武清理完毕悻悻地走了。
戴楚戈皱眉看着陈倩关灯锁门，“你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姑娘，和一糙老爷们叫什么板？你不怕他犯浑啊？”
陈倩想了想，点点头，“怕。”
戴楚戈都气笑了，刚要接着说什么，只见陈倩抬头看看他，娇憨地一笑，“后来看见你，就不怕了。”
她是由衷地庆幸戴楚戈及时出现，这一笑流露许多亲近和依赖。她平时总呆呆的没什么表情，乍然一笑竟如清风吹开颤巍巍的樱花瓣，满眼夺目春色。
陈倩说完便往前走去，戴楚戈立在原地，黑眸深深，并无太多表情，只嘴角微挑，任由自己的心在寂静的喧嚣中彻底沦陷。
路灯昏黄，戴楚戈在陈倩身后慢悠悠地走，缓缓说了句，“陈倩，明天跟我回家吃顿饭吧。”
陈倩用了十分钟搞清楚是回戴楚戈的祖父母家吃家宴，又用了十分钟搞清楚她作为长孙媳出席的必要性。但最终让她同意出席的只是他一句话，“你帮我这个忙，那十万块的补偿以后我不提了。”
第二天戴楚戈带她去商场选战袍。陈倩按着自己的穿衣习惯选了身学生气的背带裙，戴楚戈看着她笑，“好看是好看，你不觉得和我差了辈儿么？”
陈倩撇撇嘴，又进试衣间换了身她认为成熟性感的出来，黑色一字肩挂脖包身裙，平直的锁骨尽露，窄窄的裙摆下一双白得晃眼的细嫩长腿。
戴楚戈失笑，垂眸掩住一霎幽深的目光，“用力过猛了姑娘……”
陈倩皱眉，她还不信这个邪了，又拿一套进去。
戴楚戈耳廓发热，清一清喉咙，旁边的营业员抿着嘴笑，他摸摸鼻子，尴尬地走动两步，在心里无奈地自嘲，戴楚戈你越来越出息了，她就露一露腿，你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好在陈倩这次选对了衣服，公主袖碎花长裙，清新文雅又有女人味，很适合她的气质。
陈倩换回衣服走出来，看见戴楚戈拿了几个大袋子，她诧异，“那几套不是不好看，还买？”
戴楚戈挑一挑眉，“谁说不好看。”
陈倩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付钱你说了算。”
家宴那天，陈倩化了个淡妆，戴楚戈眼里划过惊艳，笑道：“看不出来，陈倩同学还是个全能选手。”
“没什么难的啊，操作手法细致点，实验样本多一点……”陈倩流露一丝得意，“话说回来，这世上大部分事情的终极要义都是两个字，智商。”
戴楚戈亲昵地兜一下她小巧的下巴，忍俊不禁，“不，这世上大部分事情的终极要义都是两个字，看脸。”
陈倩虽知道戴楚戈家里是大家族，还是被乌泱泱的一房间人吓了一跳。
戴家是有根基的本地人，四世同堂，子女辈各个都是有分量的人物，孙辈也都漂亮醒目。
年轻人大多带了恋人伴侣到场，都是皇城根儿底下长大的孩子，和戴楚戈一样，举手投足不经意地带着那么点傲气。
陈倩知道自己气场不同，没打算硬往中间凑，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吃东西看热闹。长辈们知道戴楚戈是个不易收心的，好不容易有姑娘降住了他，倒是都对陈倩高看一眼，和蔼有加。
戴楚戈在同辈中最受欢迎，一个两个都要拉着他喝酒说话，他只一会儿工夫没照应到，同在科研单位工作的表弟就坐到了陈倩身旁。两个人也不知说到了什么，陈倩竟难得地眉眼弯弯。表弟也是博士，身上一股儒雅学究气，两个人坐在一处，看起来有种刺眼的般配。
回程车上陈倩还在笑，“你表弟竟然也是科大少年班的，他也是百人计划里的，而且也是因为外语不好放弃了出国。我还头一次见到和我这么相像的人……”
她是真的开心，刚刚表弟和她攀谈，多少让她显得没那么不合群，少了许多尴尬。
戴楚戈知道自己表弟是个惯会扮猪吃老虎的主儿，能说会道，交过的女朋友不比自己少，看到陈倩竟也被他几句话哄得高兴，他无法控制地泛酸，凉凉道：“怎么个相像法？一样酸，还是一样呆啊？”
陈倩愣了愣，车里安静下来。
