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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路远总风波

深秋季节，江南的花儿朵儿依然明艳，但已经有了盛极将衰的气象，蝴蝶也寥寥了，正是勾人诗情的大好时节，却有一个穿得花红柳绿，像是把一整个夏天的花草虫鱼都穿在身上的“花大姐”，破坏了这份诗意。

她跳着脚，指着万清泉的鼻子大骂：“你这个书呆子，不在家里好好读书，出来见什么义、勇什么为！老娘求你救我了吗？就你这半桶水的功夫，只会拖后腿……”

万清泉努力坐直了身体，弱弱地辩解：“你在喊‘救命’……”

花大姐登时噎住了。

“我那是诱敌之计、诱敌之计、诱敌之计！”狠狠地瞪了万清泉几眼，她忍住再把这个书呆子打一顿的冲动。

昔日的清溪堂堂主何等威风，若是那些旧识看到他如今被人指着鼻子骂，估计要惊掉一干人等的下巴。

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在彩莲村的毒发之后，他的功力日渐衰微，幸好他心性豁达，全然不当一回事，对比得夏花就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

夏花这次没有跟来，是因为万清泉实在不想再被她逼着喝药，就自个儿偷偷地遁了，遁得太着急，连银两都忘了带。

这天，当他路过某竹林的时候，正打算寻一块干净的地儿歇歇脚，忽然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悄摸摸走进阴暗的竹林深处，就见到个花枝招展的大姑娘不嫌脏地坐在地上，边哭边往后面缩，而她的面前，竖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万清泉只看到背影，这厮正笑得欢畅：“你哭的样子真好看，我见犹怜……”

在清溪堂的地界，居然有这种欺凌弱小之事发生，万清泉大义凛然地冲出去：“住手！”

瘦瘦的男子转过身来，双方打了个照面，都吃了一惊。

这人瘦虽瘦，但眼睛神采奕奕，转身之际带动衣袖翩飞，还真有那么一丝飘飘玉公子的模样，不正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玉公子”耶律大石吗？传言，此人师门不明，犹善采花，又不知道哪里学的御心手段，受害者到头来反而哭喊着要嫁给他的甚多。

玉公子心头跳了一跳：此人，是苏昱？几年前遥遥见过苏昱一面，面容身形都跟眼前的书生很像，不过气势不像，不是，登时他的胆子又壮了。

他心头火起，也不多话，劈手就是一掌，满以为这个文弱的书生必定抱头鼠窜。万清泉只觉掌风扫过之处，如被刀割，他此时内力不足，不可硬拼，“拈花步法”展开，如游鱼般滴溜溜绕了玉公子几圈，谁也没有占到上风，周围的竹子噼里啪啦掉落了一地。

玉公子胆气更壮，掌掌沉实，看着他的掌势并不快，万清泉却如置身惊涛骇浪之中，一涛又一涛绵绵不绝而来，压制住他的步法，“拈花步法”以轻灵见长，玉公子织就一张网，要把这乡野书生毙于掌下。

“拈花步法”是万清泉与阿薇昔日自创的步法，江湖中人还未曾有人见过，他本不欲暴露真实的武功，但性命重要，此时也顾不得了。

“且白”无声出现，转瞬即逝。

玉公子的掌心剧痛，眼角好似见到一抹流光倏忽而过，他的掌风却再也发不出来，心知不妙，当机立断疾退，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人在外面飘，跑得快很重要。

万清泉本来正在发愁如何安慰这个哭泣的女子，万万没想到，他救的弱女子居然跳了起来，转瞬间化身成母老虎，把他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他梳理了整件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女子的好友被玉公子抓走了几天，又放了，她却失心疯一样地要嫁给玉公子，于是，女子设计铲除这个祸害，免得有更多好人家的女孩子遭殃。

大功告成之际，眼见着快要把玉公子引入早就准备好的陷阱里，一个不善解人意的书生出现，还把玉公子打跑了。

万清泉摸摸手臂上正在流血的伤口，也坐在了地上，打架可真是个体力活。

“不对啊，你都受伤了，他还没有受伤，为什么他跑了？”花大姐的智商突然回来了。

“可能是他发现了你也很能打，怕打不过两个人？”万清泉随口说道。

花大姐点点头：“有可能，你们书生啊，就是没有用。”

