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豆腐，断鹂的柔柔乡愁

一块豆腐，端正地摆在碗中央，白白的、嫩嫩的，像小男孩水灵灵的脸庞，不住地往外渗着水汽。

小男孩学着大人的样儿，称它为水豆腐。

在五棵树村最为偏僻的桃庄，小男孩正坐在一张木椅子上，乌黑沉静的大眼盯着一口大锅，望着锅里的热气一蓬蓬地往上冒着，心里那热气腾腾的期待也不停地冒上来。

小男孩叫断鹂，每一天安静地看着四叔做豆腐，成了年仅四岁的他最乐此不疲的事。四叔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子嗣，断鹂是他二哥家的孩子，出生后不久就过继给了他。

四叔习得一手做豆腐的好手艺。逢年过节，十里八村的乡亲们便挑着黄豆，请四叔做豆腐。四叔做的豆腐也真绝了，不仅柔嫩、有韧性，而且味道还非常鲜美。一传十，十传百，四叔的豆腐自然而然地被冠上了“断氏水豆腐”的品牌号。就如赵飞燕的名号一样水到渠成。

断鹂生性好静，虽说是个男孩，却似一株沉静的山百合，不喜在山林里撒野，最喜坐在木门槛上遥望远山的依依暧暧，有时，房门旁绿树下的一朵红花，也可以痴想半天。当然，他更喜欢用目光追随四叔一天的豆腐时光，担水、磨豆、滤渣、烧浆。

每天的烧浆时刻，断鹂总在一旁兴奋地守着，氤氲的热气从锅里慢慢升腾而起，对断鹂来说是一个神圣的仪式，仪式里装满热腾腾的生活和期待，让他在眼前幻化出一幅具象的生活远景——关于群山之外的。

他的思绪如一缕无形的风，搂着雾气的腰肢轻歌曼舞。待到热气只剩下一浅层覆着锅面，再也无力扭摆时，断鹂就知道豆腐已开始成形了。这个时候，他的心就会雀跃地飞到锅里，去触摸那蒸腾的鲜嫩的豆香味，于是，他想象着那简单而又丰盈的美味已安然地躺在胃里，他咂巴着嘴一脸虔诚的模样儿，是催促四叔欢喜地迈步向前的生活希望。

四婶烧得一手好豆腐，特别是那碗刚出锅仍滋滋冒着雾气的豆腐，香气一个劲地溜进鼻子，惹得他可了劲地咽口水，轻咬一口，表皮的酥脆立刻在舌尖跳起了舞，欢欣感自口腔一直蔓延到全身上下。真的是一箸入口，三春不忘哪！

四叔纵着他，知道他喜欢吃豆腐，便隔三差五地为他留一份在碗里。四婶呢，也由着他，不厌其烦地为他烧着吃不厌的豆腐。四婶从碗里捞起豆腐，以手为砧板，横切成片，竖切成块的画面，像脸上的那颗痣，经由岁月沉淀得越是显眼。

此时的断鹂四十岁，四岁时向往的群山之外，正是他沉浮半生的地方。城市的漠然总是令他特别怀念四婶那碗温情暖暖的豆腐，这使他养成一个多年的习惯，每隔几天便跑一趟菜市场，拎回几块豆腐，照着四婶的样子烧上一盘，满心欢喜地以为可以烧一道四婶的味道，却总也不得所愿。

终于有一日，朋友老虬上门做客，见他正烧豆腐，禁不住指点一二：“烧豆腐，你得热锅温油两面先煎……”

断鹂忽然发现，原来一直让他魂牵梦绕的就是这道煎过后的酥脆的焦味，是它不远万里，翻山越岭来到他身边，给他捎来四岁时的熟悉气息。

此刻，他似乎看见那个沉静大眼的小男孩，正热切地望着一蓬一蓬的水雾，一蓬一蓬的喜悦，而小男孩所在的地方现在已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