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挚爱

01

此时正值深冬时节，雪还在下着，冷清的街道看不到一个人，只听见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个军装模样的青年提着行李，踩着厚厚的积雪，往一个羊肉汤馆走去。

站在店门口跺跺脚上的积雪，用中气十足的腔调喊：“老板，一碗羊杂汤，两份饼丝，麻烦快着些，等会儿还要赶火车，谢谢！”

“饭这就来了，天这么冷，军人同志吃好喝好，不够再加汤。”饭馆老板热情的招呼。

这个穿军装的青年叫户正升，高中毕业就入伍当兵了，这几年待遇好，算是我们这辈人最有出息的，或许是名字起得好，难怪会节节高升。

这次回家探亲，正升买了不少土特产，装了满满一军用背包，得让亲戚们都好好尝尝鲜。

正升喝着放满辣子的羊汤，顾不得烫嘴，连着喝了两碗，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这才感觉暖和起来。

吃完饭结过账，正升背上军用包，迎着风向火车站方向走去。

寒风吹在身上真是透心凉，冷不丁的一个喷嚏，用手帕擦下鼻涕，大步向前走去。

【故事】挚爱

正升正思索着回家的事，突然感觉有个手在拽自己衣襟，忙扭过头来，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正看着自己，说着听不懂的方言，脸上的灰渍结了厚厚一层。

正升准备从包里掏出两个饼把她打发走，尽快赶到火车站买票回家，当他看这个中年妇女的时候，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仿佛遭遇了一场大难一样。

中年妇女一直指着不远处的那辆电动三轮车，叽里呱啦的说着听不懂的话，正升往那里看了看，只见两个男的正鬼鬼祟祟的看着这边。

莫非是拐卖人口的人贩子，正升觉着不对劲，看远处那俩人贼眉鼠眼的样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忙扔下军用包，做奔跑状，没跑起来，就被身后的中年妇女拽住了，估计是惊吓过度，才会这样做。

远处的那俩人像是惊弓之鸟，再一看就消失的没影了。

正升头次碰见这事，有点不知所措，看着身后那个女的，还是惊恐无比的样子，眼睛很迷离，精神有些恍惚。

雪越下越大，再看着旁边妇女这个样子，正升暂时放弃回家的打算，带着她去找个面馆吃饭，看着她饥不择食的样子，正升心里不是滋味，打心里憎恨那些人贩子，忒不是东西了，把人折磨成这样。

出于正义感和恻隐之心，正升还特意去警察局报了案，但是不起任何作用，中年妇女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无从查起。

后来在警察局和收养院的协商下，暂时对中年妇女进行了收养，可没过几天，就跑出院外还几次，看见车就追着跑，拉都拉不回来。

正升来看了几次，这种情况也是出乎他的意料，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谁送来的还是谁给领回去吧。

城市的霓虹灯和车辆让她产生了恐惧，回农村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想到这里，正升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02

正升的四伯老户是村里的王老五，为人热心肠，人品没的说，再加上长相不差，年轻的时候就太挑剔，以至于现在还是大龄单身青年。

没成家，就没个约束，农忙结束得闲就搓搓麻将、斗斗地主，上进心磨得一点都没了。

帮着四伯找个媳妇，中年妇女也算是有个人照看着，或许他们没有感情基础，凑凑活活的过日子，但慢慢总归好的，目前只能这样了。

亲戚都是反对的，这俩人差的不是一两岁，而是一二十岁，辈分不就乱了，所有人都在说正升的不是，也都在反对这个事情，可谁又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再有什么闲话也吐不出口了。

中年妇女上了户口，有了自己的名字，叫做冬梅，和老户俩人就算再多隔阂，周围再多闲话，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家。

刚开始的时候，冬梅看见人就骂，说的方言都听不懂，谁咳嗽就跟着学，还时不时的用大拇指和食指掐自己的脖子，听见砰砰直响，喉咙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

看在眼里，老户很不是滋味，于是就到镇医院去看了，医药费没少花，但还是不起任何作用，还差点把媳妇弄丢了，这不就一会儿功夫，冬梅追着一辆轿车，差点就坐上去被车拉走了。