“我们书生？还有哪一个书生？”

“哪个都没有！”

万清泉从善如流地继续虚弱，把无用书生的模样做到底，果然，“花大姐”还是心软了，边骂边在他的身上点、点、点，点穴手法娴熟至极，然后还给万清泉包扎得漂漂亮亮的，一朵大大的蝴蝶结煞是扎眼。

对自己露的这一手很满意，花大姐心情好多了：“书呆子，我叫张岚，你呢？家里还有什么人？你多大了？娶亲了吗？我送你回家。”

万清泉摆摆手，客套一下：“多谢女侠，这点伤不碍事，我自己可以回去。我叫万清泉，咱们……”

“那行，告辞。”女侠很干脆，说走转身就走。万清泉放下手臂，这才把话说完“有缘再会”。

万清泉也很满意，只要不回去喝夏花每天研制的花式苦汤药，怎么都好。

伤心人各有怀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过，难不倒书生。

万清泉在街口支了个摊子，帮别人写家书之类的，有桌子有椅子有招牌，笔墨纸砚俱全，像模像样的，都赖旁边好心的面馆老板帮衬，万清泉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后面，恍然回到了那避世三年的时光。

鼻端是食物的香气，天光明净云影稀，头顶偶尔有飞鸟快速掠过，小摊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声音、孩童的嬉笑声等等各色声音混杂，万清泉不禁微笑，若是在那时，这当口，该是秦大路那个无事生非的家伙跳出来找茬了。

秦大路没有跳出来，反倒跳出来一个大姑娘。

姑娘一拍桌子，震得桌子晃了几晃：“写字的，保护费交了吗？”

万清泉回过神来：“保护费？”眼前的这位姑娘怎么看怎么眼熟，长得挺好看，衣服也挺好看，虽然，此时她的动作不怎么好看，声音也挺耳熟的。

姑娘圆溜溜的杏仁大眼盯着万清泉，看他迷糊的样子，急了：“书呆子，你是傻了吗？”

这声熟悉的“书呆子”，唤回了万清泉的记忆：“是你！张姑娘！”

张姑娘今日换了素净的妆容和衣裙，比前几天浓妆艳抹的花蝴蝶模样好看多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是联系不起来。

万清泉正琢磨着怎么寒暄几句，就被姑娘一把抓住了手臂提起来：“没有保护费，逗你玩呢，走，我请你喝酒！”

万清泉龇牙咧嘴地被她扯着走，这姑娘好巧不巧，抓着他前几日受伤的手臂，手劲儿还挺大，万清泉不好意思喊疼，担心这快嘴的姑娘又奚落他。

酒楼是上好的酒楼，酒是上好的美酒，菜是上好的佳肴，就是万清泉吃得有点不踏实。

这姑娘海量，一口菜不吃就先喝上了，万清泉看她豪爽地一杯接着一杯往嘴巴里倒酒，很担心她喝醉了无法结账。

这会儿，她已经脸庞红红地蹭到了万清泉旁边的位置上，揪着他的头发笑个不停。

“书呆子，你不会武功还逞什么能？”

万清泉不服气：“谁说我不会武功，你也看到了，玉公子都被我打跑了！”

“书呆子，你送给我的诗，我很喜欢，我已经会写了。”

万清泉大声辩解：“别胡说，我没有送给你诗，我只会送给阿薇！”

“书呆子，我是江湖草莽，我也知道门不当户不对，别跟父母赌气了，你回去吧。”

万清泉：“啊？”

“书呆子，如果早知道会害了你，我会早早离开这里，我后悔……”

万清泉僵坐不语，算了，跟醉鬼没有道理可讲。

“书呆子，我会帮你照看伯父伯母，你是不是在怪我，梦里都不愿意见我一面？”

她明明在笑着，却有泪珠滚滚而下。

蓦地一声冷“哼”夹杂着杀气袭来，万清泉对杀气至为敏感，伸手揽住姑娘，斜斜错开半步，还不忘顺手拉走椅子，免得回头还要多赔店家一张椅子。

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气冲冲地收起棍子，当他看到万清泉的手，眼睛都要冒出绿光来了：“恶心的书生，我最讨厌书生了！”

