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来,儿时的年味至今还是甜甜的。
我的家乡地处鄂西鱼米之乡。那时,为了过年,家人们早早就在节气里作了安排,得以收成一季麦子、一季糯谷、一筐花生、一袋芝麻......那时种粮靠“手工”,时间漫长,极其辛苦,只有等到过年,一切付出才得以满足味蕾。
小时候,我和弟弟爱吃糖,为了给我们解馋,进入腊月,母亲就会着手熬制一种糖——麦芽糖。
儿时的年味‖儿时的年味甜甜的做麦芽糖是一件极费工夫的事,还讲究技巧。
母亲说,以前有“熬糖师傅”,后来少了。于是母亲四处打听,获得半门手艺,便开始在家“研制”。
从生发麦芽,到泡发糯米,到麦芽与糯米催生发酵、再到过滤、熬制等等工序,前前后后需要三四天的时间,而且每道工序有讲究,无论哪个环节出点偏差,最后都不是糖。
凭借母亲的智慧,首次制糖,就大功告成,但她只说是靠运气。
第二次,运气没靠住,糯米发酵后始终只是水,成不了糖。母亲为此自责过,因为浪费了几斗糯米和一堆柴火。
父亲不主张经验主义,他找到科学的制糖方法。有配方、比例,还有火候、温度、时间等等要求。
父亲的第一锅糖,麦芽是在夜晚下锅的,记得当时他往灶膛添了柴火,再给木制的锅盖盖上厚厚的被子,然后自己就睡去了。
母亲不放心,要亲自盯着,怕万一不够火候,可以及时添些麦芽,添点柴火,说不准可以挽救一锅糖来。
直到父亲向她保证,说一定不会有问题,母亲才离开厨房,也去睡了。
那一晚,我们辗转难眠,过年能不能吃到糖,就指望那锅糯米了。
盼啊,想啊,有糖吃。盼着盼着就睡着了,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揭开锅盖:“哎呀,很好的一锅糖啊,哈哈哈......”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母亲已经可以判断出成功与否以及糖的成色了。
她的笑声告诉我们,经过一晚上发酵的麦芽和糯米,终于甜甜蜜蜜了。
真是个好消息。有糖吃啰。
我和弟弟欢呼雀跃着,爷爷笑呵呵地走过来,都围着看着,只有父亲不露声色,在一旁准备滤布。
发酵后的糯米,呈现米黄的色泽,散发酒糟的浓香,冒着热气,暖香暖香。
接着,把糯米过滤,滤出的汤汁再倒回锅里,慢火熬制,等水份蒸发得差不多,剩在锅里的,就是越来越焦黄的麦芽糖了。
熬制最重要的是火候,火大了容易粘锅,甚至焦糊,火小了,水份蒸发得慢,费时费力。但看着糖在锅里渐渐拉丝,而且越来越劲道,那是功夫就快到家了。
真是慢工出细活啊。我和弟弟负责添柴火,根据母亲的命令,控制火候。母亲则站在灶台后面,拿着木铲在锅里不停搅拌,大冬天的,累得汗流浃背。
现在想想,之所以我们都爱吃麦芽糖,除了它特有的甜,里面融入的是一家人的期盼、智慧、勤劳和汗水。
出锅后的糖被母亲盛在粗瓷盖碗里。通常她会分成两份,一份是留给我们吃的,一份是用来做各种糖糕的。
给我们吃的那份,只要用筷子挑起,不断地卷着,直到卷断糖丝,就可以得到一大团糖了。
卷好的糖,我们会先放到嘴里吃上一口,然后又在手里不停地旋转筷子,以至于流动的麦芽糖不会跌落下来。连这,对于儿时的我们,也是极有趣的事情。
儿时的年味‖儿时的年味甜甜的白日隐寒树,野色笼寒雾。天然的食材经过漫长的炮制,在寒冬腊月里,终于析出最精华最温暖的部分。
麦芽糖带着糯米的韧性、甜而不腻,特别是在寒冷的季节,对感冒、咳嗽、防止干燥都是很好的“补品”。平日,母亲是不怎么让我们吃糖的,但这种麦芽糖,她从不担心。
麦芽糖更大的作用是可以用来做各种糖糕,让我们的零食变得丰富些。
做糖糕,先要在铁锅里化开少许麦芽糖,接着把花生啊,芝麻啊都倒进去,搅拌均匀,然后从锅里捞起,放在模具里压制平整,再把整块糖糕切成条状,然后切成薄块,花生芝麻的糖糕就做好了。
这个看似简单的步骤,也是讲火候的。如果不趁热,糖会凝固,糖糕就压不紧实,如果变冷了,切起来就特别费力,还容易切成碎末状,浪费了食材,所以整个过程时间很短,需要相当的麻利、果断。
这一点,让我一直很佩服我的母亲,无论什么事情,她总能把握到最好的火候,干脆利落,恰到好处。尽管多年来,我一直向母亲学习,但都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这些“手工”糖,是那些年我们爱吃的零食。直到我们离开家,到外地求学后,母亲才做得少了。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对这些“土货”开始不屑。加上什么都可以“买到”,母亲的这门手艺就停下了。
前几年春节回家,母亲问我想吃什么,我说特别想吃花生糖,她便从镇上买回来,当我吃下第一块,就没再吃第二块了。它一定不是麦芽糖制成的,不够松脆、不够糯软。
有时寻街走巷,遇到哪里有卖麦芽糖的,我也会买来吃,但似乎都缺了烟熏火燎的柴火味,缺了搪瓷盖碗的古董味,缺了与弟弟一起比着谁的糖团更大的满足味,更缺了母亲忙碌的爱的味道,麦芽糖不是当年的味道了。
除却麦芽糖的甜味,小时候的年啊,还有一种更浓郁的甜味,那是清甜里带着果香的味儿。
逢过年,父亲单位都会分发年货,我们最喜欢的要属水果了,有苹果、梨和橙子。在南方,村里人过年有苹果吃,是很稀奇的事。
母亲收到年货后,会先“保管”起来,只以极少的量供应我们。因为那些水果除了给我们吃,还要照顾几家的老人和小孩。
母亲总把苹果放在一个很大的木柜里,木柜偏偏又关不严实,我和弟弟经常会到放木柜的屋子里,因为从那里能闻到苹果的味道。
即便母亲把苹果挪了位置,我们也很快能找到苹果放在哪里。
都说,母亲的苹果是藏不住的,因为那浓郁的果香是藏不住的。现在想起来,那时的苹果真是香甜啊。
后来,条件好了,苹果多了,香甜的味道却少了。只是我和弟弟每次回到祖屋,看到那个闲置的木柜,都会说起当年放苹果的事,仿佛还隐约闻到丝丝果香,清清甜甜,无比悠长,让人扯不断也忘不了。
如今,无论在哪里,我想,我是找不到儿时的年味了。
那些甜甜的味道已随着时光的流逝变得寡淡,那些手工的产物更是罕见了,那些习俗渐渐失去仪式感,儿时年的味道已消失殆尽了。
几次梦回故里,众里寻它,不见炊烟升起,于是心生战栗。那可是我记忆中最幸福的味道啊。
有人说,如果一个人喜欢一种味道,性格里必然也有这种味道。
如今,我依然愿意把儿时的甜味永久地保留在我的性格里,保留在日后的生活中,让这份自然、淳朴的“甜甜的味道”得以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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