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鬼往事

送鬼往事

你赶过早路吗？

你可曾在岔路口看见过奇怪的灰烬？

又或者，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01

那是上个世纪90年代末期，南方小乡村的雨。

淅淅沥沥的，轻柔地敲打在黛青色的瓦上，在边沿处织出一张珍珠似的帘子。周遭的田野被雨洗过，青翠浸润，像是新涂了颜料。远处朦朦胧胧的水汽飘浮着，在晨光的熹微中独有一番水墨画的静默美。

一把红色的伞不知何时出现在视野里，鲜艳的颜色在朦朦胧胧的屋里分外扎眼。近了近了，那伞下露出稚气的小脸，耳侧的两只辫子有些润湿，柔顺地搭在浅青色的短衫上。

“石头哥哥，上学去勒~”。软糯的童音，拖着长长的尾巴飘飘荡荡的飞入了石头家的耳里。

“诶~我来啦”。另一朵淡蓝色的伞花在雨里绽放，晃晃悠悠地向小红伞靠近。

“我们放学后去捉鱼吧，最近一直下雨，池塘里的小鱼都顺着流水溜出来了”。

“好呀好呀，我知道一个秘密基地，那儿的鱼可多啦……”

两把小伞在水汽氤氲中，一前一后叽叽喳喳的向学校走去。像是春日流水里的两朵落花，随波逐流地打着旋儿前进。

02

“杨老师，杨老师，何小萌她发烧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还留着鼻涕的男孩拖着哭腔着急的说。

年轻的女老师快速奔向教室，小女孩烧的满脸红潮，双眼紧闭，冷汗涔涔，汗湿的发丝一绺一绺黏糊糊的贴在脸上，脖颈上。

莫不是因为淋雨感冒了？这家长也太粗心了。留守的娃娃，哎。杨老师来不及细想，赶紧抱着孩子去了镇卫生院。

打点滴，吃药，折腾了好一阵，可孩子依旧没醒过来。靠着人托人的带口信，何小萌的爷爷总算在隔了几个小时后赶到了。

“你们也太不关心孩子了吧，都烧成这样了还让在雨天走这么远的路？”忙了一上午，杨老师不禁也有些没好气。她是知道乡下重男轻女的习俗的，大多数女孩子往往不仅要做家务，干农活，还要带更小的弟弟妹妹，念书不过是义务教育，扔到学堂里识几个字而已，顺带还有老师帮看着。甚至因为计划生育，为了生的男孩让位子，户口都没有上。

那匆匆赶来的男人脸上写满了焦急，胶鞋上沾满了稀泥，伞不停地往下滴着水。本来正披着蓑笠在田间挖缺口疏水呢，有人带信说丫头生病了，人传人的也不知到底咋回事儿，这才火急火燎地赶来。他抖了抖伞上的水珠，着急开口说：“早上出门一点异常都没有，如往常一样上学。这雨下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也不知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儿。我也奇怪呢，这丫头身体一直不错，淋雨感冒了也没这么快这么猛吧？”

“对呀，早上我和小萌一块上学，啥事都没有。就快到学校了，她说有点累，晨读课她趴着休息，就发烧了，太奇怪了”。旁边一个男孩扑闪着大眼睛，一脸认真的说。正是被小萌称作“石头哥”的石磊。此时正是午休，他赶紧跑来看担忧着的小伙伴。

03

已经过去了两天，奇怪的高烧早已经退下，何小萌却迷迷糊糊的始终醒。连医生也奇怪起来，按常理，早应醒来多时了。

又是傍晚时分，一天又快要结束了。老何嘴里叼着个旱烟袋，吧嗒吧嗒的吐着烟圈，两眼放空没有焦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天晚上，他照例趁着夜色将黑未黑，匆匆从医院往家里赶。连续的阴雨，将泥土泡的松软，像胶水般死死的抓牢在他的鞋上。走到半路一个岔路口时，他狠狠地甩了一下双脚，以图减轻脚上的负重。一块泥巴从他的脚上飞出去，摔在了旁边的草丛里。却溅起来几滴混着黑色的泥水。

嗯？他眯着眼睛仔细瞅了瞅，才发现那儿有一摊浅浅的灰烬，此刻被雨浇透了形成一摊黑水窝在杂草里。旁边还有些未燃尽的黄表纸的边边角角，此刻也润湿着，皱巴巴的散落一旁。似乎，还有半截勺子，此刻正淌着脏水。

何老汉心下奇怪，谁这么懒，上坟上到半路就赶紧把纸给烧了。他摇摇头，继续在泥水路里抬脚回了家。

何老汉家就只这一个娃，此刻家里只有老婆子，在瓦数低低，昏黄的灯光下苦着张脸。老何打起精神，给他妻子说起了路上看见的事情，笑道今不如古，连祖宗都不敬重，如此敷衍了。

那婆子听了后，疲倦的脸上瞬间变了变色。她张了张嘴，嗫嚅道：“你说是在岔路口，有烧纸钱的痕迹？”

“是呀，怎么了？”老何有些奇怪，怎的她反应这么大。

“那天几号来着？是哪个岔路口？”

“8号，那天不逢集，所以我才一早去了地里。就是我们村到下村的那个岔路口”。何老汉仔细回忆着，看见妻子如此紧张，脸上也莫名有了几似凝重。“说起来，也是农历十六呐，虽然雨天并看不见月亮”，他又补充道。

“是了，是了。这是遭的什么孽哦”。何家老太抬起苍老的手背，擦了擦满是劳苦留下的满是沟壑的脸上，淌下的浑浊的泪，再次望着何老汉说：“明天，天一亮你就去请王家庄的王婆，态度一定要好礼数要周到”。

