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妖扇

前言

传说月色发红是死兆，天下黎民都将浸入鲜血中，月亮，平时皎洁明亮，可有些人认为那是月之肃杀。

或许是此任皇帝过于残暴，朝廷上下一片腐败，又或许是上天就是厌恶人自身的贪婪和自私，总之，赤月即将出现。

赤月与死

天底下少年何其之多，但是要单看这位少年，他姓王名平，家住罗县马头镇繁合村。某夜，别人都日落而息去了，单他一人扛着谷子回来，一路上总觉得不自在，偶一抬头，看见天上挂着一轮红月，鲜红如血，犹如红色眼珠直盯着他。

他的神志瞬间被抽空，整个视野其他都被移除，唯有这一轮赤月，他觉得身体变得轻盈，伸手就可以触摸到月亮。他在一瞬间内粉身碎骨，血浆崩裂，性命就此断送，他不自知，眼中唯有那一轮赤月。

在月光洒进王平瞳仁的时候，从天而降一把扇子，精钢扇骨，上描龙画虎，带着火光如流星滑落，直直地坠在了王平身边。扇子一插进泥土，王平四散的魂魄聚拢回来重新返回了他的体内。

他的意识慢慢恢复，看见自己眼前插着一柄扇子，扇骨上用上古文字写着三个字，在黑夜里隐隐发光，依稀可以认出来写的是——降妖扇。

他清醒时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都碎了，靠着这神物的力量自己又死而复生，不知道混进了多少泥土多少月光。

等手脚能动的时候，他起来再抬头，看见月亮还是雪白的，他看不见自己的眼珠成了猩红色，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可面前的扇子还插着，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察察察打开来，扇面上画的好像是一个人手中握着一团白光直面无数奇形怪状的妖怪，应该是降妖图。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有一股煞气溜走了，直冲他最亲爱的繁合村，煞气犹如狼进了羊圈，猖狂放肆，无限放大了人心里的恶念，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村民从自家里开始残杀，毫无怜悯之心杀了至亲，等屋里没了活物冲出了房门看着同样是满身鲜血的邻居又开始乱挥镰刀。

从宁静祥和小村落到火光四起的人间炼狱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等王平拿着小扇子回家，看见自己的家人邻居还有喜欢的邻居小姑娘，全都失去了鲜活的生命。

他抱着头哀嚎，对着天想要把自己的心喊出来，直到喉咙干痛他才停下来，他呆呆地望着村子，又低头看手里的扇子。

来自天外的东西，能到我手上是为了救我性命，可为什么不能救我的父母亲人，如果我有什么特别，那我宁愿放弃这特别的宿命。

正以为失去了所认知的一切时候，面前出现了两个男子，他这才知道，这是唯一生存下来的两个人，他不熟悉，他们互相诉说了痛苦之后一起抱头痛哭，在这一刻，这三个少年应当是至亲了。

嫌隙

所认识的少年，大的那一个叫做戴恒光，当过护院，年纪小的那位叫方洪，小的时候读过书，长大了之后自学医，他们三个没了家园，只能出去，他们本以为繁合村已经是穷得到底了，可到了外面才发现处处都是如此，饥荒，水灾，税赋，还有强盗，杀戮那都是常事。

大致是在某夜，王平在月下打开了降妖扇，迷糊中看见扇子里的人动了，里面的那位白衣仙人直面那些奇形怪状的妖怪毫不畏惧，或许这是千百年以前的事了，只是某人用画笔把这一场面刻在了扇面上。

他把扇子尽数展开，仔细看上面的每一个笔触，终于看到上面有一轮血红的月亮，只是被一只大鸟妖怪遮住了不少，可见这扇子和赤月有说不尽的关系，或说是宿敌。

目光从扇子上离开，他边收拢扇子，边回头去看两个朋友，他们正再火堆边酣睡，不知道我能否护住他们。要是扇子真是神物，就请赐我神力帮我保护我所想要守护的。

次日，三人一起赶路，本来就是四处流浪，也没有目的地能走，他们在方洪的帮助下路上摘了不少草药，打算找药铺卖掉，可怎么也找不到人家，他们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罗县有名的山匪地带活动，遇到的都是空村，要么是荒无人烟，要么就是尸横村口，大家很少来往，毕竟种地的脑袋也别在裤腰带上。

