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太近，明天太远

昨天太近，明天太远

树林传来揉叶子的声音，那是秋天的手指。阳光把墙壁刷暖和了，夜将它吹凉

秋天把旧叶子揉掉了，你要听新故事吗。静静的河水睁着眼睛，笑着说：总有回家的人，总有离岸的船

——简桢《浮舟》

——浅亦&苏和

【浅亦】

早晨起床的时候看到桌子上的书纸张微卷，该是昨夜的一场大雨，迷糊中忘了关窗。窗外的树木挡去了一半的明亮，从四楼的窗户看过去，马路对面是超市和电子产品专卖店。每天汽车声，人的吵闹声传过。不再觉得日子难熬，一年一月一天一时都是这样，点点滴滴。不知道在哪一时刻会将哪段拿出来反复念想，也只是停在念想那一刻，没有冲动，没有痛苦，没有喜悦，只是觉得该配合当下的心境，拿出来看看往事中的人事。

傍晚林间的散步，天空深深的湛蓝色，远处是点点白色的灯光，仿佛萤火，跳跃闪烁。那时候人们脚步都停了下来，脸上有明显的倦态，一天的匆忙终于结束了，可以牵着爱人孩子的手散散步，或者去往不远处的商场。看到一家人走到生活用品区，在讨论着需要买的东西，平凡朴实，却有温暖。有些时刻，那些旁人过出来的平凡生活，让你无端羡慕。细节处更动人，我深以为然。

失眠的时候在夜里听广播，豆瓣电台的录音里最常放的有三篇，王海桑《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周嘉宁《一个人住的第三年》，还有就是林夕的《赏味期限》。在无人交谈的夜里，温柔而沉静的声音落在耳旁，安宁，却不孤单。在别人的声音里寻求一种慰藉，挺悲哀的，再想想其实也很乐观。

于是在更多的时候，我会认为寂寞是一种病态，而孤独是一种情怀。

所以，我能够允许自己接纳她，在心里为她保留一片空间。很多人觉得她只能活在阴暗的角落，与青苔蠕虫一块儿。其实不然，孤独是可以曝露在阳光下的，可以藏在深沉的笑意里，放肆游离在喧闹的街市上。她像是一个用裸色橡皮筋扎着亚麻色波浪卷发的少女，印着蓝紫色鸢尾花的长裙上爬满了琐碎折痕，在风中被扬起如同深海的藻。

很久以前一个安静的下午，吃着泡面看《月满轩尼诗》，那个时候刚刚开始觉得汤唯是个不过分漂亮但却十分赏心悦目的女人。看着她涂着火辣的嘴唇和逗人的腮红出场，还俏皮地对着镜子撅撅嘴，不禁开口大笑，嘴里的面掉进汤碗里，汤汁溅在三天没换的白背心上。当然，这笑中无一丝鄙夷。那一刻我只想到了一个成语：孤芳自赏。那是她游学回来后的第一部作品，我在看到出场第一个镜头之后就彻头彻尾地爱上了这个女人，爱她狂风暴雨后的冷静，爱她一笑嫣然的宽宏。最近又在看《晚秋》，清冷的色调里那一袭驼色风衣无疑是最孤独的风景。

黄昏时跟梦辰步行，路过一座钟楼。夕阳正好，斜晖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水泥地和红砖墙，她在旁边手脚并用地给我比划怎么才能拍出最好看的照片。我只是愣愣地站着，看着落日徐下，钟楼的尖顶仿佛刺破了天空的晚霞，指针亮起，刚好是六点整。

有一天再相见，我并不能保证还能第一眼就认出你。

因为孤独喜欢我这么多年，用如海般深沉的绝望来喂养我的苦心。所以到了最后，我也终于能够如愿以偿地学会了遗忘。

我总该去寻找自己的世界了。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这一生，到最后与我们厮守白头的，往往不是年轻时候幻想的未知恋人。所以，你知道吗，相思无用，我要背对着你往前走，一直走，走到一切都变更好的那一天。

希望能像解除封印一样解除心中的创痛，这样就能像告别一个老朋友一样，对你微笑着摆摆手说，嘿，再见啦。好像没有爱过似的，也不曾受过什么伤。写完就能离开，关上电脑，推开门，我就是一个崭新的我，而那个过去的我被安稳存放，在依然对生活、对爱保有热情的时候，不轻易去动它。可是如你所见，这些都没有实现。久了不写，就忘了写的情绪，写的意义。写，变成了伪装，解释，甚至炫技。久了不写爱，就好像自己乐观了，不再需要爱了。实际上呢，是怕，怕触碰，怕戒不掉，怕它深不见底。

