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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琴：
你近来好吗？
一转眼已经三年了，我常常思念你，但这份情感一直藏在心里，它曾经像烈火般燃烧，后来又如湖水一样平静。
我想把长久以来不敢轻易说出口的话，全部告诉你，因为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向你坦白一切了。写完这封信，我就要去迎娶我的妻子，另一个善良美丽的女孩。
爱上她的那一刻，我发现她的脸庞如此像你，她的笑容也和你一样纯净，让我想起了那个夏天，和17岁的你。
我还没跟你正式介绍我的未婚妻，她是我的死党同学介绍的，我对你的心事，大概只有他可以体会。她学历不高，只念到高中，认识她的时候，她在县里的超市做收银员。
她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傻傻的女孩儿，她说自己讨厌数学，工作了偏偏和钱打交道，经常出错，被老板训过几次。所以我打算托关系，把她安排到我们学校图书室，做个管理员。你知道的，我们学校没什么经费，里面也没多少本书，但是对她来说挺合适的，她喜欢看书，和你一样，她对这个差事很满意。
你毕业后的这三年，从没回学校来过，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你。我多么想再见你一面，了却牵挂，可我又庆幸你走得这样干净洒脱，毫不拖泥带水。你飞得越远，越令人欣慰，即使我必将抱憾终身，也要感谢命运，赐给我如此难忘的相遇。
我永远记得你离开时候的眼神，既失落不舍，又冰冷凌厉。明明心里那么难受，还要故作坚强，叫我保重。你对我心灰意冷、失望透顶，却还是将最后的善意和尊严留给了我，像别的学生一样，亲昵而客气地一声告别，了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
时至今日，我终于可以放下师长的身份，放下尊者的架子和摆渡人的责任，以平等的方式请求你的原谅。我从来都知道，我别无选择，即使时光倒流，我依然会以同样的姿态面对你，以同样不留情面的语气拒绝你，即使给你造成了一时的痛苦，那也好过将你带进深渊的内疚和愧憾。
你以为在你面前冷若冰霜的我，真的是一个不解风情的教书匠吗？你可能不会明白，你的伤痛，虽然赤裸、直白，却很快就能痊愈，可是我心里的折磨却是持久不衰的，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再地拖延、反复。
我心里的矛盾挣扎猛烈地敲打着我，恐怕比你直率、无畏的热情还要强千倍、万倍。我的理智在鞭笞着我，让我忍受着酷刑，一面心潮澎湃地向往着与你相爱，一面又狠心地克制着自己，要与你郑重并严肃地划清界限，要顾及你的前程和未来。
我的确是有苦衷的，我的苦衷就是不想当那个断送你前途的罪人，为了让自己免受罪责，我竭尽全力地要把你的心伤得千疮百孔，让你所有的“非分之想”早日断绝。
记得成为你们班物理老师的那一年，我23岁，刚毕业不久。你上高二，17岁，多么纯真的花季少女。
一开始，只是觉得你勤学好问，常常缠着我讲题，物理成绩也从考不及格到慢慢进步，有心要好好教你。有时我在班上提问，没有一个同学举手的时候，你会站起来回答，为我缓解了尴尬的场面。虽然你的回答可能并不精彩，甚至错误百出，但你那认真、专注的表情，真是可爱极了。
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毕业生，在教书这个行业，我经验不足，脚跟不稳。记得我在课堂上给你们讲错了一道题，被一个一向有点儿自大的男同学发现，并当众揭穿了我，在班上引起了一片喧哗。我一时手足无措，面子上挂不住，虽然还是当场跟大家作了解释，表示了歉意，但仍感到面红耳赤，心虚气短。再加上几个同学煽风点火的嬉闹，场面的确有些难堪。
只是我没想到，当时作为副班长的你会站起来为我说话，在我印象中，你一直是个柔弱内向的姑娘。你的气势和正义感一下子扭转了局面，那些本来在看热闹的同学们都很认同你，连那些起哄的男生也觉得自讨没趣，很快安静下来。
其实我完全可以拿出老师的威严，一声喝令，让那些学生停止议论，并不需要你这样帮我就可以达到目的。但你的冲动和率真，你不假思索的这个行为，真的很令我感动。我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竟然被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温柔地保护着。这份感动有一种奇妙的来源，像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看似柔软至极，却固如金汤。
