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然刚被所领导调动到综合指挥室的时候，专管综合指挥室的丁警长其实是有点担忧的，指挥室的工作灵活、多样，其中接听报警电话这项工作更需要良好的沟通能力和耐心。可是这名叫周然的勤务辅警似乎脑袋少了一根筋，比方说上个月在帮助民警整治交通时，因为追赶逃窜的违法电瓶车，被对方殴打造成轻伤。
周然负伤后，分局领导高度重视，在来派出所例形检查时特意抽空对周然进行了慰问。周然接过领导递过来的慰问金，回敬了一个十分标准的警礼，说道:为人民服务！
分局领导临走前在教导员办公室留下一句话。“要做好我们辅警同志的教育工作啊，现在提倡警民一家亲，我们警务人员执勤时要头脑灵活，不要因为小小的电瓶车逆行问题就对老百姓大动干戈。”
面对上级的说长道短，教导员铭记在心。于是为了不让历史重演，当丁警长在会议上提出指挥室缺人的问题时，教导员当即把勤务辅警周然安排了进去。
虽然对周然将来的表现有些担忧，但在周然到岗第一天，丁警长还是拍了拍周然的肩膀，鼓励了一句：“所领导们都知道你工作认真，所以把你调到指挥室这个核心部门，想好好培养一番。你知道市里的辅警转正政策吧？只要好好干，所里不会亏待你的。”
此时的丁警长还不知道，周然在考勤务辅警前已有将近10年的工作经验，面对单位画的大饼早就免疫了。
但好在，周然的工作热情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消退。随着市局对派出所综合指挥室越来越重视，许多监督民警巡逻与处警情况的勤务软件被一同下发到每个派出所。
平日里负责给巡逻民警点名的阿姨，是一名年近退休的女民警，李阿姨面对这一个个复杂的软件界面，布满皱纹的手握着鼠标，实在束手无策，只能埋怨道：“公安工作是救百姓于水火，弄那么多复杂的软件出来不是耽误我们民警时间，降低工作效率嘛！”。道理谁都懂，可面对分局针对所里指挥室的一次次通报，李阿姨还是越来越着急了，自己在岗位上勤勤恳恳了半辈子，眼看就熬到退休了，消极怠工这顶帽子她实在承受不起。
一天上午，分局的通报邮件又寄来了，瞬间压垮了李阿姨心里最后一根稻草。于是，当丁警长开完会回到指挥室时，她立马指着电脑上的那封通报邮件说道。“小丁，我是个快退休的老太太了，平时连手机APP都不会用，现在这些复杂勤务软件我是更搞不懂了。为了不影响你工作，我现在正式提出调岗，哪怕安排我去巡逻我也接受，反正这里我是真的不能待了。”
面对李阿姨的调岗请求，丁警长一下子没了主意，李阿姨一大把年纪了，真的调去巡逻不仅她体力吃不消，自己作为上司还得落个虐待下属的名声。可如果真把李阿姨按住不动，那指挥室的工作也肯定会受影响。这是一个乡下派出所，警力本身就不充足，年轻的警员都被安排在执法办案队和巡逻岗位上，根本没人可以用来抽调。
正当丁警长一筹莫展时，周然突然站了出来。“领导，请让我来试试。”虽然周然只是辅警，但此时的丁警长实在是没辙，就接受了他的提议。但有个前提，因为勤务软件涉及公安秘密，所以周然操作勤务软件时李阿姨必须在旁监督。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周然对勤务软件的掌握很迅速，才两天时间，就已经把软件的各项功能和用法给摸透了。在周然的操作下，所内民警的到场率与签到率直线上升，综合指挥室也再没有被分局通报过。
二
丁警长对周然的看法也发生了改变。渐渐地，丁警长把指挥室接警员的管理工作也交给了周然。
指挥室一共有8名接警员，以两班倒的形式分配在四个班组里，以保证指挥室一天24小时都能接到辖区居民的报警电话。接警员均为女性，年纪五十上下，都是来自社区的联防队员，面对越来越复杂的办公软件，这些老姐姐和民警李阿姨一样，也表现出了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
“上面要求我们对每一桩警情都要进行分类。小丁前几天才刚刚批评过我们，说我们把纠纷警情上报成打架斗殴，把夫妻纠纷上报成家庭暴力，把物品遗失上报成盗窃。我们文化程度本来就不高，也没有学过什么治安管理处罚法，让我们这些老阿姨去分辨警情类别真的是赶鸭子上架，太难了！”说话的是张阿姨，一位有15年工作经验的接警员。
面对抱怨，周然是理解的，因为这个派出所的地理位置处于城中村，外来务工人员较多，居民的平均文化水平偏低，人与人之间经常会发生口角，有些素质较差的报警人在报警时会故意把情节夸大，比如把骂人说成打人，把打架又说成杀人。也许他们认为这样做能提高民警的重视度，从而让后者能更快到场，但事实上民警对待每一桩警情都是遵守有警必接，且10分钟内必须到场的纪律规定。
