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李彩霞一家人坐在院子上的石桌上吃饭，女儿徐云突然站起来往菜园边跑，然后蹲在地上嗷嗷地吐。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李彩霞实在憋不住了。
她问徐云，你到底是咋了？天天这样，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徐云到自来水管上冲了冲嘴，皱着眉头没说话。
你说句话啊，不行咱就去医院看去。
徐云不耐烦地说，上什么医院，啥事没有。
那你是咋了？
徐云没理她，快步走到屋里拿着书包就走了。
小云是不是胃不舒服？找个周末，还是去看看好。张国庆缓缓地说。
李彩霞点点头，对张国庆的提议表示赞同。
张国庆不是徐云的亲生父亲，是李彩霞跟前夫离婚后，招赘到自家来的。他人很老实，话也不多，就是腿脚不大灵便，听说是小时候得小儿麻痹症留下的后遗症。
他也带了一个孩子，男孩，刚八岁。
李彩霞看中他心眼好，会疼人，并不在意他的残疾，再婚一年多了，一家人相处的还算融洽，除了徐云从来不叫张国庆爸爸以外。
她每次叫他，都是直呼其名。张国庆也不在意。她喊他，他就答应着。
李彩霞在镇上一家电子厂上班，常常加班，家里做饭收拾和地里的活儿都是张国庆包了。他还在自己门口开了个小卖部，说是赚点零花钱。
李彩霞对这样的生活挺知足的，要不是出了徐云这档子事的话。
2.
晚上，李彩霞来到徐云的屋子。
你跟妈说实话，是你在学校谈恋爱了还是有坏小子欺负你了？我不会训你的。李彩霞自认并不是封建的人，孩子到了16岁，这样的事并不新鲜，要是孩子真有了，就去做流产。
徐云用毛巾被蒙着头，没事，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就不能不唠叨了吗？都快烦死了。
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嘛。李彩霞被徐云轰了出来。
许是我做的饭菜不合她的口味儿？张国庆坐在院子里洗脚，改天我做红烧肉给她吃，看看她能不能多吃点。
李彩霞惆怅地在凳子上坐下来。不对啊，徐云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她爱说爱笑，叽叽喳喳跟个麻雀似的，现在咋变成这样了，不搭理人，还死倔，跟她说不上两句话就像是炮仗似的急了。
她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
3.
早上，她出来开门，见李嫂正好出来倒尿桶，就把她的疑问跟李嫂说了，李嫂生了仨闺女，这方面肯定比她有经验。
啥？怀上了？跟谁的？李嫂惊讶地凑过来。
你小点声，李嫂，我就是这样怀疑。你说要不是怀孕了咋还死活不说呢，咋就不肯去检查呢？
那你怀疑谁？
我哪知道啊，我打算去她学校问问，看能问出点什么来么。
李嫂点头，也是，毕竟这是大事，要不到时肚子大了就不好了。
李彩霞去学校问了老师，又问了几个跟她关系好的同学，但大家都说她在学校表现很正常，也没有谈恋爱。
她有些郁闷，那女儿到底是咋了呢？
这天晚上李彩霞又加班加到十点。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推开屋门，正好看见张国庆从徐云的屋里出来。
小云怎么了？她问道。
没怎，我就是给她送了点儿吃的进去，她晚上没吃啥东西。张国庆说。
李彩霞推门进去，徐云躺在床上，见了她立刻转身朝里，把毛巾被蒙在了头上。
你咋了，我进来看看你。
看啥，在学校还没看够啊，都快丢死人了，你以后别去我学校了成吗？让人家以为我怎么了呢。
我就是去问问情况。
问啥情况啊，越描越黑，没事都能叫你整出点儿事来。
李彩霞望着空空的桌子，说，刚才你国庆叔来给你送吃的了？
嗯，一碗粥，非让我喝了。
李彩霞有些疑惑，她刚才并没有看见张国庆的手里拿着碗。
她说了句睡觉吧，就轻轻退了出来。
李彩霞辗转了一夜没睡着，她知道张国庆是个老实人，但他毕竟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徐云也天天在他跟前，他给孩子洗衣服做饭，难免……
她突然感觉到脊背有些发凉。
4.
