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皮袄的故事

        这是大山包裹起来的一个小村落，出村的路都依山修建，一律歪七扭八。

　　这几年，肖家老六是村里的风云人物。三年的时间，就在村东盖起了3间大瓦房，骑上了大摩托。

　　当他带上老婆，风一样从摆龙门阵的人群前飞过，人们的眼神追着跑了老远。

　　“这老六，真有本事！书没念好，地守不住，却会赚钱！这年头，有钱就好使！”

　　“小兰嫁过来的时候，可是整天哭兮兮的，说老肖家人是骗子，死也不跟斗鸡眼过。再看看现在，日子过好了，那个骄傲劲儿，也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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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六听不到这些议论，他赶着去镇上给小兰买皮袄。他把油门轰到底，小兰紧紧抱着他。小兰发丝间的香味儿若有若无，他觉得幸福而满足。

　　“老六，你开慢点儿！”

　　“我不是怕你相中的那个皮袄让别人抢了先嘛，抱紧了！”

　　事实证明，老六的担心是对的，当他和小兰走进“真真服装店”的时候，那件浅黄色的皮袄果真不见了。

　　“哪去了，咋没了？”老六怔怔地说。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吗？”店老板笑得贴心，温声细语地说。

　　“一件皮袄，上个月还在，黄色的，领子上带毛毛，你说是兔毛……” 老六一边比划，一边说。

　　“那件啊，您真有眼光，那可是今年的爆款。不过，最后一件刚刚让一个大姐订了……”说着，店老板走到柜台，从一个白色的纸袋中，掏出一件衣服，“您看，是这个吗？”

　　“是！”老六和小兰几乎同时说。

　　小兰走上前去，忍不住伸手去摸，嘴里小声嘀咕：

　　“是它，就是这个，没错，真软，真好 ！”

　　老六看得出来，小兰是真喜欢这件衣服。于是，老六几乎带着恳求，挤着一对斗鸡眼，涎皮着脸，说：

　　“卖给我们吧，我们上个月就看中这件了……”

　　店老板一边把衣服收到袋子里，一边和善地说：

　　“论理，大哥诚心买，嫂子又喜欢，应该成全了你们，可是买卖有买卖的规矩，人家订金都交了……这样，店里刚进一批新货，你们放心挑，看上了，一律八折，成不？”

　　“大姐都这么说了，咱们看看别的吧，”小兰扯了扯老六的袖子，说，“买不上也不打紧，家里又不是没衣服。”

　　嘴上说着，却依旧忍不住瞟了几眼那件有主的皮袄。

　　店老板把新上的货，领着小兰，一件一件看过去。店老板口若莲花，那一件件衣服仿佛都带了性格，专门等小兰似的。

　　小兰默默跟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老六最看不得小兰委屈，语气坚定地说：

        “行了，不看了。我们就要那件皮袄！你要是做不得主，我们就跟那个买主买！”

　　店老板又赔上很多好话，见说不动老六，就腾出两个凳子，由着他们坐等了。

　　闲话里，老六知道，那个买主是一位中年大姐，是买给异乡的姐姐的。上个星期，姐姐来镇上串亲，姐俩偶然进了店，姐姐一眼就相中了那件皮袄，可是一看1000多的价格，就犹犹豫豫，打了退堂鼓。前两天姐姐打电话，说准备买新房，邀妹妹过去参观。妹妹就想起了这件衣服，准备买了，给姐姐当乔迁礼物，早上来店里，发现出门太急，钱没带够，就交了订金，准备下午再过来取。

　　眼见天色擦黑了，老六正等得心焦，一个中年妇女踉跄着脚步，走进店里，披头散发，脸上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眼里铺满血丝，一副憔悴、怕人的模样。

　　“大姐，您可来了！您这是……”店老板怔了一下，然后立刻迎了上去，“衣服都给您包好了，这两位——”

　　老六一听，知道买主来了，拉起小兰也迎了上去。可临到近前，老六的一对斗鸡眼瞪得老大，双腿打颤，抓着小兰的手不自觉松开了，豆大的冷汗直冒。

　　“鬼，鬼，鬼啊——”老六先是嘀嘀咕咕，然后撒丫子就往外跑。

　　小兰看到老六发癔症，心中大不好，也紧跟着追了上去。

　　摩托车还在，却不见了老六的影子。小兰愣在原地，直掉眼泪。

　　店老板是个热心肠，也追了上来，拉着小兰的手，好一顿劝：

　　“嫂子，你别着急，大哥一准回来，这不摩托车还在呢嘛！”