三人路过一村庄，村口一进去就不见人，唯有一缕隐隐的臭味，他们捂着鼻子往前走，四下看着破败的房子和荒芜的空地。

“要打仗了，男人都被征走了，”戴恒光当过兵，但是他不说为什么又回来了，“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估计活不下来了，遇上山贼，更活不了。”

“尘世皆苦。”方洪叹了一句。这一路上，多见了这样的场景，方洪胆子小，他见到这场面都要这么感叹一句。

王平隐隐是知道自己看见赤月又得了扇子就是为了改变这人间，他不知该怎么说，于是默默不说话。

三人前后走，突然看见一个老妪坐在自家门口，面黄肌瘦，脸上褶皱不少，也看不出什么年纪，要是胸口没点起伏，还真以为是没气儿了。

王平上前去，“老人家你在这里干什么？”

老人家举起拐杖，指着对家，“我在看他们家，终于死了。”

“什么？！”三人惊呼。

老妪突然又改了口，“我好孤独啊，一个人在这里。”

王平不明所以，回头见戴恒光已经一脚踹开了对家的门，迎面而来一股臭气，里面的尘土在阳光下飞舞，不知道带了多少细菌，他见者一家几口死在了桌边，看腐败程度已经死了有一阵了，这几天干燥，还没有长蛆，他捂着口鼻退出来，“里面的人全死了！”

王平也立刻捂住口鼻远离老妪，“这是瘟疫还是什么？”

方洪也进去看了一眼，他至少懂点药理，上下一看就明了了，“不是生病，他们都是中毒死的。”

三人齐齐看向了老妪，老妪也笑道，“他们住在我对面，讨厌得很，现在终于死了。”

“是你下的毒吗？”

“我把药放在了井里。”

“井里？！”

三人这才知道这个只有七八户的小村是被这老太毒死的，只是这老太一个人活了一阵后觉得无趣，见到活人就忍不住说出来。

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件事情，王平打算送她去官府，可戴恒光不同意，他的理由很充分，这老太是把人毒死的，难免在送官的路上出点岔子，而方洪不做反应，他自知可以认出药物的，于是两人默认王平自己带着老太送官。

王平总觉得这和赤月有些关联，于是极为上心，一路上拉着人走。

半路上，四人在树下休息，戴恒光出去捡柴火，留下方洪的王平休息，方洪正要喝水，突然觉得水里不对，倒点出来一闻，是耗子药，他不动声色地把水递给了老妪，“喝。”

老妪装作听不见。方洪又一遍，“你喝了。”

王平意识到水里有问题，“这怎么了？”

“水里有毒。”

两人眯着眼看着若无其事的老太太，远处脚步声一响，王平接过水壶把水倒了，“不要告诉恒光。”方洪不快，但还是没说。

这一路上，方洪对王平已经从温和到了冷眼相对。

送上了衙门后，衙差倒是很客气，还留他们三人录口供，还邀请他们升堂，他们不想再惹上这些事情，已经打算要走了。

后两天，卖了草药换钱后，他们正要离开，突然见人都往菜市口跑，他们不解，一问，居然是那屠村的老太太被法办。

看人被杀，他们是没这兴趣的，只是大老远地就听见了哀嚎声，那种凄惨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王平不解，问了路人才知道，这人是被火烧死了。

“啊——”如鬼哭狼嚎的声音回荡在上空。

戴恒光倒是毫无感觉，鼻子一哼，“要是死在我手里，也不用这么难过。”

方洪也附和着，“有时候杀那也是为了不让她痛苦地死去。”

他们这么说话让王平难以忍受，一想到一个人活生生被烧死，他就下意识一阵恶心，那种莫名的后悔感让他极度痛苦。

戴恒光和方洪和他不是一路人，他这么想，不知道他们两个早就看不顺装老好人的自己了.