李彩霞早上一开门，就见李嫂站在门外，眼珠子滴溜溜转，怎么样，查到那小子了？
李彩霞摇摇头，说，你看我家那口子有啥不对劲儿吗？
李嫂双手拍了个巴掌，眼睛瞪得铃铛大，你是说张国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嫂。李彩霞的脸涨红了。
李嫂凑上来说，也保不齐呢， 你整天在电子厂上班，家里都靠着李国庆，虽说他老实，可也不能不提防，毕竟不是孩子的亲爸。
不会的，不会的，他那人是个树叶掉下来也怕砸破脑壳的人，是没胆做这样的事的。李彩霞争辩道，可是这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人心隔肚皮。李嫂说。这样，我整天在家没事干，你家里的动静我帮你听着，要是真有啥不对头的，我立马就告诉你。
李彩霞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又赶紧叮嘱道，这是咱俩的秘密，你可别对人家说啊。要不我女儿的名声就全毁了。
李嫂说，哪能啊，我又不是那多嘴的人。
李彩霞放下心来回屋了。她跟李嫂二十多年邻居了，她相信她。
5.
张国庆开始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以前他去接孩子，在路上遇到村里人都会跟他打招呼，现在他跟人招手说话，都没人理他。甚至他从大街上经过，身后的人就开始低声言语。
他有些纳闷。
这天，他坐在自家的小卖部门口，一个小女孩进来买棒棒糖。付完钱，小女孩跟他说，伯伯再见。
他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
这时一个女人不知从哪里窜了进来，说道，别碰我的孩子，死变态。
张国庆干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你说啥呢？妹子，怎么张口就骂人呢？张国庆也有些火了。
女人一把牵着孩子的手就走，说，自己做下的龌龊事，还理直气壮的，什么玩意儿？
张国庆跛着脚想追过去问问，身后一个小伙子拉住了他，叔，您别追了，给我拿两盒烟。
张国庆见是同村的小明子，折身进去拿烟，小明子站在门口说，国庆叔，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么，你真的跟徐云……
啥？张国庆皱了皱眉头，走过来。
人家说你跟彩霞嫂子的闺女徐云有……好像还怀孕了。
什么？张国庆气的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这是谁造的谣啊，我跟他豁命去。
小明子害怕了，赶紧说，叔您别急，我也是听人说的。说着拿着烟赶紧溜了。
张国庆气得无心再在小卖部呆着，就关了门回家。
他回到家，徐云也正好回来，瞅了他一眼，就进了自己的屋。
张国庆坐在院子里生闷气，我本分做人，谁也不敢得罪，咋还有人这样编排我呢？再说徐云吐这回事只有他这一家子人知道，家里看他不顺眼的也只有徐云一人。
他决定亲口问问她。
他去敲徐云房间的门，徐云把房间在里面锁上了，张国庆说，小云，你开门，我就跟你说几句话。
徐云没吱声，也没开门。
李彩霞今天没加班，骑车回来了。
她刚想推车进门，李嫂冲了出来，说，张国庆跟小云吵起来了，这不，小云躲屋里去了，张国庆在外面咣咣砸门呢。
是吗？李彩霞着急进了门。果然，张国庆站在徐云门口，在使劲敲门。
是不是有些不正常？李嫂跟着进了门，转着眼睛。
您先回去吧，谢谢你了李嫂。李彩霞的火气上来了。她把车子一撂，就进了屋。
咋了？李彩霞过去，你砰砰砰敲门干嘛，跟小云吵架了？李彩霞按住怒气问道。
没有，我就是想问问她，村里那些谣言是谁传出去的。张国庆气呼呼地坐下来说道。
那你到底有没有对小云……李彩霞也窝着火，问道。
张国庆吃惊地站起来，你也听说了，连你也不信我？
他脖子里的青筋都跳出来了，跺脚道，日月星辰都长眼，我张国庆要是做那没人性的事，晴天里一个响雷劈死我。
赌咒发誓有个鸟用，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真啥都没做，那咋不说别人，偏说你呢？李彩霞见他急了，也跟着急了。
我哪知道是哪个嘴贱的人胡扯的。我行得正做的端，半夜不怕鬼敲门。张国庆气的摔上门走了。
李彩霞蹲下来，哭了。这是她再婚一年多来，第一次跟张国庆吵架。
6.
