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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种风情,何人意会?——柳永和《雨霖铃》

千种风情,何人意会?——柳永和《雨霖铃》

作者: 米喜 | 来源:发表于2017-11-26 07:08 被阅读1058次
念去去,千里烟波

都说婉约词才是词的正宗,那么,柳永该当是正宗中的正宗。这位“奉旨填词”的“白衣卿相”,若是生在今天,就没有方文山、林夕什么事了,闻名坊间的柳七郎,才是绝对的“流行乐坛”词作教主。

在北宋的都城汴京,多少歌妓为了能让柳七为自己填一首词而绞尽脑汁;多少歌妓因为得到了一首柳七填的词而欣喜若狂。若是不能独享一首柳七为自己填的词,谁敢说自己是京城的名妓呢,简直就没脸在京城混啊!

有诗为证: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柳三变是毫无疑义的大众情人,金牌词作者。据统计,在宋词880多个词调中,属于柳永首创或首次使用的就有一百多个。他一生,一共创作了87首慢词、125首调。

“雨霖铃”虽然不是柳永首创的词牌,但此词牌下的词作,却数他填得最出色,他的《雨霖铃·寒蝉凄切》,被称为“宋元时期十大金曲之一”。

                雨霖铃
                        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是一首我们大家都耳熟能详的词作。它能成为大众心目中的金曲,当然是有原因的。首先,它所描摹的场景,讲述的故事,是我们大家都熟悉,都可能经历的。正因为熟悉和常见,所以我们更容易产生共鸣。

其次,它的语言直白,不掉书袋,基本没有理解上的障碍。柳永为词,有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以口语、俚语入词。这又给人以亲近之感。

再次,它的感情也相对直白,抛开直抒胸臆的部分不说,就说信手拈来抒发情感的景致,也都是最典型、最有代表性的事物。比如:寒蝉、长亭、秋雨、兰舟、杨柳、晓风、残月等等,都是“伤离别”的代名词。

项平斋评价柳永,说他的词作“只是实说”。但是,仅仅是所叙之事常见,所抒之情常有便能流传千古而不衰吗?个人认为,未必见得。

纵观柳永的一生,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那就是“矛盾”。

柳永出身于儒家传统的仕宦家庭,家中成员多是进士出身,他从小就受儒家积极入仕思想的影响,他像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男人一样,想要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初次进京赶考,他认为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但很不幸,他落第了。落第了自然不甘心,他填了首叫《鹤冲天》的词,这中间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句子,又因为他的词流传甚广,竟传到了皇宫。第二次据说他考中进士了,但宋仁宗一看,你不是说“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么,那你来考什么进士,且填词去吧。柳永的仕途也就这样基本被葬送了。

柳永的词,虽然风靡坊间,但却不被正统所看重。在正统士人看来,柳永的词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在整个宋史中,我们找不到柳永的传记。

北宋张舜民《画墁录》中记载了当时的宰相晏殊和柳永之间的一次对话。

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                 

南宋王灼在他的《碧鸡漫志》中这样评价柳永的词作:

唯是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予尝以比都下富儿,虽脱村野,而声态可憎。                                                 

从这些评价中不难看出,柳永的“真”,柳永的“实”,也就是说柳永在坊间流行的原因也正是正统诟病他的原因。

不仅如此,他们还很看不起柳永这个人,直到近代都如此。我们来看王国维对柳永的评价:

《蝶恋花》(伫倚危楼)一阙,见《六一词》,亦见《乐章集》。余谓: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等语固非欧公不能道也。

静安先生居然因为厌恶柳永而剥夺了他的著作拥有权。后人题柳永墓的诗说得好啊: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如此环境,柳永在仕途上是很难有机会和成就了。仕途上的不得志就更加促使他到民间,到勾栏瓦肆中去寻找寄托,去获得成就感。真正把他当成男神的,只有那些靠他的曲子来获得声誉的歌姬们。可是,这样的成就感到底是底气不足的,柳永还是得为了生计而到处宦游干谒,于是,也就有了更多的矛盾和无奈。

