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从嘴里喝下去,变成回忆,又从身体里溢出来,变成欲望。朱颜没醉,却鬼使神差跟着林川回了家。
48 梦里他乡
9月过完的时候,朱颜做了个很重要的决定,她要嫁给周屏风了。
这一次,朱颜没有询问任何人的意见。在一个清晨醒来,看着沙发上睡得像个婴儿般的周屏风,她心里一动,做了这个决定。做决定是一瞬间的事,做这个决定之前,朱颜却考虑了很久。选择和周屏风结婚,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周屏风没有跟家里和解。他也没有要和解的意思。从那个家出走后,他反而有一种脱离了控制般的如释重负。朱颜理解他,离开了那样一位盛气凌人的母亲,谁不会如释重负呢。
内心里,朱颜也不希望周屏风跟家里和解。她忘不了周屏风生日那天,罗兰那张咄咄逼人的脸。只要一想到,要和这样的婆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就感觉像被是人摁住了咽喉,连呼吸都是不顺畅的。罗兰知道她太多的过去,也做了一些不太磊落的事儿,她不喜欢。
当然,朱颜不可能跟周屏风说这些,她说的是:“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回家也好,不回家也好,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周屏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说,那个家对他如此无情,他已不再留恋了。他的态度,让朱颜很满意。她很想对着罗兰喊话,你不是看不起人吗?你儿子最后还不是选择了我!这让朱颜有一种获得最终胜利的征服般的快感。
在罗兰的要求下,她们见了一面。地点是朱颜选的,咖啡也是朱颜请的。这一次,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硝烟弥漫,只是两个女人的对话,一个问,一个答,一个气势衰弱,一个志在必得。
罗兰问:“你们要结婚了?”
朱颜说:“是的。”
罗兰问:“你考虑清楚了?”
朱颜说:“考虑清楚了。”
“我们家的情况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都知道,确实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你都知道什么?”
“该知道的都知道。”
“你知道?”
“我为什么要骗你?”
罗兰怔了一下,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解释什么,只希望你能体谅一个母亲的心……”
朱颜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也不是个合格的妻子,做女人真难啊……”罗兰喃喃道,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细密的纹路就像S市周边水乡的河道,交汇又分开,分开后又交汇。“算了,只要你和屏风好好的,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朱颜说:“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的。”
朱颜想要补偿周屏风,他为她放弃了一切,那么她就给他,她拥有的一切。周屏风没有家了,她就给他一个家。写着他名字的那套公寓,就是给他一颗定心丸。
朱颜想告诉周屏风,从此,他们的人生就捆绑在一起,从根处紧紧相连了。房子只是前奏,以后他们还会拥有更多。周屏风却不安起来,几次三番提出,要把房子的权利人改回朱颜的名字。
朱颜笑了:“你以为改名字是那么容易的吗?光税费就是很大一笔钱了。”
周屏风说:“这是你花掉了自己所有积蓄买的,我不能要。”
他的态度很坚决,这让朱颜相信,他是真的不想要这房子,不想占这个便宜。最后他们商议,等领了证,办完婚礼,就去房产交易中心再改回朱颜的名字。
朱颜和周屏风在10月里一个明媚的上午,手牵着手去领了证。接下来,就是准备婚礼了。
婚礼前夕,朱颜计划了一场单身旅行,地点还是欧洲。葛素衣留在巴黎继续攻读艺术管理博士,她在那边买了一间公寓,给自己安了一个小家,邀请朱颜去她新家做客。梅朵离婚后,一个人周游世界,这个时间正好在欧洲。朱颜这趟出行,也想去见一见她们。要结婚了,她心里总归有些忐忑,她需要这场旅行来安抚自己,也需要从亲人那里,获取一些勇气和力量。
出发那天,不喜欢开车的周屏风,起了个大早,破天荒开车送朱颜去了机场。朱颜什么也没多说,他也什么都没多问,只是嘱咐朱颜注意安全。
这是一次随性的旅行。朱颜先去巴黎见了葛素衣。葛素衣因为腿脚不方便,不能走太多路,姐妹俩用了一天时间外出,参观校园,沿着香榭丽舍大道逛街购物,去汪多姆广场那家当年香奈儿本人常驻的Hotel Ritz,体验最顶尖的法式下午茶。其他时间,两人待在葛素衣的公寓里,看老电影,喝手工研磨的现冲咖啡,晒太阳,聊天。
朱颜告诉葛素衣,她和周屏风领证结婚了,他们还签了一份婚前协议。她把盖着钢印的结婚证和印有两人指纹的协议拿出来给葛素衣看。葛素衣看后笑了笑,然后祝福了她。
朱颜在巴黎待了三天,告别葛素衣后,她打电话给梅朵,两人约好了在翡冷翠见面。她有一段时间没见小姨了,很想念她。
到达翡冷翠的时候,正是黄昏,成片的彩色房子笼罩在橘色的夕阳中,像极了童话里的城堡。朱颜看着那些霞光,觉得自己对这座城市的憧憬,近乎一种天真的梦想。她在预定的酒店,见到了小姨。剪了短发的梅朵,状态非常好,牛仔裤,马丁靴,再加一件皮衣,时尚而且酷炫,丝毫看不出是快50岁的人。
晚上朱颜厚着脸皮跟梅朵挤一个被窝,临睡前她问了梅朵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一定要和小姨父离婚呢?”