第二天李彩霞刚进厂，她的同事就追上来问她，昨天跟姐夫干仗了？
你咋知道？她说。
大家都在议论呢，姐你这样不管用，你得报警。让他把牢底坐穿才成。
坐牢？李彩霞说，我问过他了，他说不是他。
他说不是就不是啊，这样的事摊在谁身上谁会承认啊，你光跟他吵架没用，就算为了孩子，你也不能心软。
李彩霞郁闷了一天。
回到家，她站在院墙上叫李嫂。
李嫂正在给鸡喂食，端着簸箕笑呵呵的过来了。
咋了，彩霞。我这双耳朵可都时刻竖着呢，啥风吹草动也逃不过去。
你是不是在外边传张国庆的事了？
啥，我可没有，她放下簸箕，一本正经地说，要是我告诉别人一星半点，我死全家。
李彩霞见她信誓旦旦，不再问了，将信将疑地从墙边下来了。
晚上徐云仍然不想吃饭，张国庆炖的红烧肉，她全吐出来了。
走，明天我就带你去医院，我非得查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彩霞说。
徐云说，妈，你别闹了成吗？我要是去了医院，以后还能做人么？你要是非逼我去，我就死给你看。
那你说，你到底怎么了？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没事儿。徐云把碗筷一扔，转身进屋去了。
张国庆气哼哼地说，必须得带她去医院，要不这臭屎就粘在我身上了，咋洗也洗不掉了。
你咋说话呢，啥臭屎，你光顾着你自己的名声，不想想我女儿的名声。你都多大人了，人家嚼嚼舌头就过去了，要是我女儿名声毁了，那就一辈子没法做人了。
李国庆说不过他，只好闷头吃饭。
7.
张国庆觉得自己的生活快被毁了。他连坐在自己家门口乘凉，都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骂他变态，没人性的东西。
张国庆这天骑着电动车去接自己的儿子，儿子一路上不说话，他问怎么了。
儿子没好气的说，人家都骂你是乌龟王八蛋呢。
他想必须要跟李彩霞谈谈了。
李彩霞听着他的抱怨，说，可是孩子死活不去，咱又啥办法。
不去就拖着去，绑着去，张国庆恼火地说，整天被人在后面戳脊梁骨的日子是人过的么？我现在上街赶集都被人骂，还有人干脆都不卖东西给我，好像我他妈的真成了一个罪犯。
李彩霞说，去也得好好说去，你说的那是啥话，不是自己的女儿你反正不心疼。要是换做你儿子你会这样干？
李国庆说，那咋办，我现在就像个烂柿子似的，任人揉搓，啥也不能说，啥也做不了。
李彩霞说，我再跟孩子谈谈，你别着急。
我怎么能不急，我他妈的都快活不下去了。
李彩霞听到对面墙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一抬头，看见李嫂的身影从院墙角一闪而过。
她赶紧捅张国庆，走，走，有啥话咱进屋说。
我为啥要进屋说，就在这里说，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带她去医院，那咱就别过了。
8.