何老汉依旧疑惑着不解其意。“这八成啊，怕是哪个做了亏心事的人家，偷偷摸摸送了东西出来，被咱家娃撞上了”。抹着眼泪的何老太低声说着。

据说，有人做了亏心事，不干净的东西回来缠着，就使阴招将它们困住，在农历十五的晚上，送至岔路口。因为月与阳对应，月圆夜被当做阴气最盛的时候。然后祭七星灯，燃黄符纸，给自己免除灾祸。看不见的东西却并不会消失，而是受尽折磨。被丢弃在岔路口，加上符纸的作用，它们又找不到回去的路，怨念更深。因此，会附在最早路过的人身上，发泄怨恨。如若八字命格够硬，也就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如若遇到我家丫头这般，年纪小，又是女孩子，阳火不旺的人来说，就遭了罪了。

那天不逢集，又阴雨绵绵，路过的人少，丫头一大早赶去学校，在路上第一个遇上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那个岔路口，一共五条支路交汇，分别通往三个不同的村，正是做这事的好选择呀。女人还在絮絮叨叨的分析着。

何老汉吧嗒吧嗒的吸着旱烟，沉默不语。哪个缺德的干的这茬事，一整宿都没睡好，天不亮就出门赶去了王家庄。

04

王婆拿着一炷燃香，在面前的水碗上念念有词。香灰纷纷落尽盛着水的碗内。半晌之后，她盯着面前的水碗看了良久，终于开口说：“都是苦命的人呐”。

王婆问道：“你们村或者附近村子里，有没有连续几个都一直生姑娘的人，尤其是最近不久还生产了的？”

“有啊，就距离岔路口1里远处，赵家儿媳妇就一连生了好几个姑娘。唯一怀上的儿子生下来还是死胎，这养不活一大家子，送人的送人，还有的丢了，也是费尽了心思。前段时间听说又生了姑娘，计划生育又管的严，这媳妇连着这么多胎又要躲抓计划生育的，身体也不好了，这赵二呀，总算死了心不再生了”。

这乡下婆子一说起这些家长里短起来，就滔滔不绝，更何况这又如此具有话题性。她突然打住，“怎么，这和小萌这事有关系？”

王婆幽幽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这赵家是注定没有儿子了。我刚看这水相，赵家先前生了二姑娘，送人了。那户人家原本没有子嗣，娃娃还受了两年疼爱。可没隔多久，又怀上了还是个男娃娃。本来家庭条件也不好，又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加上这本来也不是亲生的，这老二的日子也就更加不好过。小小年纪就因生病去世了。这老三呢，生出来没多久，就丢在了医院不远的马路边，指望着谁能捡回去养。这个年头，计划生育又管的严，农村谁都想要个男娃娃，活活把孩子饿死了。两姐妹两去世了，怨气极大。这不刚好怀了第四胎，这回倒是个男娃。两个怨灵不知使了什么招，这孩子还真没活着生下来。不就是想要生男娃嘛，两个孩子受够了生男孩的苦楚，就偏不让你如愿。

说起来这家人也是丧心病狂，为了生个男孩，竟然将刚出生的五姑娘活活掐死了，对外声称说上次还没调理好，又是死胎。还请了人来驱鬼支招，说是冲撞了什么。这老赵儿媳妇受了刺激，精神也不大好了，身体也一天天弱下去。最近又添了个姑娘，一家人这些年只顾着生孩子，经济状况每日愈下，这才终于认命老赵家这一代注定没儿子。然后将最小的姑娘养着了。

没成想这几个早夭的姑娘，心里更加不平衡。这最后一个同样是姑娘，怎么的就能养下来，这老大不说啥，中间一个一个都没留，这尾巴还是个姑娘就能活下来。怨念更深，三天两头在家里弄些小动静。这夫妇二人也不知到底是啥情况，就听信上次那驱鬼师傅给送了出去，这家里倒也安宁了这两日”。

这听者无不唏嘘。谁曾想中间还有这么些往事。这老赵家做了这许多事，怕是真冲撞了太岁，没几个姑娘回来，怕也是生不出儿子的。

“你们赶紧去给赵家说说，让他们好好找人给几个姑娘道歉祈福，超度往生。不然，大的厄运还在后头等着呢，这几个娃娃的怨念很深，解铃还须系铃人，若不化解，既伤及无辜，更是后患无穷啊”。王婆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也有些疲倦，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语。

05

这赵家人听了这一茬，又惊又惧又悔。尤其是赵家媳妇，当妈的更是呼天抢地，怨着这一家子吵着闹着非要生出个男娃。这下好了，报应来了，哭哭啼啼的数落个没完。全家老小当即收拾准备了一堆祭奠之物，全家老小亲自去山上的庙里忏悔，又招呼了一群人连着三天三夜做了法事。十里八乡更将女娃回来复仇之事传的沸沸扬扬。

最后一天，做法事的领头临走之前，语重心长的对着赵家当家的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日后还需多行良善，否则这日后的业障当是难以化解。给子孙多存功德，才有后福可享。

没过多久，何小萌终于从昏睡中醒过来，完全不记得这一茬引起轰动的往事，依旧是那个眉开眼笑活泼开朗的野丫头。连绵阴雨的梅雨季节过去，抓鱼捉蟹上树，在夏天的烈日下跟男孩子一块儿疯玩，晒得黝黑黝黑的。

那赵家一家子，当真在日后多行好事，一家人虽普普通通，倒也平平安安。虽时不时邻人些明里暗里的笑话她家两姑娘，没能生个带把儿的传宗接代，两位老人经历了那么多倒是开明多了。如今，两个女儿乖巧懂事，孝顺体贴业已婚嫁，更是不用愁娶不起媳妇的一当事了。当真当年福祸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