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读书傻掉的某个货

如果我们现在来看伍子胥这种带敌国的兵打自己祖国的行为，总觉得不大对。就是说，祖国再怎么冤枉了你跟你父亲兄长，这也是国家内部矛盾啊，你怎么能跑到外国去搞事儿呢？

但先秦儒家对伍子胥是很推崇的，《春秋》就讲伍子胥乃大丈夫。毕竟，他孝嘛，而且儒家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楚平王你如此不君，你也别怪我不臣。

不过，如果我们从历朝历代对伍子胥的评价上来看，大概能看出一条逐渐变化的线。这条线索就能大致讲明人们对“忠”的观念是如何扭曲的。

我们说，先秦之前，人们基本都是赞颂伍子胥的。但这也要分两面来看，毕竟他前期能算个叛国，但后期对吴国那可是忠心耿耿。

具体分析就是，先秦时，人们不觉得伍子胥前期的行为有问题，甚至都是对他的称赞。先秦对伍子胥的批评基本上在于其对夫差的“忠”。就是说，夫差都这么对你了，你干嘛不跑呢？傻吗？庄子就讲：“伍员、苌弘知事君尽忠，而不知逆君之致祸”。而屈原讲：“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虽然看起来好像是在夸伍子胥忠，但仔细品味，其中那厚重的对国君的怨念简直要滴出水来，这也是说，臣子是有权怨恨君主的，而不是君要臣死谢主隆恩。

但我们跑到汉朝的时候，发现，对伍子胥的评价就已经开始变味了。他后期的“忠”不再是被批评的点，反而是开始被人家认为是应该的。至于他前期的叛国，其性质也开始发生变化。我们先拿司马迁写在《史记》里的说辞来谈，他说：“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悲夫！”——虽然程度还很轻，但伍子胥逃出楚国的事情性质已经变成了“弃小义”。换言之，在此时来看，人们开始认为，不管国君待你如何，就算他是把你父亲你哥哥你自己全抓起来杀掉，这也有你的“义”在。

另一个汉代著名人物桓宽——就是写《盐铁论》的那个——有这么一段话：“缟素不能自分于缁墨，贤圣不能自理于乱世。是以箕子执囚，比干被刑。伍员相阖闾以霸，夫差不道，流而杀之。乐毅信功于燕昭，而见疑于惠王。人臣尽节以徇名，遭世主之不用。”在这段话里，前几段提到了好多人，乐毅也露了一下脸。他想说明的是，这些有本事的人，不是自己有本事就算了的，还得有一个能用得了你们的君主在。这本没什么问题。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最后多的一句“人臣尽节以徇名，遭世主之不用”。

单看这一句话其实没什么可议论的，它不过是对上面那些事件的总结。所谓，我们如此尽节并且名声俱佳，却怎么不被你重用？

如果我们过分解读一下，推测他的语气来点诛心之论，大概能搞出这么一套逻辑来：无论多么贤能的人，只是自己有本事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你必须要有君主委予你重伤才行，才能实现你的价值也好抱负也好。那么君主就应该比你的地位高，在雇员与雇主的合同上君主就应该有更大的权力和更小的义务。他通过这样的逻辑，把臣子与君主变得不对等了。于是，人臣得要尽忠嘛，名节好一点，才可能得到重用。之所以做这样的推测，是因为我们从他的语气上来看，他是在惋惜这些名臣没被君主重用。但对于他们尽节，显然是一脸支持。于是很明显，虽然对伍子胥后期尽节夸了一句，但对于他的前期叛楚，桓宽想必是一脸鄙视的。至于乐毅的事儿，提到之后就来了一句尽节以徇名，简直是在打乐将军的脸……

当然了，以上内容都是我的主观臆测，全然不作数的，也没有更多的资料支撑。若有方家反驳，虚心接受。不过我要说明的是，在汉代时，对于这件事情性质的判断确实已经开始出现分歧了。

再到后来，对伍子胥的评价就开始严重两极分化。范仲淹讲：“胥也应无憾，至哉忠孝门。生能酬楚怨，死可报吴恩。直气海涛在，片心江月存。悠悠当日者，千载祗惭魂”。这评价就非常非常高。而我们再看王若虚，讲他：“勇而无礼，为而不顾，既自贼其君，又贼人之君，员真小人也哉！”——我是觉得这货读书读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