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

文｜张三先生

人总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顾成一直明白，他谋杀了自己的奶奶，像走路踩死一朵小花。

                            上

凌晨两点的大街上，顾成走过一群人的身旁，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好像溅到了边上一个男人的鞋上。

“草你妈，你没长眼睛啊”，那人立马骂道。

顾成瞅了那人一眼，还是自顾的走着，那人立马跟了上来，站在顾成面前说道。

“你听不见我说话嘛，你没长眼睛啊，吐口水不知道看一下啊，妈的”。

顾成抬起头来，与那人对视了两秒，又看了看那人的鞋子，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然后用舌条舔了舔了自己干裂的嘴唇，费力的张着嘴说道：“我身上没纸，你有嘛”。

那人听到这话，用手打了打自己的脑袋，做出一个有点懵的表情，摸了摸上下身的口袋，看向了后面的同伴。

“来我这里有纸”，后面一个黄头发的女生走了上来，递给顾成一包纸。

顾成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女生，戏谑的笑了，随即接了过来。

顾成蹲了下来，取出一张纸，正准备擦，那人一把抓住他的手，拿过纸巾蹲了下来，在他那乌黑的皮鞋上擦了一下然后扔在一边。

那人起身就走了，顾成没有说话，还是蹲在那，过了一会儿，那人还没有走远，只见顾成一屁股做在地下，头抬了起来。

喊道：“华子，你还认识我呀，来快回来我给你擦干净，哈哈哈”，他笑了，笑的那么快活。

那人旁边的一群人听到这话转过头来，问华子:“华哥，你认识他呀”。

“关你屁事”。华子没有一丝表情的说道，而后自顾自的走了。

顾成还是在那坐着，先是大笑，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变得呆滞起来，他开始摸自己的口袋，摸出一包烟拿出一支夹在嘴里，然后又开始摸火，翻过来翻过来的找，外套脱了抖了又抖，路边走过的人像看乞丐一样的看着他，他就发了傻的一样笑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些人，笑声像吃死人肉的乌鸦一样高兴。

“火，给我火”，顾成疯了一样对那些人大吼道，周围人被他的吼叫吓到了，战战兢兢的谁也不敢靠近，见没人给他火，他有些急了，嘴中的烟头都快被咬断了。

起身跑向旁边的花坛，撕扯着树枝，连带着根扯了一株小树，然后跑回了之前坐的地方，把树枝放在地上，又从上面掐了一小截，对准着下面的大树枝，转了起来，那一小截树枝太小了，没转一会就断了，他又掐一截转，还是断，看着折断的树枝，他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握紧了拳头，对着树枝就是一拳，一拳又一拳的打，好像全然感觉不到痛苦。

周围人见状，有一名中年男人似乎是看不下去了，冲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对着人群大喊道：“快报警啊看什么看”。顾成不断的挣扎着。

人一听，正准备拿起手机打，忽然见远处开来一辆车，上面红灯闪耀着几个大字，卢城精神病院。

车一开到，马上下来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跑到顾城身边按住了他，接着又有一位女医生扶着一个老太太走了下来。

顾成一瞧见那老太太，疯了一般挣扎了起来，“奶奶，奶奶…”，他叫喊着，却还是挣脱不开。

老人看着顾成，眼中泛出了泪光，也焦急的想要跑着过去，奈何一跑差点摔倒，只能对着那几个男医生喊道：“你们快放开他，他不会伤害我”。几个男医生相互看了一眼，随即放开了手。

一松手，顾成立马朝着老人扑了过去，差点没把老人的身子骨撞倒。

“奶奶，他们不给我火，他们不给我火”，顾成爬在老人的身上，像个孩子哭喊着。

“成儿啊，你先放开奶奶，好嘛”。老人眼中带着泪光，颤颤巍巍的说，100多斤的体重压在她风烛残年的身体上，她有些吃不住。

顾成听到，像个小孩犯了错误一样，放开了了老人，“奶奶，他们不给我火，奶奶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孙儿给你擦擦”。