所以我才无奈着说：我很忧虑现在的自己，我很怀念以前的我。

其实以前的我也没有多好，没有比现在更乐观，更认得世情，也没有比现在爱得少或者爱的多。如果一定要说差别的话，从前的我会瘦一点，瘦了脑子就清明一些，不似现在这般混沌，记起一个人的模样都要想很久。明明日日想念，却好像忘了很多年。

而今天，我心如天寒地冻里的树枝一般安宁。

虽然没等到想见的人，但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方向呀。因为这样的话，就算以后越走越远，至少在未来可能遇到的那个时候，我能够不那么失败地面对你。还能抬起头，直起身子，平静地从我的眼睛，看进你的眼睛。

每天都学着跟过去的自己告别。而让人遗憾的是，我们的告别，却是在我对你的爱恋中完成的。 

【苏和】

依旧是每星期一节的瑜伽课。对于我这身硬骨头来说，实在不能用享受来形容。生活还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那晚，接到梦辰的电话，说你又喝了酒在湘江边大喊大闹。来不及换衣服，披上大衣就跑下宿舍楼去接你。我费力的扶持着你摇晃的身躯，你甩开我的手倚在墙角，干咳作呕。嘴里却不断重复着这些天来你常哭喊着对我说的“为什么”

良久，你渐渐平静下来，跨过栏杆，在堤坝上坐下，低头是滚滚奔腾的浪潮。随后你从包里拿出一支烟，点上，放进嘴里。这个过程，我们都没有任何一句言语。我只是伏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你的背影，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与心疼。也许是半夜江风过大，你呼出的烟气还来不及盘旋，就被迅速吹散。耳边不断传来的是海水拍打岩石的声音。

这个暑假我们一起去打暑假工。白天做事，晚上去浏阳河边散步。

那晚的月亮几乎是从地平线上慢慢爬起来的，一开始挂在远处的屋顶上方，柔和的橙红色，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光芒，它爬得很缓慢，静静的注视着大地。橘红色的晚霞在淡蓝的天幕上显得及其明亮。

我和你坐在河边，有一束灯光孤零零的投射在河水里，河水缓缓的向前流动，灯光在河水里灿若星辰。一切那么安静，只有蝉在唱歌和公路上的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风吹着芦苇轻轻摆动，月亮终于爬上来了，逐渐变得清凉如水。

你突然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的确，无论世事山河覆雨翻云，那一轮明月，始终净若琉璃，千里澄辉。人世浩荡，我们只不过是寥廓银河里的一颗星子，是碧蓝沧海里的一朵浪花。关于如何降落到这人间，我们一无所知；关于降临到哪里，亦是无从选择。总之，前世的荣华与清苦，喧闹与岑寂，都和今生无关。生命原本就充满了太多的惊奇与杜撰，没有谁可以清楚地诠释那些隐藏在剧幕后的谜底。

“不要放弃我们的友谊好不好？”

“我不知道是不是要用眼泪偿还尽你给我的温暖，眼泪已经变得不再珍贵，或许一开始我们太过幸福，投入了所有的真心与热情，结果像烟花一样留下一地破碎，是依赖吗？我不知道，我只是无助，像一个泅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你却对我说回不去了。以前觉得是自己自私，一直向你索求却不曾给予，终于你累了，你想要积极健康的生活，所以你去结交新的朋友，而我似乎成了一个拖累，一切的温暖都已经过去，而我却还不愿意醒来。你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没有要让我幸福的义务，而我除了亏欠，就只有祝福。”

“如果不是因为我太在乎了,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是,我后知后觉,失去了之后才懂得珍惜,可是已经晚了,纵使我再怎么挽回,你也还是选择了离开,没有什么误会,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伤害,是心累了,永远是多远?一辈子有多长?承诺说变就变,我们只是在那一段时光里,满心欢喜的结为了亲密无间的朋友,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遇到能陪我边走边说的人,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交给她全部的坦诚和一整颗心，我只知道我现在要变得更坚强，坚强到能够去忘记，能够不留恋，能够不回望。”