万清泉着实不理解，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剑拔弩张的时刻，张岚又大笑：“小七，你来啦，过来，陪姐喝酒。”原来是认识的。

小七伸手抢过张岚，风风火火地离开，丢给万清泉一地白眼。万清泉苦恼地看着满桌好酒好菜，估算自己需要在店里做工多久来抵债。

一入江湖几时回

就在店小二万清泉勤勤恳恳做工的第二日，小七就来把他赎出去了。他黑着脸说：“你快点走，不要再招惹阿姐了。”

万清泉表示理解，他已经从店家那里得知了关于张岚的一些事情。

无外乎江湖女子跟世家公子相恋，却为对方家世所阻，男方家大势大，希望儿子娶门当户对的女子，威逼利诱都不成，反而逼得男子离家出走，在某一次的江湖寻仇之中，男子为了保护张岚受伤，不治而亡，此后，张岚再也不曾离开此地。

“我看你的相貌，跟那位书生还真有点像，不过，他可没有你这么落魄。”店家许是老眼昏花，看天下书生都差不多。

“也许是男家派来的杀手呢？为了断绝他家公子的念想，反而害了他。”另外一个店小二如是猜测。

万清泉大致了解了那天她的醉语，不禁唏嘘。

他温和地对小七笑：“多谢，告辞。”

当他信步走在道路上，愉悦地观赏秋景时，被一帮子人拦住了。

“就是他！我看见小七跟他在一起。”有人指着万清泉大声说，然后他又被带了回来。

小七躺在一棵树后，已经没有了呼吸，离他们告别的地方不远。小七的一帮兄弟，个个摩拳擦掌，红着眼睛要为小七报仇，江湖事江湖了。

张岚阻止了激动的人群，问万清泉：“你有什么话说？”

万清泉没有被冤枉的愤慨，平静地说：“不是我，我会留下来，直到抓住凶手。”

小七的表情很诧异，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中了好几刀，只有一刀致命，小七为什么没有挣扎的痕迹？刀势斜斜向上，应该是比小七的个子矮一些的人，还应该，是他认识的。

万清泉跟张岚对视了一眼，她也发现了。

人群中有人高声喊：“打死他，为小七报仇！”一块石头砸到了万清泉的头上，张岚一闪身挡在他前面：“真相还没有查清楚，再给我三天时间。”

“岚姐，你就是看到书生昏了头！”

“就是，如果不是你引来这个书生，小七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激愤的人群开始蠢蠢欲动，张岚甩出清脆的一鞭：“我会给小七报仇，但这件事情有蹊跷，我们不能冤枉好人。”

那些人貌似有些忌惮张岚，吵吵嚷嚷着不敢上前，也不愿意离开。

“他是我弟弟，他没有闯过江湖，没有仇家，在这里也极少跟人有大的冲突，他才只有十六岁，我不知道谁会杀害他。”夜深了，人群陆续散去，张岚突然轻声说。万清泉也百思不得其解。

月光昏昏地透过窗棂，屋子里没有点烛火，万清泉守着小七，想着前日还能生龙活虎地打自己的少年，转眼就冷冰冰地躺在这里，心下渐生怒气：人命，何时变得这么轻贱了？

突然，他的眼角看到一点磷光，一闪又不见了。万清泉站起来，围着小七转了好几圈，终于在一个角度，发现了他鬓角的闪光。

他用手碾了碾，这个是……金粉？小七在哪里蹭到的？

翌日，张岚的好友零零散散地过来，说些老生常谈的宽慰的话。万清泉独自在院中发呆，也没有人理睬他。

当他看到张岚出来跟他并排站着的时候，才想起屋中现在只有一位女子，张岚作为主人，为何不作陪？

“小七喜欢她，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不知道小七有没有话想对她说。她家世代经商，家境殷实，小七可能碍于门第之见，从来不说，我是他的姐姐，当然能看出他的心思。”张岚的嗓子都有些哑了，虽然她没有大哭大叫，可是悲痛不见得少。

万清泉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他一向不擅长跟女子相处。

“她喜欢玉公子。”张岚突然说，万清泉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让张岚设陷阱害玉公子的好友。