叶嘉莹说:他浪漫的性格跟他的儒家传统的仕宦家庭环境相矛盾……他的音乐才能跟浪漫的性情与他自己要追寻政治上志意的实现相矛盾。

一方面,他有大丈夫的抱负;另一方面,他却向往没有压力的“偎红倚翠”的生活。他想做一个文人雅士,却摆脱不掉对俗世生活、情爱的眷恋和依赖;在眠花卧柳的时候,他又挂念着自己的功名。再说了,作为一个男人,他总得养活自己和家人吧?这些矛盾,这些艰难,这些感慨和无奈,就这样从柳永笔端流泻了出来。

还是叶嘉莹说得好:柳永把他的志意的追寻和落空,结合了外边高远的景物。这才是柳永词最值得注意的一个特色,最大的一个好处。

《雨霖铃》中,柳永就把“高远的景物”和“志意的追寻和落空”结合了起来。“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一句,是柳永设想的分别之后所去到的地方的景致,这里有一个非常宏大、浩淼的场面:烟波千里,楚天广阔。只是茫茫天涯,何处是归程?分别的人儿,何日能再见?又是何日,才能重回京城呢?“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恰如如岳飞的哀叹“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

“风情”这个词,在《古汉语大字典》中是胸怀、意趣的意思。“千种风情”,首先当然是与恋人难舍难分的情意,但却远不止如此。王国维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