　　“是啊，大妹子，你别急，对不住啊，保准是我这个狼狈样儿，把大兄弟吓的，真对不住啊。”妇女也上来安慰，沙哑着嗓子说。

　　小兰婆娑着泪眼，细细看去，看到妇女花了妆的脸，再加上披散得头发，红红的眼睛，果真有几分鬼象。心中安定了一些，嘀咕道：

　　“死老六，还敢吹牛胆儿大，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鬼啊，看我怎么臊他！”

　　店老板看小兰神情定了，扭头对中年妇女说：

　　“大姐，您是咋了？上午看您满身贵气，怎么现在……”

　　说话间，妇女又掩着面，呜呜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断断续续地，总算把事情原委说明白了。

　　原来，正当她收拾了行李，准备来取衣服，去异乡姐姐家时，接到了姐夫电话。说姐姐，前天晚上遭贼抢劫了。头上挨了两闷棍，刚从银行取的十几万一分也没剩。今天早上，终于医治无效，死了。

　　“人都说孪生姐妹连着心呢，这两天，我这心一直没着没落的，我那可怜的大姐啊，谁成想就……”说着，又哭了起来。

　　“你们是双胞胎？难怪长得跟一个人似的，”店老板仿佛陷入回忆，又忽然瞥了一眼小兰，喃喃道，“难怪了，难怪了……”

　　小兰心肠软，也陪着掉了几回眼泪。

　　妇女很抱歉地退回了那件皮袄，店老板只顾安慰，很爽利地同意了。妇女说要走，赶着去异乡看姐姐最后一眼。

　　临出门，店老板叫住了她，可又瞥了一眼小兰，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天色暗了下来，镇上的商店几乎都关门了。路上竟是回家的人，各个人家也都亮了灯。

　　小兰有心把那件皮袄当即买了，却发现钱都在老六身上。 又忍不住暗骂了一声“胆小鬼”。

　　店老板保证说，这件袄子和她有缘，铁定给她留着。又仔细问了小兰住处，知道了小兰不会骑车，在镇上又没亲没故，就推出了自己的摩托，热心地说：

　　“嫂子，我正好去你们村办点儿事，我看大哥铁定有事耽搁了，这样我先捎您回去，摩托车留下给大哥，二十里路，说话就到了。”

　　小兰推脱不过，说了很多感谢的话。临走，又朝大街两旁望了望，却终究不见老六的影子。

　　在店老板的安慰下，小兰心里忐忑，却也不再十分担心。她想，老六熟人多，保不齐真让什么事绊住了。

　　路上说话，小兰知道店老板叫杨真真，本镇人。男人三年前去异乡包工，年底揣着结算的工程款，准备给工人发工资，却遭了抢。人没了，钱也没了。

　　她靠着自己，经营起这个服装店，估计再撑两年，就能把男人欠下的钱还了。

        杨真真知道了，老六果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三年前盖了三间混凝土浇筑的大瓦房，把老婆宠上了天，隔三差五地给她买衣服、首饰，又买了大摩托。

　　“大妹子，你心真好，以后，我要是买衣服，铁定来你这儿！”小兰说。

        杨真真没答话。

　　“害你男人的坏人抓到了吗？”小兰问。

　　“没有，不过，应该快了。”

　　“嗯，这些天杀的坏人，就该挨枪子，死干净了才好！”

　　“是啊，真够坏的……”杨真真轻轻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小兰没有等来自己的男人。整夜，她睡得很不安生，她一面担心老六，一面又同情那个妇女和真真。

　　想到那个死了姐姐的大姐和死了男人的真真时，她一边难过，一边庆幸。庆幸自己嫁了一个好男人，一个为了给她好日子，钻煤窑，抗麻袋，拉大车……什么苦都受得的好男人。

        杨真真也睡不安生，不只是因为，她发现店里那件皮袄不翼而飞了，还因为她刚才打电话报警，可能让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像自己一样，没有男人依靠的女人。

　　小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夜里，恍惚间，好像听见摩托声，又好像有人进了门……

　　一早起来，她没有看到老六，她看见了那件浅黄色的皮袄，皱巴巴地摊在床上，好像一点儿也不好看。

　　“老六——”

　　小兰扯着喉咙大喊，整个村落似乎都被她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