作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正常人，我没有办法掩饰对一个优秀学生的偏爱。无论在学业上还是在班级事务上，我都很重视你。当你成绩下降，我会急着找你了解情况；当我需要帮忙，我会首先想到你；当我在教学上遇到困难，我会请你帮忙出谋划策；当你取得了好成绩，我忍不住要三番五次当众夸你、表扬你。
直到你将一封炽热、滚烫的情书放到了我的办公桌上，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和莽撞，没有把握好师生相处的分寸，没有与你保持适当的距离。我以为可以把师生的感情上升到友谊，却未曾预料，它在不经意间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
而我也是后来才渐渐发现，这并非是你的一厢情愿，像我这么一个适婚年龄的单身汉，遇到一个理想中的单纯美丽的女孩，又如何不会动心。
你是如此青春明媚、光彩照人，我欣赏你，就仿佛你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一件艺术品。但我深知，这样的你我无权占有，更不能利用你的单纯，顺水推舟地成全那个真实的自己。
那时你是住校生，而我也住在学校附近的一栋教师公寓。我每周有两个晚上晚自习的时候会在办公室值班，下班后大约9点左右，我会步行走回公寓。
记得那时你常常偷偷地一个人跟在我身后，默默地跟我走完这十分钟的路程。路上都是比较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你以为可以帮你遮挡视线，却不知道我已了然于心。虽然我有些担忧，不希望因此而影响到你，想跟你挑明，却又害怕惹你伤心，于是踌躇不定，徘徊在当机立断和顺其自然之间。
当然，我也有我的私心，我假装一无所知，才能继续坦然地享受这片刻的美好，甚至幻想着另一番虚无缥缈的场景，在那个画面里，我们并肩走在一起，笑声里洒满了月光。
后来有一次，我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没想到这顿饭，成了好不容易的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记得那天是周六，下午学校补习完，本来5点就该放学了。不知道你是存心还是无意，放学后你拿出好多习题来问我，我给你讲了很长时间，全年级的同学、办公室的老师几乎都走光了。
后来办公室剩下我们两个人，你突然不问了，像是开玩笑一样问我：“莫老师，你看都到饭点儿了，能不能请我吃个饭啊？”我本该借故推脱的，可是我本能的反应竟然是迅速地答应你，就好像稍微迟疑一下我就会改变这个决定。
直到今天我都很后悔，我不该那么爽快地请你吃这顿饭，不然我们的故事还能续写得更长一些。
我答应你之后，你很兴奋。我们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馆子，我们点了很多菜，好久没有吃得那么尽兴，那么开心了。你平时虽然老是把减肥挂在嘴上，那天却不停地吃，好像吃的是天下第一的美味。我的心情其实也和你一样。
你跟我吐槽班上的同学，甚至提到了暗恋你的男生。我也彻底不把自己当成师长，跟你自由地打趣。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那天吃饱喝足，你还跟我聊个没完，直到我提起回家，你竟然猝不及防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你满嘴是油，我甚至能感觉到脸上的油腻，可是我一点都不嫌弃。一个十七岁少女的吻，多么珍贵。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的心真的动摇了，我发现我可能真的爱上你了。我很想抱着你，在你嘴唇上吻下去。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围观着我们，不管在公共场合做这件事有多不合理，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向你表达我最真实的感情，我压抑了太久、曾经无数次在长夜里沸腾过的感情。
可是我没有，我太清醒了，我甚至恨我自己没有喝一杯酒，让自己变糊涂。但幸好我是清醒的，不然我一定会追悔莫及。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后来你开口跟我表白。我想我不该在此处重复那些至今听了仍然会让我脸红耳热心跳不止的话，但不可否认，你说的每一句话，包括你说话的样子、你的声音、你的停顿和喘息，在后来的许多日子里，仍然清晰如昨，历历在目。