结合柳永的生平和性格特点,我们不难发现,这“千种风情”既包含对爱人的不舍、对京城生活的留恋,又有仕途不得志的抑郁、前途渺茫的伤感,还有旅途的劳顿、生活的无奈……           

到这里,我们可以概括,柳永的词作之所以能风靡一时,并流传至今,和他的区别于前人的手法(铺叙、白描),和他的真实分不开,同时更和他情感的深沉深厚分不开。

每每读柳永词作的时候,我都不免感慨,柳永实在是生错了时代。如果生活在今天,凭他的才华,一定可以更好地养就他的性情,如此,他也就能活得恣意而洒脱,一心一意去做大众,尤其是苦命女人们的代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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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 一笑作春风:我特别喜欢“暮霭沉沉楚天阔”这句。
    米喜:@一笑作春风 一种阔大的气象哈。
  • 苏清舟:我喜欢的诗与词都在你这儿看到了 😳
    米喜:@苏清舟 那我努力吧:blush::blush::blush:
    苏清舟:@米喜 哈哈 喜欢的诗是李商隐的《锦瑟》,喜欢的词是柳永和苏轼的。😀😀
    米喜:@苏清舟 真的啊,那太好了。下一个是苏轼,嘿嘿。
  • 翠娥Z:柳永把他的志意的追寻和落空,结合了外边高远的景物。这才是柳永词最值得注意的一个特色,最大的一个好处。——学习了
    米喜:@掏心窝子 客气啦。上午好:cherry_blossom::sunflower:
  • 米那:好想盗文去交读书笔记啊:joy:
    米喜:@米那 拿去拿去:smile:
  • 一世福缘:才华横溢的柳永👍👍👍千古流芳。
    米喜:@一世福缘 早上好:sunflower::sunflower::sunflower:
    一世福缘:@米喜 👍👍👍
    米喜:@一世福缘 是的,有才情的人!
  • 山儿姑娘:姐姐解得好:clap::clap:
    山儿姑娘:@米喜 早上好:smiley:
    米喜:@山姑娘 妹妹早上好:sunny:
  • 心向暖:无论是对于柳的词还是人,米老师都阐述的颇为通透,就像在课堂上听你娓娓道来,做你的学生何其幸福!:blush:
    米喜:@心向暖 过奖了,胡乱写写,言不尽意:blush:
  • 翠竹婀娜:千种风情
    万般无奈
    前有古人
    后有来者
    米喜:@翠竹婀娜 你是诗人,鉴定完毕:blush::blush::blush:
  • 我叫在水一方:赏析完美
    米喜:@我叫在水一方 上午好,朋友!
    米喜:@我叫在水一方 谢谢朋友的鼓励:blush::blush::blush:
  • 陌上红裙:我曾经和同学探讨过:喜欢柳永的词,究竟是女生多,还是男生多?答案自是前者,然竟有男生比我们会背更多首,后被老师责为“奶油小生”😂😂😂
    米老师版的解读柳永,棒!
    米喜:@陌上红裙 哈哈,我觉得吧,情感细腻的人都会喜欢的,不论男女:smile:
  • 见伊:来迟了,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三变的这篇。
    亲爱的,你也像小晴一样套个总标题,读宋词之类的,然后链接,方便阅读。:smile:
    米喜:@见伊 好,听你的,有空时一并加上。
    见伊:@米喜 加
    米喜:@见伊 不迟不迟:cherry_blossom::cherry_blossom::cherry_blossom:
    我在电脑上的总标题是:一字一句读宋词。感觉太长了,就没用。以前小说的解读也有一个总标题,叫:把小说掰碎了读。:joy:
  • 夏若凡花:一如既往的跟着米老师学习。
    米喜:@夏若凡花 客气了。我努力:smile:
  • 虬田:来来来,这个柳永是福建武夷山人,去走走。
    米喜:@虬田 好,待我呼朋引伴,大家一起去:blush::blush::blush:
    早上好!
  • 茶诗花:风流才子自多情
    米喜:@茶诗花 嗯嗯,自古如此!
  • 全永英:亲爱的米老师,您真是让我长见识!不怕您笑话,我才疏学浅,读不懂,我就在百度上搜索译文,终于明白文章的内涵,我打算跟着您,活到老,学到老!😀只要您肯收我这个笨弟子!🙏🙏🙏🙏
    米喜:@全永英 明天我要去告诉我的学生,告诉他们你是怎样的态度,感人!
    全永英:@米喜 老师,见笑了!我把原文和译文都抄在纸上,一一对应,学得差不多了。您有这样的笨学生吗?😝😝😝
    米喜:@全永英 小英好认真:+1::+1::+1:
    下次我尽量解释!
  • 漪漣轩主:枝上寒蝉泪频垂,月下柳郎词难对;过客略表相思情,花间细品离人味。
    米喜:@梅花三弄_511c 我也喜欢词。李商隐的无题诗太高妙,不敢轻易下笔。待我有空,来试着解读一二,先记下。明天忙完手头上的事,要完成简友们的一个作业。这样的生活,甚为充实呢:blush:
    漪漣轩主:@米喜
    只是读了你的文章信口胡说了几句,喜欢词之绵长,能言诗之所不能言。期待你的佳作,也想听听你对李商隐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的解读。
    米喜:@梅花三弄_511c 高手啊,服!
  • 米老爹:知人论世,联系柳永的身世和抱负来剖析,很细致到位。
    米喜:@米老爹 谢谢老爹鼓励!
  • 盆小猪:米喜老师的学生听讲一定能收获很多😀🙏👍
    米喜:@盆小猪 谢谢小猪鼓励,我上课时喜欢瞎扯一点儿有的没的:smile::smile::smile:
  • 添一抹岚:做语文老师真好,诗词赏析,人物介绍,信手拈来,赞赞赞
