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金银忘不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此地过年虽然没有假期，倒也是散居各处的同胞们聚会吃饭的当然借口。每年春节前后的几个周末都排满，这天轮到去集体考察新泽西北部新开的韩国烧烤店。

炭火燃起，一盘盘凉菜、生肉和蔬菜端上来，座中不知怎么就说起来：

“哎，最近网上出来一份2018年明星收入榜单，动不动七、八千万，范冰冰排第一，两个亿！你说这些人拿着这么多钱干什么？”

“嗯——”听见的人沉吟，立刻换算：“一、两千万美金，可以……”

这一下可就炸了锅。须知当日在座的各位，个个都是头上顶着博士学历的有识之士，韬略满腹，天上的事约莫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七嘴八舌，股票啊，共同基金啊，满腔热情地为远在太平洋那一端的范冰冰们谋划起投资方略。

我脑子颇不好使，一听人说起数字的加加减减就绕不过弯来的。何况全部的意识都已迅速被“一、两千万”这个数目引诱，不管他们说什么，只顾自己晃着手中的葡萄酒杯，思绪如大海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

一、两千万……我手头若有这么多钱，也不会拿去投什么资，先找个好地方，买栋大房子住进去是正经。若不能挺立在山顶，就要座落在海滨湖畔，面积至少7000平方英尺，八间卧室，挑高房顶，五个车房；雇上佣人数名，夏天叫他们上清茶，白毫银针或雪水云绿；冬天自然要热汤，人参或燕窝，都是从产地空运过来。还要有辆好车，法拉利或宝马七字头，车顶开窗，羊皮座椅，柠檬黄色车身。然后开着这辆车，天天去曼哈顿第五大道逛街，买香奈尔的钻石、瓦萨奇的洋装、康斯丹顿的手制表、还要LV全套箱包……满载而归，一路上油门尽往死里踩。不开快车怎见得名车的好处，只管将车里音响拧到最大声量，不管是否有警车尖叫着围追堵截……啊啊，多么过瘾！

“喂喂！华尔街说明年的房地产会跌20%，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我心猿意马之际，旁边的人已换了话题。

我将杯中酒和白日梦一口吞进肚子里，口中有些泛酸。我此时并没有一、两千万，在可预见的将来也不见得会有。不过——广厦华屋，也不过遮风挡雨，夜眠不过一张床；云裳羽衣，也不过蔽体御寒；玉盘珍馐，也不过果腹糊口。我如果真的有了那一、两千万，将各项此时看来遥不可及的物事一一攥在手中，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比今天更快乐更幸福或更满足。

这大千世界的旖旎风光有充分的理由令人心向往之。一个人将俗世所有的奢侈繁华都享尽，也依然是肉体凡胎的一个人。据说幸福啊，快乐啊，不过是人的一种精神状态，一种感觉，与物质本身其实没有实质的关联。然而，能有一、两千万也还是好的吧，真的想哭的时候，我也宁可坐在奔驰车里，而不是公共汽车上。

啊，人家说的诸般道理是一回事，我们心里真实的想法又是另外一回事。难怪曹雪芹要冷笑：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