“你知道吗，那些天我也很难过，很心痛，我每天早上在操场上跑步的时候都会想要是能和你一起跑该多好啊，去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好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我做任何事我都会想要是浅亦也在就好了，当你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也同样强忍着泪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吧。”

“或许那些天是我想得太多了，很多时候我不知道你到底希不希望我靠近，所以我选择了远离。我远远的看着你和安安一起散步，一起画画，一起看书，一起吃饭，那天跑一千米我习惯性地想去扶你，安安却比我快，后来我跑完了，你也同样只是远远的看着，我真的就渐渐习惯了一个人，有时候也会觉得很无助，很孤单，有时候你对我也确实足够的淡漠，甚至是厌恶，我那时候就想，一切都不会再有了，你对我的好或者伤害都不会再有。”沉默一阵你又继续说：“姐姐，是我自私，我懒惰，我不想付出，只愿意享受，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积极的人，我努力向你靠近，因为我也想和你一样积极健康，阳光明媚，结果我却给你带来了消极的影响。”

“是，你有太多太多的缺点，可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你摇摇头，看着我，我说：“你最大的优点是你让我离不开你，无论你多么自私，多么任性，多么懒惰，甚至颓废，我也依然放不下你。我的心里始终有一块干净的地方，那里放着你。”

回忆永远有着优美动人的形态，令人复述往事的时候，不知不觉沦陷到一种经过臆想和虚荣的修复之后变得接近完美的幻象中去。

【浅亦】

最近常常想起学生时期的事情，在家整理的时候，看到中学时候使用的书本，笔记。与亲近的人的对话，书信。相片。笔画柔软的字体。之后便是冗长遥远的回忆碎片，比如一座年久失修的教学楼，清晨可以迎见日光的田径场，窗外茁壮青翠的树木，可以观望到流水高山的阳台，突然降临的一场阵雨。一些旧人，以及一些发生过足以用来忏悔的事。

前段时日在夜里，经常梦到一些已经失去联系或者已经亡去的人。几年来，我一直认为有些事对我，始终不会出现所谓明朗的答案和踪迹，只是长久下来，某日坐在日光下读书的时候，便忽然觉得哑剧一样的谜面，渐渐不可阻挡地从他处浮上来，我终于明白它隐藏的事件，原来清晰如同两人照映在彼此眼底。只是人不会再有勇气和心境回头探测发问，你是否还在原来那个地方。因此，事件本身存在有它自己的速度，在它到来之前，你只需要耐心等待。它会抵达你，像天光会照耀下来一样自然而然。出现在梦中的外祖母，时常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条古旧的红木椅子上，满头花白头发，着一身朴素碎花衣裳，眯着眼睛，仿佛在回忆她动荡颠簸的一生，看上去有种过于寂静的诡谲神秘感。

几日前在家里，听父亲断断续续讲他幼年时所面临经历的事情，听故事的人永远比讲故事的人明了往事在叙事者身体里所处的位置。多年前发生的事他看似若无其事地诉与我，我却像是被扑面而来的风雨覆盖全身一样，毫无防线准备地倒下去，我因此滋生一种迟来的抱歉。最深沉苍凉的往事，长在人心里，会变成一株植物。它不会消逝，甚至不会停止生长。它永远在随时间一起壮大。平和的记忆可能会淡去，而来自内心的绝望和崩塌，近乎目睹一场灾难，会伴随人无助而敏感的一生。它使人的一生在某些层面充满定数。

如果说多年来我始终在自顾自往前走，那么此刻我在回头张望的时候，感觉到的只是多年来无法与自己世界和解的一意孤行的少年。而现今，正如你讲的那样，我们应当庆幸，可以拥有现在这样旺盛的生命力。近来我时常想起过去一年所经历面对的生活和处境，好的或坏的。比如在春日里随心所欲地观望一场花事，一声不响地在海棠或梨花树下独自坐一整个晌午，不须同任何人交谈。初夏的时节在南方潮湿城市里与一两个心里喜欢的人相见，看到大雨将大朵的玉兰花瓣打落掉在泥土中，等车的时候在古老街道上买一两对好看的首饰。与孩子相处的时日，将人变得认真良善，充满力量。而尴尬不适的困难处境，也最终过去。

一切都将要过去，你会到达最好的生命岁月。要不惊不惧，要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