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和姐姐坐在凉倚上,姐姐挺着个大肚子泡柠檬茶喝,一边玩着手里的酸柠檬一边对我说,听说柠檬可以清火美容的,会不会对宝宝不好?
我摸着姐姐的圆滚滚肉嘟嘟的大肚子,说,应该不会吧。
姐姐温柔甜蜜的地笑着,安静柔和的像一片空气。
八岁的时候,我和姐姐站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双手叉着腰大声地吵架。那时候我从没喊过她姐姐。
梧桐树叶的空隙漏出斑斑点点的亮光,撒在我和姐姐的脸颊上,明亮清晰。姐姐那时候口齿伶俐,我说不过姐姐,急了,一跺脚,破口大骂。
姐姐那时聪明啊,立马给妈妈告状说,妈妈,妈妈,弟弟骂你!
我一想,马勒个巴子的,还带这样的?
妈妈攥着一根粗木棍就追了出来,我撒腿跑了半公里,偷偷溜回家的时候,看到姐姐神气的扒拉着饭碗,从此打心底更加讨厌她。
小时候家里的黑白电视终于淘汰,换上了一台更大的彩色机,我书也不看了,和姐姐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遥控器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按钮!
姐姐爱看动不动就稀里哗啦掉眼泪的泡沫剧,我就爱看奥特曼打小怪兽,插光碟,把小伙伴们召集在一起,在旁边模仿着奥特曼的姿势大喊大叫。但这样的机会还是不多的,因为我总是抢不过姐姐的遥控器,我要是死皮赖脸的蹭在姐姐身边,姐姐就会装模作样的吵窗外大喊,妈妈,妈妈,弟弟又不看书了。我赶紧灰头土脸的溜回去抄生词。
我那时候觉得,可能我和姐姐上辈子是一对老冤家,死对头,所以即使换了一个人间,转了一个轮回,还是要呆在一起互相折磨的。但更不幸的,这一次她成了我无时不在的克星。
姐姐总是比那时的我脑袋机灵,比如说吧,她如果喜欢上了好玩的东西,就会偷偷对着我耳朵说,这玩具好玩。我就闹着妈妈给买,一哭二闹三上吊,妈妈被缠的没有办法,只能照办,但每一次哭闹后的结局都很悲惨,玩具买到后落到了姐姐的手里。
虽然脑袋瓜子没有姐姐机灵,但她的成绩不如我好,每次拿张奖状回家的时候,我总是扬眉吐气的对着姐姐卖弄炫耀,但姐姐看到奖状的时候总是很高兴。有一天,家里来了几位客人,问起这是谁的奖状的时,姐姐扬起明亮的脸蛋,骄傲满足的对他们说,是我弟弟得的!
姐姐那时候头发不受地球引力,竖着长,所以给人一种女汉子的壮实形象。那时候姐姐骑个粉红的自行车去学校,妈妈就命令她把我一同稍去。我坐在车子后座很不老实,拽拽姐姐的辫子,扯扯她的衣服,让屁股在座位上左右乱晃。
我说,姐姐,姐姐,给俺讲个笑话。
姐姐哼哧哼哧的瞪着自行车,气喘吁吁,说,讲个屁!
我笑的阳光灿烂,那俺给你讲个笑话。
然后我就开始讲奥特曼打小怪兽的笑话,讲完后姐姐没有动静,我抓了抓姐姐洗掉颜色的青衬衫,自己就被自己讲的笑话逗笑,哈哈哈哈。
姐姐依旧不出声,默默的骑自行车,拐弯的时候认真的把街道左右都看遍,然后就把宽厚的肩膀继续对着我。
清风融化了远方的歌声,吹过记忆支脚的每一个角落,阳光包裹着行人的微笑,洗涤思念路口的每一处拐角,每一颗白杨树洒满了五彩的花朵,每一片天空中流淌着欢快的歌鸣。我和姐姐哼哼哈哈的路过每一个春夏秋冬,默默无语的穿过时间的每一条街道。
三年级的时候,我和家里的大草狗在田野的小路边追追赶赶,一辆骑着大架自行车的胖阿姨,莫名的从我的腿上轧了过去,其实也没有感觉到多痛,倒是阿姨神色紧张的扶起我,斩钉截铁的一口咬定,是你自己跑上去的。
姐姐闻声一溜烟跑过来,一看我躺在地上,顿时就吓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姐姐在哭,哭的很无力,大颗的眼泪直往地上砸,呜呜地哭得让人看着心疼。
我想,姐姐,你怎么哭了啊。姐姐,你平常不都是喜欢笑着吗,姐姐,你骂我两句吧,你不要再哭了。姐姐!我没事的,一点都不疼,真的。
阿姨想转身就走,姐姐抹掉眼角的泪水,死死的拽住阿姨的衣服不放,用哭腔一遍一遍的对着阿姨喊,不准走!不准走!…
阿姨无奈的把我背到附近的医院,我躺在病床上吃着妈妈买来的香蕉,姐姐就坐在旁边骂我,你眼瞎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一边吃香蕉,一边偷偷的瞄坐在旁边的姐姐,眼角流泪的痕迹,像是我用铅笔画在了脸上一样。我突然觉得姐姐真的没有那么坚强的,真的不是那么讨厌我的,真的不是我想的那样男子汉的。
我一下子就笑了,摸了摸姐姐哭花的黑脸蛋,认真的对姐姐说,我没事的,姐姐,不准再哭了。
姐!姐!