可是我狠狠地伤了你的心，我没有如你所愿，甚至没有保留一丝起码的温情，而是重重地教训了你。我记得我叫你不要这么幼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胡思乱想，耽误了学习。我那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你死心。虽然我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看着你难过，但我也明白惟其如此，才能使你彻底觉悟和放弃。
后来的几天，你一反常态地对我极其冷漠，迎面见了我，也不理睬，连恭敬地叫一声“老师”也不肯了。我也清楚地计算着，你有多少天没有在身后默默地陪我走回公寓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回公寓的路上，再一次感觉到了你的身影，我既欣喜又忧伤，既无法面对又倍加珍惜。当我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我第一次转身望向你，你居然没有像以往一样站在远处，而是站在离我很近的一个明显的位置，近到我可以观察到你的表情，甚至能看到你眼睛里强忍的泪水。
我终于还是没有走向你，而是义无反顾地漠然离去。那一夜我彻底失眠了，可是第二天我还得假装若无其事、精神百倍。
从那以后，我再也感觉不到你跟在我身后的影子，同学们也都开始忙着准备高考了。我们维持着普通师生的关系，甚至比普通师生还要淡漠。你也不再拽着我给你讲题，转而去找那些热心的学霸们了。
我当时多么失落啊，直到现在，我还能回忆起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像偌大的一个空间里漂浮着一粒针尖般的尘埃。
你那么优秀，又那么聪明，所以你能考上千里之外的那所重点大学，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我终于把你送上了正途，助你走上了正轨，即使你恨透了我，我也毫无怨言。可是你似乎并不恨我，你甚至在毕业后的第一个教师节给我发了一条祝福的短信。
你在短信里向我道歉，把你的表白当作一个错误、一场误会，还强调说自己当时多么幼稚可笑，然后程式化地以几个俗气的四字成语收尾。
这对我来说，本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是我却无端地生起气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生你的气，尽管这是我一手促成的结果，但我从心底里憎恶它。因为这代表着你完全否定了那个过去，你完全否定了你对我的爱，甚至还不怀好意地嘲笑它。这让我发疯，让我痛苦，因为你的否定就像在告诉我，这份爱的存在多么荒唐，多么滑稽，而深陷其中的我不过是自作多情，无中生有。
但我终归平静下来，被理智所战胜，不管你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为了让我安心，你都已经做到了两个字：放下。无论如何这对你而言都是可喜可贺的，你拥有了崭新的未来，你人生的精彩刚刚起步，你属于一个更大的世界，而我没有成为你的阻碍。
其实你一直把我尊为高高在上的师长，却未必了解，我在你面前始终是很自卑的。我在小县城做着普通的中学教师，而你有着远大的理想、锦绣的前程，你有资本也有权利去探寻更灿烂的未知世界，而不应该被束缚在这座小小的县城里。在我对你的爱中，更高层次的意义，理应是给你自由，让你成为更完美、更卓越的人，这便是我唯一能做的，爱你的方式。
写完这封信，就该对我之前那些斩不断的情丝做个了结了。你不会看到这封信的，这封信是属于我的关于你的最后一个秘密，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彻底埋葬它。
我要结婚了，相信有一天你若得到消息，一定会在心底祝福我的。有人曾经劝我说，我堂堂一个大学生，为什么要娶一个高中学历的女人为妻，让我重新考虑。可我还是坚定地选择了她，因为我和她在一起，真的感到幸福。
而且你知道吗？她的笑容真的像极了你，她的单纯善良也让我想起你，我想这就是命运吧。既然我们有缘无分，上天就安排了这样一个人取代你，弥补我心底的遗憾，温暖我的余生，这也算是对我的厚爱了吧。
真心的，祝愿你的余生平安、幸福！
你永远的： 老莫 莫老师
××年×月×日
我是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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