老人握着顾成那双沾满鲜血的手，眼泪更是止不住了，她看着顾成，嘴唇一咬，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转过头去，对着医生说：“何医生，成儿跟我回家可以嘛，我能照顾他，你也看到了，他最听我的话了，不会伤害到别人的”。

“奶奶啊，你也知道啊，顾成有间歇性精神病，他发病的时候你能照顾他，他正常的时候你怎么办了，你们家的事你是了解的，他正常的时候才危险啊”。一个戴着眼睛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对着老人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他在你们这里他总会伤害自己呀，他最听我的话了，不管他正常还是不正常，您就让我带他回家吧，我能照顾好他”。

扑通一声，老人跪了下来，“何医生，您就行行好好嘛，我在这感谢您了”，说完就要往地上磕头，何医生见状立马一手扶住了老人，看着老人满脸的泪光，还有背后跟着跪着的顾成，“老人家，您这又是何必呢，咱先起来说成嘛，您这样会折我的寿的”。

“何医生，算我求你了，您行行好”，老人还是不起，又做了一个磕头的动作。旁边的医生也杵在那显得不知所措，从ktv走出的人和过路的人也多了起来，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交头结尾的打听着。

何医生看着老人，咬了咬牙齿说道：“您先起来好嘛，我答应您，不过每个月我得来检查一吃，药一定要按时吃”。

老人听道，“谢谢你，何医生，谢谢您，成儿，快谢谢何医生”。

顾成看着何医生，露出一个害怕的表情，立马躲在了老人的身后，那样的不知所措。

                            下

第二天，老人带着顾成回到老家，卢城大水镇东岭乡云山村，坐在车窗边的顾成显得异常兴奋，不停的朝着窗外张望。

奶奶坐在旁边，握着顾成的手，沧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颜，人是越活越明白的，千帆过尽，大海深处藏着归途。

“云山的下车了”，公交师傅的声音响起。

老人牵着顾成的手，缓缓的走下车，到站了，他们还得走一个小时的山路。

“走，成儿，咱回家”，奶奶捏了捏顾成的脸蛋。

沿着一条小路上了山，时值春分，露珠还没散去完，顾成像个小孩一样，这里看看，那里扯一片叶子，时不时的还踢两脚，

沿着山肩走了一会儿，奶奶步伐较慢走在了后面，顾成还一跳一跳的走在前面，时不时还摘个东西跑回来拿给奶奶看，好不高兴，奶奶在后面慢悠悠的走着，看着孙子高兴，她也难掩笑容，忽然不知怎么了一下，她瞧见顾成一下子坐在前面的山岗上，奶奶走近了去，看见他看着山对面，泪水直挺挺的往下落，瞧去，对面山上坐落着两个坟包，顾成的父母，她的儿子儿媳。

看着两个坟包，奶奶摸了摸顾成的头，也坐了下来。

“奶奶，我好像好久没回来看他们了，有多久了”。顾成的声音打破了平静，这语气神态，他又正常了。

“有五年了”，奶奶看着顾成，看着对面的儿女，她的眼神很平静，只是在看着顾成的时候，却也掩饰不住心疼。

“走吧，成儿，回家了”。奶奶的声音响起，顾成起身，搀扶着奶奶，朝着家的方向缓缓走去，他的目光又变得柔和起来，如同他在牢狱中度过的每个午后。

走过两座山，再穿过一条小河，往山上看，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连到半山腰，走到头，便是顾成的家，两间木屋传了无数代，顾成一家早年便搬到了县城，那时候他爷爷还在，死活也不肯搬过去，顾成的父母只能作罢。

“成儿，饿了么，奶奶给你煮碗面条吃”。奶奶推开房门，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面条。

“好，奶奶，好久没吃你煮的面条了”。顾成轻笑着说道，奶奶不喜欢吃面条，家里却常常备着，顾成心里明白，奶奶总是如此，如此爱他。

“家里还有柴嘛，我来烧火吧”，顾成走到灶边，又跑到屋后，从屋后拿了一捆柴出来，火柴点燃毛屑，在放上柴，动作有些生疏，却还是成功的点燃了，尽管他已经用了很多年的打火机，煤气，印在骨子里的东西却怎么也忘不了。