“我设计玉公子，也有私心，不是我说的为民除害那么伟大，我希望小七能幸福。”张岚眼神飘忽，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万清泉默然，哪个人能做到毫无私心呢？他也不好去责怪一位刚刚失去亲人的女子。

“我现在，反而有点恨她。我是不是疯了？”张岚没有等万清泉回答，又自顾自说下去，她的情绪需要释放。

忽然，万清泉好像看到了什么线头，飘飘渺渺有些抓不住。

当张岚的好友走出来的时候，万清泉不礼貌地盯着她看了又看，女子确实生得娇艳，煞白着一张脸儿，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姿。

张岚不着痕迹地踢了万清泉一脚，说“秀秀，别理他，这书呆子脑袋有问题。”秀秀心不在焉地点头告辞。万清泉木呆呆地，若有所思。

且饮醉今夕

竹林依然阴暗，即使有明晃晃的日头，林子深处也是凉意森森，竹叶苍翠得像是能把人都染绿了，一阵风过，叶子哗啦啦地响，秀秀抱了抱臂膀。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

“啊——”秀秀吓得闭着眼睛尖叫，随即被拥进一个瘦骨嶙峋的怀里。她颤巍巍地抓住来人的衣襟：“玉郎，带我走吧，我害怕，我不敢闭眼睛，小七的血，到处都是小七的血，带我走吧，你不是说事情过后就娶我的吗……”

来人是玉公子。

他的眼睛里闪过厌恶之色，但是仍顺了顺秀秀的头发，柔声说：“别怕，很快就不怕了。”

五指张开，他就要向着秀秀的脑袋拍下。

一道鞭子迅疾飞来，他不得不回手自保。张岚和万清泉无声无息地现出身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玉公子倒也不慌，笑道：“你们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

张岚一把将秀秀护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瞪着他，头也不回地问：“秀秀，你受伤了没有？”

秀秀面现凄楚之色：“玉郎怎么会伤害我呢？”

玉公子也笑：“就是，我爱秀秀，怎么会害她呢？”

秀秀全身一震，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苍白的脸上却泛起不正常的嫣红。

玉公子看着张岚，缓缓地说：“你知道吗，被你护在身后的这个女人，杀了你的弟弟。”

张岚不为所动：“恶贼休要挑拨离间！”却听得秀秀放声大哭。她的心猛地下沉，不可置信地回头：“你……”

万清泉叹了一口气，他突然不知道，把张岚带来这里，到底是对还是错。

看到秀秀走出来的时候，他想起了那丝飘渺的线是什么。

金粉、小七熟悉的人、秀秀额头上的花黄、恨……

秀秀低着头哭：“对不起，你想杀玉郎，我……玉郎答应我，帮他这一次，他就娶我，带我远走高飞……”

张岚的手脚冰冷，一颗心沉了又沉，却有星星点点的火，慢慢聚拢过来，她嘶声说：“他利用完你，就想杀你，你为了这样一个人，杀了对你掏心掏肺的小七……”她心痛得说不下去，手慢慢地握紧了鞭子。

“我知道，那一刻，我知道了小七临死前的绝望，我对不起小七，这是我的报应……”

不仅张岚愣住了，连玉公子也愣住了。

“我从小就被安排好了一切，如果一直是这样的生活，也就罢了，可是我遇到了他”，秀秀含泪看向玉公子，“我才知道，人活着，还可以这样自由……”

张岚举起手，鞭子疾若闪电射向秀秀，玉公子嘴角挂着冷笑，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

当秀秀倒在玉公子的身前，他才如遭雷击，一向莫不在乎的眼睛里露出了慌乱迷惘的神色。

谁都想不到，张岚会在半途中改变攻势，鞭子诡异地扭曲了弧度，直插玉公子的面门——除了秀秀。

秀秀太了解张岚了，鞭子转变方向的同时，她扑了过去。她明明是不会武功的普通女子，却赶在鞭子之前扑到了玉公子身上，生生替他挡了这一击。

“为什么？”张岚和玉公子同时出声。张岚是痛心疾首，玉公子是真的惘然。

他这一生，曾经被别人欺骗玩弄，也玩弄别人，自诩看透了人心，有太多的女人说爱他，却唯有秀秀，真的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他看不透。他不知道心头的迷茫和痛惜从何而来。