戴楚戈说完就后悔，正想着怎么补救，只听陈倩轻轻道：“做戴太太……我还是不太胜任，对吧？”她看过来，赧然地笑一笑，“从小就这么呆，大概这辈子也改不了了……今晚你家里长辈对我很好，我总觉得自己在骗他们，心里很不安，要不……我们别这样了吧？”
戴楚戈有种不祥的预感，把车停在公寓楼前，转过头面无表情看着她。
陈倩觉得自己有过河拆桥之嫌，心虚地躲开他目光，推开门下了车，回头又道：“要不……你找别人试试？我有个师姐……”
戴楚戈的脸彻底黑下来，咬一咬牙，转过头发动车子轰然离去。
无往不利的情场浪子，今天终于踢到铁板。
陈倩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路口，才慢慢走进楼里。
刚刚表弟和她说的几句话还在心头盘旋。
他当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陈倩，要是楚戈有天对你冷淡了，别太难过。”
这话有些交浅言深，陈倩看着他没说话。
表弟笑笑，“他交过多少女朋友，我猜他自己都不清楚。相处最长的那个邹琼，我妈介绍的，还硬逼着他，才处了三个月。前阵子姑娘因为他不上心的态度，很是闹了一场，最终还是分了。他大概天生就是安定不下来的人，我觉得你不太一样，所以提醒你一句，别太当真。”
陈倩想起刚刚戴楚戈说她呆，叹一口气打开门，有些事，一个人当真，也成不了真的。
科技园里酒吧就一家，戴楚戈刚一进门就被单位里的朋友们看见，热情地拉他过去一起喝酒聊天。
年轻男人在一起，话题左右离不开女人，聊到园区里几个中心的美女排名，有个人突然笑道：“你们说的那些都是化妆打扮的，你知道同步辐射中心有个传说中的素颜小仙女么？那才叫天生丽质。”
戴楚戈不动声色地喝酒，只听有人附和道：“那个我知道，陈倩嘛，不过性格有点冷，不太理人的，大概看不上我们这些理工男，也不知到时候便宜了哪个采花贼。”
有人互相撺掇着对方去追，又是打赌又是下注，充分体现理工男的嘴炮特性。戴楚戈挑挑眉，“小爷这么玉树临风的大活人在这里，你们怎么不押一押我？”
大家哗然，“别啊孟少爷，陈倩要是跟了你，那不是小龙女和韦小宝，人间惨剧啊。”
周围一片怪笑声，戴楚戈心里苦，面无表情，大口喝酒。
这日子没法过了。
戴楚戈晚上没吃什么东西，酒入愁肠，很快醉了。摇摇晃晃回到家门口，“咣咣咣”地敲门。
陈倩从猫眼里看到是他，打开门，轻道：“干吗敲这么大声啊……”
她刚洗过澡，头发蓬蓬松松地垂在肩头，水润眉眼里带着浅浅嗔意，身上一股好闻的清新香气。
戴楚戈皱着眉，眸光深邃，定定望她一瞬，伸手搂过她来低头直直吻下去。
他起初真的只是想亲亲抱抱她，借着酒胆一解相思之苦。他告诉自己，只要陈倩流露拒绝之意，只要一点点，他立马停止。
然而她没有。除了最开始的一点犹豫，她只有小鹿般的懵懂和不易察觉的羞怯，要命地诱人。
那就……当做她不拒绝吧。
戴楚戈像拆开心爱礼物的孩子，小心翼翼褪下两人之间的层层阻隔，肌肤相亲的刹那，戴楚戈激动到有一瞬间的眩晕感。陈倩像颗新鲜椰果，Q弹甜软，让他迫不及待要吞之入腹。爱意在怀中女孩身上蔓延出串串火花，烧得他大脑一片混沌。就这样吧，就算天一亮就万劫不复，他也停不下来了。
戴楚戈在极致而略带痛楚的快乐里，渐渐沉醉不知归路。
第二天一早，戴楚戈醒来时闻到烤面包的香甜。会不会经过昨晚，他和陈倩之间，一切就不一样了呢，他在床上给自己打了打气，才起身走出去。
陈倩瞥到他出来，忙乱地回身去拿面包片，撞倒了沙拉酱的瓶子。
戴楚戈努力让自己保持淡定，清一清喉咙，“昨晚……我喝醉了。”
陈倩背对着他忙碌，轻轻啊了一声。
她大概在害羞，戴楚戈心里热热的，目光在她纤细的背影上流连。要怎么表达，才能让她既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下半身动物，又能明白他的情不自禁呢？
然而陈倩显然误会了他的沉默。她转过身来，低头轻轻道：“对不起。”