不恶恶人

三人虽说还是一起走，可嫌隙已经在了，只是不在明面上摆出来，方洪还可以和王平说笑，可戴恒光已经看不太起那位妇人之仁的王平了。

这次，所到之处倒是还有活人，只是人都面黄肌瘦，苋菜杆子那么瘦，他们一见三个陌生人都讨厌的很，都斜眼看他们。

三人不知道，在一个穷老头的解释下才知道，本地大户李家是一直在收活人的阳寿的，像他们这么年轻的少，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阳寿？

怪不得那些人都显老，王平不解，“阳寿能卖？”

“能！李老太爷活了一百多岁了，一直都是这样的，听说有仙法，能换阳寿，你们去卖吗，我带路。”

王平不想卖，可想知道这李老爷究竟什么妖怪，居然用谷物粮食骗取人的寿命，那可真是妖怪行径，于是顺着老头过去。

去时，果然见李家高楼大户，又见一男子斜视他们，问了老头才知道，那是老太爷的曾曾孙，收来的阳寿只供李老爷享用，到了现在，他的儿子子女都死尽了，只剩下一个不知道隔了几代的孙子。

快到见到李家的账台时，王平腰间的降妖扇突然震动了一下，他赶忙抽出来一看，阴刻的文字在闪闪发光，“这里有妖。”他对着两个人耳语。

两人本就只是来看个有趣，听到这句话瞬间就住了脚步，说什么也要回去了，王平无奈，只能带着扇子往前。

李家老太爷活了太久，又吸人阳寿，已经成了妖怪，可也没其他的坏心眼，只想要多活几天，做个老妖怪也不在意，不在意自己已经像个猿猴，不在意白须满面、指甲半尺，一口狗牙、舌如蛇芯。

“哈——好年轻的人。”他兴奋极了，从椅子上跳下来去拉王平的手，塞给他一个金元宝。

王平抽手回来，“镇上那些人，都是你害的？”

“害人？”李老太爷不解。

“一个个都没了活气，整个镇子像个死的。”

“东三年大旱西三年蝗灾，已经不知道十几几十年了，要不是我散家财，他们早就卖儿卖女了，我这算害人吗？”

王平又犹豫了，他回想起那个老妪，他可不想好心做了坏事。

李老太爷指着王平手里的扇子，“这个像个好东西。”

王平捏着扇子往后撤，他下意识说出来，“我不知该杀你还是该放了你，那些人卖掉了本该属于自己最宝贵的性命，就为了换一点粮食，也没有吃得开心，活得快乐，而你，只想要活着，仿佛都没错，又感觉都有错。”他捏着扇子撤出了李家，见到了两个人就拉着他们走了。

还未出镇，就听闻李家停止收阳寿了，仔细一听，原来是李老太爷自尽了。

李老太爷今生不知放不下什么，现在突然不肯继续做个妖怪，或许是明白性命换阳寿实在是不划算，或许是明白对错之间谁也说不清。

李小孙子开心的不得了，他紧紧抱着祖上的积蓄，一分也不肯分给镇人了，他最爱的就是钱财，暂时还用不上阳寿。

那些原本做工也没有钱活下来的人少了个门路，还是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死亡。

小妖不妖

三人逃着离开了李家镇，他们实在是没想到那里的人没有了李家的接济居然一齐涌到李家门口哭着想要卖掉自己，又赶了三人半条街，直到把他们逐出镇子才放弃。

三人不敢再去有人的地方，生怕再遇上什么鬼。

这可次没有遇见别人，倒是遇见了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

她本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被卖到了别家做侍女，后来逃了出来也在野外游荡，就这么遇到了三人。

这面目让戴恒光很是受用，他上下左右都待她很好，可这女子就是一直靠近王平。

王平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每次靠近这女子，他腰上的扇子就发光，他就知道这尤物是个妖怪。

如此貌美，应当是个狐妖。

戴恒光是性情中人，“狐妖也好，侍女也好，我戴恒光都喜欢。”