秀秀没救了，万清泉给她输入内力，却如泥牛入海，她本就是弱质女子，张岚用尽全力的一击，任谁都回天无力。

张岚想喊想哭，却连声音都是破碎不成的。

秀秀努力地向玉公子伸出手去：“我知道……你想杀我，可是，我不悔……这样，你就能一辈子都记住我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泪珠与生机一同断绝。玉公子缓缓站起身，神情平静，眼睛里好似有漩涡盘旋，流光溢彩：“你们不是好姐妹吗，那你下去陪她吧。”

“这个蠢女人，死就死了，我才不会记住她。”

“我让秀秀杀小七，就是想试探苏昱，也让你尝一尝失去亲人的痛苦、被朋友背叛的痛苦，这比杀了你，可要好玩多了。”

“小七是被你害死的，你该死。”

张岚如被蛊惑般低下头，喃喃自语：“小七是我害死的，我该死……”

万清泉一声清啸破云天，竹林瑟瑟，长风卷地，他轻轻地说：“这就是你的御心之术？”

御心之术，世人都以为是夸大其词的传说，或者说，见过的人都已经身不由己，当然无法说出真相。张岚接连遭受打击，心力交瘁之际，很容易就着了道儿。

长风拂过张岚，她如梦初醒，再次咬紧牙关，欺身而上，和玉公子斗作一团，两个人都是刚猛的路数，张岚渐处下风。

万清泉探手，透明的短剑“且白”无声划出，他如今内力不济，想护得张岚周全，不得不暴露身份了。

“且白”短剑，江湖中无人不知。

张岚停了手，她也如秀秀，怔怔地流下眼泪来：“原来，你就是清溪堂堂主苏昱，你好，书呆子，你好，原来你也在骗我。”

万清泉大急，想是张岚还没有完全摆脱玉公子的御心之术，陷入了魔怔。

“别看他的眼睛！”万清泉一剑逼退玉公子，奔至张岚身边，伸指想点她的百会穴。

玉公子阴恻恻一笑，眼中漩涡更盛，张岚对着万清泉，如同对着仇人，递出了她的鞭子。

万清泉叫苦不迭，一个玉公子就要命了，再加一个张岚，这次想全身而退，怕是不易。他只能一退再退，往玉公子的身边退去，若是能出其不意擒住他，或可解了他对张岚的控制。

张岚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鞭紧似一鞭，鞭影密密若牢笼，罩住了他的退路，万清泉开始想念夏花的汤药了。

蓦地，张岚的手脚慢了下来，她低声说：“书呆子……”，万清泉一喜，不妨脑后风声，被击了个正着。

玉公子偷袭成功，但他也是强弩之末了。

玉公子没想到，他在一天之内见到了两个摆脱他御心之术的人，还都是女人，他不明白。

万清泉倒下的时候，张岚目眦尽裂，玉公子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两次被人强行破了他的御心之术，他终于承受不住反噬之力。

中术者强行破术的代价是什么？万清泉看着张岚如同一片落叶飘落，似乎一切都静止了，他却听到了当年阿薇坠崖时候的风声。

她向万清泉笑了笑，嘴唇微动，万清泉看懂了，她说：“书呆子。”

玉公子面容扭曲：“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能做到？愚蠢的女人，一个一个的，你们不知道这样会死吗？”他流下了眼泪。

万清泉把“且白”收起。他不需要再杀玉公子了。玉公子已死。

玉公子想帮秀秀擦拭干净脸上的血，却怎么都拭不净，那血红得像火，也烫得像火，烫得他心头止不住发颤。

“秀秀，我这就带你走，我答应你的……”

玉公子抱起她踉跄而去，这一日，他才知道，自己早已得到了一生中最贵的珍宝，却也，失去了。

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玉公子。

万清泉把张岚姐弟葬在了后山的向阳之处，地势很高，她想守护的人，都在她的眼底。他撒了一把蜀葵的种子在周围，来年夏日，这里应该花开如锦。

他陪她喝了一坛酒，一句话都没有说，张岚那句“书呆子”指的是哪一个？她是否已经跟她念念不忘的“书呆子”重逢？长风过处草木低伏，鸣虫寂寥雁影无几，夕阳柔柔地挂在天边，似一个女子酒醉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