中午李彩霞去厂子的食堂吃饭，正在打菜的时候，听到同村的李梅花说，我听说，张国庆逼着彩霞姐带孩子去医院做流产呢，要是不去的话就跟她离婚呢。
是么，这男人真不是个东西，彩霞姐哪根筋不对，就这么忍着，到时等孩子肚子大了……
不知谁发现了李彩霞在她们身后，众人立刻闭了嘴。
李彩霞冷冷地从他们面前过去了，心像刀子割一样。
一下班，她就急忙往家里赶，她非要撕烂李嫂的嘴巴，这张臭嘴，啥瞎话都能编排的出来。
她刚来到门口，却见张国庆肩膀上背着个布包袱，手里牵着儿子的手，正往外走。
你去哪儿？
我跟我儿子走了，这里容不下我们了。结婚证我没找到，你回头找找，找到了给我打电话，咱去办离婚手续。
张国庆说的很平静。
李彩霞追出来，说，你别走，一会儿等小云回来我就跟她说，这次说啥也得带她去医院，还你的清白。
不用了，张国庆说，反正我都要走了，没必要了。
李彩霞在门口跟李国庆拉拉扯扯，这时李嫂出来了。
她倚在门口说，你两口子这是闹哪出啊。苦肉计啊。
李彩霞看到她眯着眼睛笑嘻嘻的样子，松开了抓着张国庆的手，说，李嫂，这些事都是你那张臭嘴搅和出来的吧？今天我非撕烂它。
她上前去抓李嫂，李嫂一闪身，李彩霞揪住了她的头发，李嫂吃痛，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我说啥了，当初还不都是你自己说的，说李国庆跟你闺女不清白。现在咋又赖到我身上了。李嫂吐了一口唾沫。
两人又扭打在一起。
李嫂的丈夫听见响声出来了，他拿着一根棍子就往李彩霞身上捅，李彩霞嗷嗷叫着，又往李嫂身上撞。
徐云回来了，见她妈被人欺负了，扯下书包就上前给了李嫂的丈夫一脚，然后又逮着李嫂的胳膊咬了一口。
众人来看的，来劝的，围住了整条街道，比赶集都要热闹。
围观
张国庆收拾好包袱，瞅着一堆人厮打，也不理会，牵着儿子的手走了。
9.
李彩霞扭着徐云去了县医院做了各种化验还有B超。啥事没有。
她拽着徐云的胳膊吼道，你没怀孕为什么不来检查？
我没怀孕为什么要来检查？
那你为什么吐？
徐云不回答，大夫说，可能是心理因素。
啥心理因素啊，我看她就是装的。
我就是装的。徐云说，我就是看不惯张国庆那怂样儿，我吃他做的饭就恶心，就想吐。
他哪里对你不好了？
对我好也没用，我有自己的爸爸，他算什么东西，假惺惺。
我以前跟你爸过的是啥日子你都看了，他整天吃喝嫖赌抽，有点不顺就把我往死里揍，我要是还跟着他，早就被他打死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同意你离婚啊。但你跟张国庆结婚问过我没，你从跟他相亲到结婚，自始至终就没问过我的意见。
我不同意。徐云说。
搞了半天你就是因为这个？李彩霞快被气晕了，那你为啥不说你没怀孕，要是早说了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丑事来。
我说了，我说我啥事没有，你信吗？是你在那里瞎猜疑，是你们一帮大人添油加醋地瞎扯淡，我为什么要管？你们吵也好，打也好，最好离了，那正好合我的心愿了。
李彩霞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10.
张国庆最终没有回来。他坚决跟李彩霞办了离婚手续。
李彩霞想不明白，事情不是都说清楚了，我也千道歉万对不起了。
她妹妹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错了，家丑不可外扬，再说这事你也没证据，你咋就能跟李嫂说呢。
人性是最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李嫂整天被她男人打，而你又再婚，过的还不错，她心里能舒坦？巴不得你出点什么事呢。
国庆哥真正寒心的也许不是那些流言，而是你的恶意揣测，说到底，因为他是继父，所以你从来就没真正信任过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