王平不拦着，这是从繁合村出来后遇到的第一个令人开心的人了，也是，不管是谁，是个好妖就行。

可小狐妖就是不理戴恒光，就是喜欢和王平在一起，王平不是石头，面前日日晃悠一貌美无双的柔美女子，怎么能不动心呢。小狐妖眼珠子一转，让戴恒光抢走扇子，戴恒光唯小姐姐的话是听，立马就劫了扇子，他并不知道扇子对王平有多重要。

王平离了扇子压不住体内赤月的弑杀之力，小狐妖见快要得手，抽刀去刺王平，还好王平机灵，躲过了这一剑，可小狐妖这一瞬间的杀心惹得赤月之力脱了一点出来。

戴恒光见小狐妖真的动手，也愣了，王平趁机上前抢回了扇子，可抢不回那一点赤月之力了。

小狐妖吃了赤月残力，顿时开心得不得了，立即化作小狐跳进草丛就不见了。

三人赶忙去寻找，却听不远处又极大的响动，只见一只如猛虎大小的赤狐在一村落噬咬无辜人，满地残碎血肉，小狐叼着一条人腿，满眼血红，正如那天见到的赤月。

王平正要开扇子，却被戴恒光拉住，“别杀她，她不是这样的人。”

确实，小狐妖不是这样的人，只是那一点杀意被赤月无限放大才会如此，“可放过她，怎么和那些无辜的百姓交代，他们才是最值得怜悯的。”

“那无缘无故变成恶人不由己心做了错事的人，就应该成为你当英雄的垫脚石吗？”

“你什么意思。”

戴恒光不说破，伸手过来，“把你的扇子给我！”

“不行。”

方洪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从之前到现在，他已经清楚了王平和扇子的关系了，要说这责任，应该是王平的。

一边是四散被小狐抓住撕碎的村人，一边是一道走了一段路的朋友，现在解决谁更加重要？

王平思索了几秒，立即闪过身去捉小狐，小狐虽说得了赤月之力，可除了弑杀之心大涨其他都无增益，被王平用扇子压制，拿起随身的匕首一刀刺进了小狐的胸口。

戴恒光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上去搂着已经变成正常大小的小狐痛哭不已。

小狐尚有一口气，眼见身边一片火海残尸，自知犯下大错，她后悔不已，“本以为能骗来赤月，当个妖王，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随后恨恨而终。

方洪听见小狐狸的话语，心里更加确定，这王平和赤月的传说紧密相连。

王平见恒光痛哭，上前安慰，不曾想戴恒光放下小狐尸体一跃而起一把抽走了扇子，王平见他情绪不稳，忙安慰，“你稍微平静些。”

戴恒光挂着眼泪冷笑一声，“什么扇子，什么赤月，都见鬼去吧！”说罢打开了扇子三下五除二撕了个一塌糊涂。

王平见扇子没了，身体难以控制，犹如体内有岩浆翻滚，难以忍受，他只能往后撤去方洪那里，不曾想一把冰冷的刀子贯穿了自己的后腰，随后全身力气流散，王平转头去看方洪，见他手握着刀，“方洪......你！”

方洪冷着脸，“你老想改变死局，不知道自己才是带来死亡的，你死了，这天下应该能太平了。”

王平捂不住血流如注的伤口，嘴里想说自己身上有赤月，只要一死，赤月就会挣脱，可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

他的尸首瞬间化成一堆碎骨烂肉，方洪和戴恒光心里松了口气，都说原来这王平也是个妖孽。

正以为一切已定，尸首中出现百丈红光，直冲霄汉，洪水般蔓延开来，凭着扇骨，戴恒光两人才没被赤月吞噬，只是这时候已经挡不住想要毁灭人间的赤月了。

还保留着一颗圣父心的王平化作了鬼魂，转头看见一路上遇到的怨魂，心里悲凄不已，从拿着扇子降妖到变成妖孽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自以为能让这世道好些，可来这一遭还不如不来。

这扇子降得住妖魔降不住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