戴楚戈回不过神，“啊……啊？”
陈倩抿一抿嘴唇，愧疚地说：“昨晚……我知道你喝多了，但是我没有阻止你。”
戴楚戈看着她没说话，事情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样。
陈倩艰难地解释：“你知道，我不打算结婚的……但是我一直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所以昨晚……我没忍住……”
她抬头看看他，“我想，像你这样……大概不会介意的……吧。”
戴楚戈的脸色已经没法看。
他看起来真生气了……陈倩有点慌，眼里满是歉意，软软地说：“你介意啊？对不起……”
戴楚戈半天都说不出话，良久才颓然一笑，“人形按摩棒，效果还满意吧？”
他回身拿了外套出门，“以后有需要就说，随叫随到。”
戴楚戈在园区里乱逛，心烦意乱的他甚至买了包烟，想到陈倩不喜欢烟味，又狠狠揉成一团扔掉。
他坐在实验楼门口，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苦涩。都说什么什么是通往女人内心的通道，怎么到了陈倩这里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呢？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对他以前漫不经心地和女孩子交往，冷血冷情地说分手就分手的报应。
……至少她没找别人去感受爱的初体验。戴楚戈揉一揉额头，自我安慰。
他正心猿意马地回忆昨夜旖旎，实验楼里一阵凌乱脚步声，几个实验和办公人员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有人在喊：“是孙志武！他说他手上有放射物！”
戴楚戈马上想到此时陈倩应该已到实验室，无数种可怕猜测涌上心头，他脑子嗡嗡响，转身逆着人群往楼上奔。
楼梯上很多人都一边惊慌地猜测着一边随着人群往楼下跑，戴楚戈上了二楼，看见孙志武脸色惨白，在走廊里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见人就抓，一边还在叫喊：“我弄到手上了！实验废液！我把放射性实验废液弄手上了！救我！救我啊！”
陈倩和几个女员工被困在走廊尽头，她白着脸，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贴着墙站着。戴楚戈在心里谢天谢地，幸好他喜欢的姑娘是个聪明的。他正要想办法找机会制服孙志武，一个女员工慌了神，朝着孙志武喊了一声，“你还不快去医院，在这里磨蹭什么，害人害己！”
孙志武如梦方醒，冲过去朝着她们伸手乱抓，“救我！你们快想办法救我！不然我抓人垫背，大家一起死！”
陈倩瞪着眼看着孙志武扑到自己眼前，然后下一瞬间戴楚戈用身体将他撞倒在地反剪住他的双手。
他赤手空拳地死死按着孙志武的手，然后抬头焦急地看向她，“他没碰到你吧？快下楼去！”
陈倩的眼泪夺眶而出。
实验楼被封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送到医院。孙志武操作的试剂被送去检测。
万幸的是，试剂中的放射性物质属于四类源，不会对人体造成永久性损伤。
所有人都被要求住院观察两周，确认没事了才能回家。
医院的一整个楼层都是辐射中心的人，戴楚戈在病房里闲得发慌，晃出去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找陈倩。
病房门开着，陈倩正和同房间的女同事聊天，声音轻轻软软的，戴楚戈在门外听着，心里像羽毛划过，难耐地痒。
同事李姐是个热心肠，平时很照顾陈倩，笑着逗她，“咱们小戴处长，为了救你可真够豁得出去的哈，命都不要了。陈倩你对他印象怎么样？大姐给你们牵个线？”