收拾好被褥和包裹，冬梅坐在驾车子上，老户赶紧拉着车往村里赶，心想再不来这儿看病了。

实在没办法，自那以后老户就一直跟着冬梅，带着她一起干农活，一起去赶集，生怕她走丢了。

冬梅在这期间没少发病，时常拿着棍子去打老户，街坊邻居看在眼里，都劝老户趁早放手，别再折腾自己了。

老户沉默着没说话，也不再去搓麻将、斗地主，开始烧起苞谷饭、洗起衣服了，经常尝试着和冬梅交流，慢慢的也能听懂她说的一些方言。

日子一天天的在平淡中度过，彼此的守护慢慢变成彼此的依赖。

冬梅怀孕了，这时竟然看到了她的笑脸，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嘴里一直说着娃娃，指着饼干的包装袋，说这个给娃娃吃。

老户更是激动到不行，想不到58岁了，还能有自己的孩子，以后就是三口人了，可得好好努力。

那几个月老户学了些新厨艺，像炖鸡汤、炖排骨、煮营养粥、滋补烩菜，天天换着花样来，就是为了给冬梅补充营养，确保孩子能够健康出生。

孩子出生的那天下着雨，注定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一个傻母亲，一个老父亲，一个婴儿，到底谁该照顾谁，谁又先谁而去，不敢去想，又不得不想。

老户孩子取名户生福，乳名小京。

一家三口在产房床边，老户哭着笑，冬梅傻着笑，小京咧嘴笑。

冬梅做完月子，气色慢慢好转，都说一孕傻三年，这不她又多了个怪癖，开始拾食品包装袋，上面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有婴儿画像。

每到这时候老户总会笑着说：“这不是你娃娃，我身后背着的才是你娃娃。”

为了让生活更好些，除了忙田里农活外，老户每天都带着冬梅娘俩去拾废品，多挣一元就多口肉，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他们。

大概六个月左右，小京就开始吃嚼碎的面食了，不哭不闹的，都说穷人家的娃好养活，真是一点不假。

03

烈日炎炎，到了麦忙季节，冬梅和小京坐在架车子上面，老户前面掌控着方向，一双磨满老茧的手紧握车把，吭哧吭哧往前走。

到了田里，穿上背心，戴上草帽，拿上镰刀，开始收割。

老户熟练的挥舞着镰刀，麦子应声而倒，胜利的果实一直向前推进，冬梅用麦秸秆帮着捆扎，略显生疏，却很卖力。小京不到六岁，帮不上什么忙，只知道在田头捉蚂蚱玩，喊了几次都没喊过来。

到了快晌午的时候，割下的麦子都已装满了车，老户扯着嗓门喊：“小京，等会儿领着你妈妈回家，我先拉着麦子回去。”

小京玩的还在兴头上，听见喊他这才回过神来，忙回了一句：“爸，我知道了，你先回。”

老户吃力的拉着装满麦子的车，黄牛犁地的劲儿都用了上来，脸上豆大的汗珠哗啦啦流，额头青筋暴起，还在咬牙坚持着。

【故事】挚爱

街坊邻居赶着下地的，正好撞见老户，都帮忙把车推了一把，心疼的说：“这么大年纪了，别老把自己当年轻小伙子，让冬梅和你娃帮忙推着点。”

“他娘俩在后面，马上就过来了。”老户用毛巾擦擦汗，耸耸肩膀，扛上绳子，准备继续前进。

邻居看见小京还在那儿玩耍，：“你这娃还在这贪玩，看你爸累成啥样了，快帮你爸推车去。”

小京听完赶紧收拾抓的蚂蚱，都装在了瓶子里，看母亲还在树荫下等自己，忙跑过去，用和老户一样的嗓门喊：“妈，咱回家了。”