    米喜:@添一抹岚 岚岚好:blush:
    换种风格,胡乱写点。
  • Joy乔弋:小时候喜欢柳永,长大了喜欢苏轼
    米喜:@Joy乔弋 我都喜欢,但更喜欢苏轼!
  • 年轻优秀的飞行员:“三变”名已变,又是一位同沈复一样喜欢“浅酌低唱”逛“烟花巷陌”的骚客。难怪“尊北抑南”的静安先生也看不上这位北宋才子,我以为他还不如李后主有志气。
    这是一首描写男女离别的送别词。首三句写景,借雨后“寒蝉”烘托凄凉气氛;次三句写饯宴,积情蓄势;再以下内心与外像结合,淋漓尽致地展示别情。通篇出彩的是上片运用的所谓“半句一转”的技法,才气霸露。从结构上看,白描刻画,层层铺叙,最能体现柳词“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吟唱的婉约风格。
    毕竟“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柳词风格上能雅不避俗,蕴雅于俗,俗不伤雅,雅俗并陈,故而雅俗共赏。但是,柳词有着褪不掉的失意文人的味道,易让人颓废。恐怕这与他失意的仕途不无关系,在文史上的地位他也是吃了大亏。
    可惜了,大才子一枚。留下的只有那些“花间的细诉”。
    米喜:@直笔公心 有毅力的人。三十岁,还能拼!
    年轻优秀的飞行员:想起十年前一位淮南籍同事,快三十岁的理工男,还在复习,准备转文科考研。背诵柳永的词一套一套的,很有韵律,忒熟。呵呵,都是才子,奇人。
    米喜:@直笔公心 确实可惜可叹,性格即命运吧!您读得真仔细!
  • 井底女蛙:😀😀如果在今天他会有很多的女粉丝,我是一个,喜儿读得透又深,赞
    米喜:@井底女蛙 我们都是的呢,娃娃:smile:
  • 雨夜梅子:很喜欢首词:clap::clap::clap:
    米喜:@棋子coffee 嗯嗯,确实到了喝下午茶的时间🍵🍵🍵。一起喝一杯:blush:
    雨夜梅子:@米喜 午安:coffee::sunflower::sunflower::sunflower:
    米喜:@棋子coffee 同喜,嘿嘿!
  • 我是魔眼睛:姐姐的人物解读也写得好👍
    米喜:@一帘阳光 什么都试试。写不好呢:blush:
  • 文盲读书1:与时代特征格格不入的人,终将为自己的执拗付出代价,大多一生抑郁孤独,落得凄悲的下场。然而历史长河是公平的,也是不公的。上游的水质污浊或许并不是水本身的问题,而是土壤被污染所致,到了下游可能就是莹澈清透。反之亦然。“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句话没错,问题在于是否能有幸被矿工从层层厚土中发现和挖掘出来。还有,我也很喜欢婉约派。:smile:
    米喜:@文盲读书1 说得对!柳永是词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太难得有共同的喜好,哈哈!
  • 风中听秋吟的Man:抚案仍思杨柳意,别情却把泪依依
    空天一恨无奈去,乱云丛里尽相知
    米喜:@风中听秋吟的Man 是啊,我亦有同感。可叹可惜!
    风中听秋吟的Man:@米喜 知音也在动情时,如此率性之人,应验了“性格决定命运”。😄
    米喜:@风中听秋吟的Man 解语何妨语片时:blush:
  • 29aec1414de3:烟波万里,楚天阔。
    胸为大。
    米喜:@另星客 胸怀大,境界大:smile:
  • 漓奈_82cd:今宵酒醒何处
    漓奈_82cd:😊😊😊
    米喜:@漓奈_82cd 问离人,频垂泪:joy:
    米喜:@漓奈_82cd 问离人,频垂泪:joy:
  • a8dbb73c03ab:“千种风情”柳郎吟,万般无奈世间情。
    a8dbb73c03ab:@米喜 ✍👼☕
    米喜:@太湖浪子 :+1::+1::+1:
  • 孟小满:大爱米老板。我们现在说美女,都会想到“杨柳依依”,这要感谢柳大才子
    a8dbb73c03ab:@米喜 👼✍👍
    米喜:@孟小满 他对女人,有真正的同情。
    米喜:@孟小满 我也爱你,亲爱的小满!爱我们所有的美少女:smile::smile::smile:
  • 芳菲晚:喜欢:kissing_heart:
    浪漫又现实,有情有才,却得不到官方赏识。
    米喜:@芳菲晚 是的,也是一个苦命的人。
  • 晴天的天:婉约词里的最爱,你把这来龙去脉分析得透彻,米老板威武:cherry_blossom::cherry_blossom:
    米喜:@晴天的天 好,我努力!先完成美少女们的作业,然后就写。
    晴天的天:@米喜 继续把我喜欢的全部写出来,我等着
    米喜:@晴天的天 谢谢晴晴鼓励!知道你喜欢啊,所以才写的。历来名家的赏析够透彻了,我只好打擦边球:sweat:
  • 月儿上山了:写得真好,深刻剖析了柳永的词,性格特征以及他所处的环境,古今之人对他的评价等。学习了。
    我也喜欢词,可能背下来的不多。
    米喜:@月儿上山了 可是,都只是点到而已:sweat:
    月儿上山了:@米喜 对对,正是如此。
    米喜:@月儿上山了 谢谢月儿鼓励。借词说人,借人说词:blush:
  • 西岭布衣: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米喜:@太行骑士 这个很棒,我也喜欢!
  • 金钗银环:很喜欢他的词。
    米喜:@金钗银环 我也喜欢。这是简友点名的一首:blush::blush::blu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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