戴楚戈靠在门外墙上，有点紧张，心跳加速。
陈倩半天才慢吞吞地答，声音带一点微微的笑意，“他啊……很危险的一个人吧，我有点怕他。”
戴楚戈的心又渐渐平静下来了。他直起身，慢悠悠晃回自己病房去。心爱的女孩子无论如何就是不喜欢自己，这种事不能强求啊，他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李姐惊讶，“不至于吧，他就是看着有点儿花，怎么就可怕了？”
陈倩若有所思，“他像个不可抗拒的黑洞，吸引着周围人的关注和感情。好像身边每个人都喜欢他，所以他对别人的真心，总不太在意呢，一旦发现别人对他投入了感情，他好像就失去兴趣了。所以……很危险。”
李姐是过来人，立马懂了，“哦呦，这么说那还是算了，你这种文文静静的小女孩还是不适合找他那样的。”
陈倩回过神来，赶紧摆摆手，难为情地笑，“不是，李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其实……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好到她明知道自己很可能也成为下一个伤心欲绝的前女友，甚至连这个资格都不会有，却还是忍不住动了心，把自己空白多年的感情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
终于熬过两周，戴楚戈和陈倩一起出院。吃完了单位的慰问晚宴，已经是华灯初上的傍晚。
戴楚戈沉默地走在陈倩身侧，地上的影子和她的叠在一起。
陈倩幽幽地开口：“戴楚戈，我们，不再继续这种契约关系了，好不好？”
“不好。”
陈倩低着头，心里的难过一浪接一浪拍过来。
戴楚戈径直向前走，声音坦然而清朗，“陈倩，我不勉强你喜欢我，你也别勉强我放弃你。只要你心里一天没别人，我就一天这样守着你。”他回过头笑一笑，“你总会习惯的。”
他是说……陈倩不敢置信，愣愣地站在原地，良久撇一撇嘴，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戴楚戈慌了，几步走过来，“你别哭啊，陈倩？你……你就那么讨厌我？”
陈倩抽抽噎噎地拉住他衣服前襟，“戴楚戈，你喜欢我啊？”
戴楚戈叹气，低头看着她，“是啊。”
陈倩前言不搭后语，“我有起床气……”
戴楚戈一头雾水，“我知道啊。”
“我习惯攒养老钱，我很抠门的……”
戴楚戈渐渐明白，双眼一瞬间亮起来，声音却很轻，像是怕惊醒谁的美梦，“那你帮我一起攒吧。”
“我妈很胖，我老了，可能也会胖……”
戴楚戈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得要滴出水来，“我和你一起胖。”
“我不太会说话，和你家人在一起，可能会冷场……”
戴楚戈将她抱起来，额头贴着她的，“我替你说，我陪你冷场。”
陈倩捧住他的脸，软软的嘴唇在他唇上颤巍巍印上一吻，“那，戴楚戈，我们成交了，一辈子不许变。”
戴楚戈贪婪地追着她的唇，漫长深吻后郑重地答：“一辈子都不变。”
陈倩搂住他脖子甜甜地笑，眉眼间繁花盛放。
她又想起什么，“我还有一件事……”她贴在他耳边轻轻说一句话。
戴楚戈眼神瞬间亮起如漫天星子，宠溺地啄一下她的唇，一使劲儿将她扛上肩膀，朝着家里大步走去，笑道：“没问题老婆，每周一三五让你在上面。”
陈倩整个人伏在他肩头，手忙脚乱地捶他，笑着低嚷：“戴楚戈你小声点呀……”
……
路灯渐次亮起，夏风漾开有情人的笑。
世上最幸运，莫过于所爱之人也心仪自己，这份甜蜜，给一整个世界都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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