顾成坐在灶边，水烧开了，奶奶一大把面条全放了下去，顾成连忙喊道“奶奶，下多了，吃不完”。

奶奶看着顾成，怔怔的笑了，“没事，奶奶也吃，你多吃点，吃的完”。

顾成看着奶奶，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想到这里，他的心在颤抖，脸上却看不出来任何神情，回了奶奶一个笑嘻嘻的表情。

面煮好了，放了辣子，奶奶给顾城乘了一大碗，爷俩各端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吃了起来，正值中午，太阳当空照，山谷里吹来清爽的风，两个人吃的笑嘻嘻的，好不辛福。

吃完，顾成看着奶奶说道：“奶奶，家里有香纸吧，我想去看看爸妈”。

“有，在里屋呢，我去给你拿”。奶奶进了屋，拿出一个黑色的熟料袋，递给了顾成。

坐在父母的坟前，顾成烧着纸，一片一片的烧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这些年来，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动容。

父亲顾城武，母亲叶方萍，十五年前的一场车祸，其实只带走了一个人的生命，父亲开着车，高速上车子以110码的车速撞上护栏墙，在空中打了两个圈，父亲当场死亡，顾成昏迷不醒，唯有母亲是清醒的，她吃力爬下车，看着一分钟之前还很幸福的一家人，她拉扯着两人，却怎么也拉不出来，都死了，都死了，她心里想着，她跑到桥上，一下跳了下去。

顾成看着眼前躺着的两人，十五年了，十五年了，他低声的念着，静静的坐在那，一直坐到日落西山，而后回了家。

晚间吃过晚饭后，顾成和奶奶坐在院子里，月亮刚刚冒了头，小河流水声一阵阵的传来，过了一会儿，奶奶走进屋子，提着一个黑东西，顾成一瞧，好像是收音机。

“奶奶，这收音机能叫嘛，都这么老了”。顾成有些好奇。

“能用能用，我经常拿出来听呢，还是你爸爸那时候买的磁带”。奶奶把一盒磁带放了进去，按下了播放。

滴滴滴，前奏响起，顾成一听，邓丽君的《月亮代表他的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的爱也真，我的心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顾成站了起来，跟着音乐轻轻的唱着，奶奶也在一旁轻轻的和着。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顾成唱着，眼泪不自觉的掉了下来，声音飘荡在山谷里，月光撒在奶奶白色的头发上，他依稀看见奶奶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黑暗中，奶奶佝偻的身影印在地上，他想拭去奶奶的泪水，伸出了手，又收了回来。

繁星万点，月光渐明，顾成坐在窗边，在写着什么，奶奶已经在隔壁屋子熟睡，伴着月亮，他缓缓的写着，时而沉默，时而落泪。

奶奶，成儿不能陪着你了，枕头下面给你藏了张银行卡，密码是963852，里面有十万块钱，华子给我的，你将就着用，没了可以去县城平安饭店找华子，他认识你的，我跟他说了。    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钱，爸妈留下的钱被我打牌输了个金光，城里的房子卖了点钱做生意又赔了，还在里面待了五年，出来工作本来谈了个女朋友，可是还没及给你看，就跟别人跑了，为此犯了病，没有脸去见爸妈，也只有厚着脸皮去见了。                    我犯病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我真怕自己会伤害到别人，更怕伤害你，奶奶，就说这么多了，奶奶，奶奶。

顾成放下笔，起身走了出去，轻轻的拉上了的门，他走上了山，只有一轮明月还挂在天空，他费力的爬上了山顶，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刚好能看到他的家，能看到他的奶奶，他就这么坐着，一直到天明，太阳刚露头，他取出口袋里的一盒药，缓缓地吞了下去。

听见声响，老人缓缓起了床，走到他的房间，看着桌上的纸，老人一个字也没看，慢慢的跟在他身后上了山，看着倒下的人影，老人很平静，待到走近身旁，才见几滴浊泪流了下来，老人抚摸着那人的脸庞，她的手还是那么温柔，温柔了一辈子，旭日东升，老人轻轻地躺在了他的身旁，缓缓死去。

两天之后，何医生带人找到了他们，华子操办了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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