梅朵沉思了一会儿。想到这些年的无性婚姻,想到无数个长夜里的孤枕难眠,一整天也难得有一句对话的冰冷的房间,黑暗中她的眼睛放肆地潮湿起来。熬油似的熬了20多年,也不是不能继续熬下去,她只是不想委屈了自己,也不想辜负生活。但是这些她没对朱颜说。她怎么忍心跟身旁的姑娘说这些呢?她还那么年经。
梅朵只说:“婚姻并不是一个女人的全部。这辈子,我们要有爱,要有家人,要有朋友,更要有自己。”
“你还是更爱自己对吗?”
“爱自己,又没有错。好好为自己活一回,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啊。”
“小姨,你幸福吗?”
“幸福啊。”
“可是你什么都没有了。”
“傻姑娘,我们努力,我们战斗,我们可歌可泣地坚持着某种东西,就是为了要证明比别人更幸福吗?幸福不需要被证明,只需要问问你的心。”
朱颜咂摸着这句话,怔了好一会儿。然后抱着梅朵的胳膊,假装睡去。黑暗中,她睁着眼,脑子又像放电影般,把过往的岁月回顾了一遍又一遍。
逛了两天教堂和博物馆后,梅朵告别朱颜,乘车去了米兰。朱颜准备在翡冷翠多待几天,这趟出行,见了要见的人,办了该办的事,她感觉一身轻松,也不急于回家,只想好好逛一逛这座城。
朱颜是后来才知道,“翡冷翠”三个字来自徐志摩,他不但给了这座城一个美丽的名字,还留下了那首著名的《翡冷翠的一夜》。朱颜知道这首诗,她觉得翡冷翠经得起这样的惦念。这座处于革命性的复兴潮流之中的城市,拥有40多个博物馆和美术馆,60多座宫殿以及许多教堂和广场,在这里出生或者生活过的大诗人、大画家、建筑师以及哲学家,更是好几页纸都列不完,但丁、达芬奇、提香、拉斐尔、波提切利、马萨乔、伽利略、米开朗基罗……他们的故事就像阿尔诺河上的老桥一样,成全了岁月,也被岁月成全。
这天朱颜逛完博物馆、调香店以及手工艺术书店后,忽然很想喝酒。在夜色中走进一家小酒馆,选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上一杯麦芽啤酒,听着音乐,看着远处老桥的灯影,慢慢把酒喝完。这是她出发之前就幻想过的画面。
在酒馆门口,朱颜遇见了一个人。一切就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在异国他乡,她和林川重逢了。
遇见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然后又都笑了。
“喝一杯?”林川发出邀请。
朱颜没有拒绝,跟着林川进了酒馆。
“你没变。”
“你也没变。”
他们看着对方的脸,微笑着,试图从相同的波澜不惊中,找出不同的兵荒马乱。一会儿后,他们放弃了,两人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朱颜脸上笑着,心里清楚,一切都变了,她不是曾经的她,他也不是曾经的他。曾经他们是怨侣,现在他们已经能够坐在一起,相互问好,平静地讲述一段往事。
“你后来为什么再也不联系我?”林川问。
“你都那样对我了,我为什么还要联系你?”
“你还不是那样对我?”
说完两人又都笑了。林川知道朱颜指的是什么,朱颜也知道林川指的是什么。他们都懂彼此的意思,默契一如从前。
林川说:“你知道吗?那年我是故意赶你走的。一个哥们儿告诉我,他看到你和一个穿得很花哨的男人抱在一起。我很生气,心里恼火,所以叫你走……”
“可是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朱颜问。
“哪个女人?”林川挑着眉,抬头纹挤成一团。
“你少装蒜。”朱颜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领了个女人回家。”
林川看着朱颜,笑而不语。
“没想到吧,我当时就在街对面的面包店里,我什么都看到了。”
林川笑了:“我当然知道你在面包店里,我就是故意让你看到的。那个女人,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她过来采访,去我家拿几本书,我故意和她表现得亲昵,只是想气气你,却没想到你从此再也不联系我。”
“只是这样?”
“不然呢?”
朱颜笑了,带着一种释然。不管林川是在骗她,还是事实就是这样,她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了。
“那么你呢?你来找我,为什么又去见别的男人?”林川问。
朱颜不想隐瞒,她告诉他:“我那天是去分手的,就像你哥们儿看到的,我和他拥抱了,但那是和他最后的拥抱,是祝福彼此的。”
“就这样?”
“不然呢?”
他们看着彼此,又笑了。这一晚,他们笑了很多次。
林川说:“我们都太要强了。”
“所以这不是一件好事。”朱颜一点都不怀疑,她和林川在本质上一样的人。
岁月能过滤掉一切残渣和偏见。时过境迁,所有的悲伤、怨怼,都在岁月的滤洗下,消解殆尽,留下的只有记忆里彼此凝视时炽热的心跳,以及唇齿相抵时醉酒般的荡漾。
他们不止喝了一杯,而是一杯又一杯。酒从嘴里喝下去,变成回忆,又从身体里溢出来,变成欲望。朱颜没醉,却鬼使神差跟着林川回了家。
一进门,两人就亲在一起,林川轻车熟路吻上朱颜的唇,他的舌头刚撬开朱颜的嘴巴,朱颜就沦陷了。衣服一层层剥去,林川的舌头依旧润滑如蜜。朱颜仿佛深陷一场梦境,世界模糊成一团,只有林川是清晰的。她翻身上去,像只小母豹一样匍匐在林川身上,起伏,摇摆,坠入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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