然而接警员上报警情案由也是有严格的时间规定的，必须牢牢地控制在5分钟之内，所以往往还没等到民警上报实际情况就会先按照报警人的描述汇报上去。
“换做以前哪有那么复杂的软件，接到110报警都是手写记录然后打电话通知民警即可。我真搞不懂，上面怎么不考虑一下实际情况，这座城市的警力本身就不多，每家派出所的接警员都是我们这样的社区联防队，文化水平本来就不高，哪会操作那么复杂的电脑软件？就算是会操作，那这一套繁琐的程序下来也不是耽误民警的出警时间，让老百姓冒更大的风险吗？”
“张姐，你不要急。以后有电话报警，我先打电话联系报警人，把事情给问清楚了。”此话一出，周然就成了指挥室最忙的人，每回110报警一响，他都会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去拿起电话联系报警人。城中村的派出所是最忙的，每天都会接到上百个110警情，同事们笑称：小周，你可以学学那些推销员，把话筒缠在脑袋上。
三
周然的加入让指挥室的工作情况越来越好，丁警长也对面前的这位小伙子越来越满意。然而，即使是神圣的“公安部门”，也无法避免办公室政治带来的影响。
徐俊是一名社区联防队，大学毕业后曾在一家企业上班，因为嫌工作累所以辞了职，之后就加入了联防队，一直跟着联防队的张队长在派出所工作，一干就是15年。10年前，丁警长看徐俊年轻、聪明，一直跟着那些老保安做巡逻工作实在有点可惜，于是就安排他进入了指挥室，帮忙做报表和管理接警员的日常工作，还特意向社区申请给徐俊涨了1000块钱的工资。派出所的民警们都说，徐俊自从跟了小丁后地位提升不少，连张队长都管不了他了。
周然的出现让徐俊身上的光环黯淡了下来，周然刚来指挥室时，徐俊本想展现一下当师傅的威风，结果没想到周然对待工作的理解能力和报表制作水平都远超自己，简直就是无师自通。甚至他还听见丁警长跟所领导感慨：“市里新招的这批勤务辅警真的不简单，经过考试筛选的果然更出色。”市公务员网站上的勤务辅警招考公告上写了那么一句话：“勤务辅警队伍将会在三年内代替全市其他警务辅助力量”。
失业的阴霾笼罩着徐俊，周然的出现更是让他心里阴影重重。
2020年7月，一名接警员阿姨打电话给周然，说是儿子要结婚，她们一家人要回老家一个月。周然立即把这件事汇报给丁警长，并没有注意到在一旁脸色铁青的徐俊。
“徐俊，这段时间你先进班接警，填补一下空缺。翻班费和调休我让社区当月就结算给你。”丁警长走出办公室对徐俊说道。
“我不进班，要进班让他们工资高的进！让能力强的进！”
丁警长没想到徐俊竟然会这么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愣在原地。就在这时，一旁的周然开口了。
“领导，徐师傅没时间，那就我进班吧。”
“不行，市里没有给你们勤务辅警翻班津贴，如果我让你们翻班是违反劳动法的。作为一名警察，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没关系的，事后把超时的工作小时换成调休给我就行。那么多人都听见了，是我自愿翻班的。警务力量本身就不够，想要服务好市民我们警务人员就要互相帮助来克服困难。”
就这样，周然上了1个月翻班，如果按照超时的工作小时计算，他可以有三天的调休。然而直到2020年12月31日，当所有的调休天数即将作废时，周然除了正常的双休日外，没有放过一天假。不是周然体力用不完，而是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不在，综合指挥室的工作会受到很大影响。
四
我是所里的立案专员，工位只与周然相隔了一个座位，虽然办公地点都在指挥室，但却属于两个不同部门，再加上平时立案工作量大，所以我对指挥室的工作很少插手。
2021年3月，我被抽调去反诈专班。临走前我和这位抬头不见低头见，却少有交集的周然聊了一会。周然当辅警前已经在一家外企任职了9年，因为反感办公室政治，和从小对港剧里阿sir的崇拜让他在得知市里要招聘勤务辅警时第一时间报了名。
“当勤务辅警最快乐的时光是我在上一家派出所实习的时候，那时被领导安排在路巡岗位，虽然辛苦，但那是我感觉自己最像一名警务人员的时候。”
“兄弟，有机会一块出来吃个饭。”
我拍了拍周然的肩说道。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位小伙子了，可惜的是，由于工作繁忙的原因，和周然的这顿饭直到今天都没有约上。无论他现在还是否记得我，我真心希望他的从警之路能够一帆风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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