那是我第一次喊她为姐姐。气息微弱,声音忸怩,但两个字说得郑重清晰,一个留在当初的时空里,一个穿过记忆的拐口回响在你身边。
两个字简单明了,笔画工整,从此写进了生活的痕迹,刻进了时空的长廊,我陪在你身边一遍一遍的念给你听,就像一道做过千百遍的散文理解题,用一生的时间和力气去理解和解出正确的答案。
我初中后,姐姐眼看升学无望,考虑到家里的生活条件,主动提出了辍学打工。
姐姐被送到外地的那天早上,周围的建筑和田野灰蒙蒙的融合在浓雾里,离别的车站总是阴凉的让人心酸,我提着姐姐的行李箱不说话,姐姐转过身面对我,用妈妈的口气对我说,弟弟,你是家里的唯一希望了,你一定要好好看书,少打游戏,少上网,把自己照顾好,每天开开心心的。
我哦了一声,然后默默的点点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点头。
但姐姐踏上飞驰的大巴,没有看到。
我呆呆的站在车辆川流的汽车站,一个人发呆了很久,这是我第一次和姐姐真正意义的告别,我想了想,和姐姐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曾经挨在一起扒拉着饭碗,为同一块鸡肉争得面红耳赤,一起赤裸着脚丫,奔跑在油绿的田野相互追赶,我拽起了风筝线,她在后面狂奔着举起了风筝,她在车座前面奋力的朝前蹬着自行车,我在后面扯起了她的衣角,清风吹拂着她耳际的发丝,打在我阳光盛满的脸蛋上…
一滴冰凉的液体从脸边划过,啪嗒一声滴在了坚硬的石板上。但姐姐离开的时候是笑着的,那是我见过姐姐最温柔的一次笑容。
姐姐离开后很难再见到一面了,最多的交流是在电话里,但彼此往往不知道该说什么。姐姐最多的关心还是我的成绩,她讲不出大道理,就一直喋喋不休的唠叨,好好学习啊,不要放弃呐。
我还是默默的点头,但姐姐依然看不到。
我知道姐姐的工厂是个普通的电子厂,白夜班两边倒的那种,有时候加班加点到深夜,没有节假日和各种福利,我没有打过工,对姐姐的工作不是很熟悉,但我只知道,晚上自习到十点钟的时候,我的眼皮会抽筋打颤。
但姐姐每一次打来电话的时候,总是笑声清朗,温柔又带点小时候的小霸道,我从没听过她抱怨过自己的工作,倒是我常常把生活和学习的烦恼,倾吐给她听。
姐姐结婚的时候,家里簇拥着花花绿绿的客人,热闹非凡。爸爸窝在客厅的一角抹眼泪,我和老妈损他真不争气。
那天姐姐穿着洁白的婚纱,像一朵雪白纯净的荷花一样,安静的坐在卧室里。我说,姐姐,你真漂亮。姐姐轻轻的笑着不说话。
按照家乡的习俗,姐姐出嫁到男方,弟弟得坐着轿车去送花车一程。姐姐坐的花车缓慢的行驶在我们后面,我忍不住总是透过前窗玻璃朝后瞄,整条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的行驶在公路上,我看不到花车的位置。
在一个分岔路口时,我们完成了送亲任务,把车停留在路旁。我安静推开车门站在路边,看着姐姐的花车从我眼前经过,在分叉路口逐渐走远,最后模糊的看不到影子。
司机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吧。
我说,走吧。
说完后我就哭了,像个傻逼一样,扶着车门呜呜的哭了。
傻逼,真不争气,傻逼,就是矫情。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一个大女孩,小男孩爱看奥特曼,大女孩爱追泡沫剧,小男孩被车子碾轧,大女孩担心的吓哭在路旁,小男孩坐在单车的后面唱着歌,大女孩瞪着自行车流着汗。天空冰蓝,空气明亮,阳光洒满开满鲜花的每一个角落,清风拍打着迷失孩子的每一寸肌肤。彩虹流进了你的眼眸,一眨眼就揉碎了所有的五彩回忆。
姐姐这两个字,像一道做了千百遍的阅读理解题,我用尽了十几年的力气去列出正确的答案,而时间会在你耳边轻声细语,姐姐这道理解题,即使你解不出正确的答案,也不要紧,因为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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