小京牵着妈妈的手，看着瓶子里的蚂蚱，真是收获颇丰，开心的手舞足蹈。

快到村里的时候，远远的看见桥上几个和小京差不多大的孩子在玩泥巴，偶尔的听见摔泥巴的响声，这是最好玩的游戏。

小京看见后忙加快步伐，想着炫耀自己捕捉的蚂蚱，当他越靠近的时候，发现那几个孩子都不玩了，而是躲得远远的。

“傻子来了，快走。”其中一个小孩喊道。

刚说完，就看见泥巴从远处扔过来，正砸向冬梅和小京这里。

小京听到这样的话，像是自尊心遭到了羞辱一样，委屈的大哭起来，冬梅看见后脸上立马变了色，用一同方言大喊起来，从没见她这样生气过。

几个小孩看到后，吓得忙往远处撤，嘴里不停喊着：“快跑，快跑，傻子来了。”一会儿时间消失的不见踪影。

到了傍晚，小京和几个孩子又碰了面，冲上前跟他们打了一架，寡不敌众，回来弄了个鼻青眼肿，脸上好几处淤青。

老户看见小京打架，不问缘由就把小京狠狠吵了一顿，脱下鞋就打小京屁股，“以后再打架就别回这个家了。”

小京觉得委屈，泪水流个不停，索性躲在了床底下，不想再出来。

到了吃饭的时候，老户满大街的喊小京，嗓子都喊哑了，就是没人应。

老户心里放心不下，开始挨家的去问，恰好碰到街坊邻居训斥自家孩子，一问才知道实情，忙劝阻他们：“孩子说话童言无忌，别打他们了。”

想到这里，老户也是懊悔不已，路过诊所的时候，买了消炎药和碘酒带了回来。

回到家里，老户看着冬梅，温和地说：“我不打娃了，我给他抹药，就是找不到他。”

冬梅用手指了指床下，示意老户走过去。

小京在床下已经睡着了，老户吃力地把他抱在床上，摸着淤青的伤口，眼泪吧嗒吧嗒的滴下来，轻轻叹了口气，用温水浸湿毛巾，轻轻地擦拭淤青的位置，涂抹上药。

老户从屋内走了出来，望着冬梅在凳子上坐着，看着手上的婴儿画像，轻轻地抚摸着。

风款款吹来，老户看着满天星空，一束流星划过，许下心愿：保佑小京健康成长！

04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不想来的还是来了，做顿饭的功夫，冬梅就寻不见了，老户各村各街的找，各家各户的问，还是没有消息。

听街坊说是坐着别人的车走了，没追上，这地方这么大，该到哪儿去找，老户借来自行车，到周边村庄去问，到各个集上去问，奔波个没停，依旧无功而返。

小京在学校上课，还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跟他说啊，老户发愁的挠了下头，思索着主意，思来想去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那就是到外地去，边打工边打听消息。

老户赶紧回家收拾好行李，到亲戚家去了一趟，说好小京寄宿的事，把自己攒下的钱都放在了那里，千叮万嘱亲戚还有街坊不要和小京说他母亲走失的事儿，务必替他保密，就说我和冬梅去外地打工了，很快就会回来。

趁着天还没黑，老户搭着同乡出差的车到县里，买了当晚火车票，开启寻找冬梅的漫漫长路。

先是找了一个煤矿厂装卸煤炭，排的都是夜班，白天就去打听冬梅的消息，工作一周下来，煤炭老板嫌老户年龄大，怕时间长了老户身体吃不消，发了工资就给辞了。

老户找工作处处碰壁，原因就是年龄太大了，有的地方还开玩笑说：“大爷，你这个年纪不该是打工，应该是享福啊！”

刚出来外地，多少有些水土不服，老户发烧了好几次，都不买药吃，喝点姜汤捂着被子就睡了。

想小京的时候就往亲戚那儿打电话，刚开始听亲戚说，小京每天都闹得厉害，不吃饭不好好睡觉，过了半个月就好多了。

每次睡觉都会梦到小京，醒来后眼角都是湿湿的。

老户现在换地方越来越勤，打一枪换个地方，发传单、送水、扛水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冬梅的消息了，这是一个老乡打过来的电话，说是在临省一个县的集会上看见了她，也打听到了住址。

老户听到了这个消息，想着一家马上就能团圆了，心里乐开了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侄子正升。

距离背井离乡三年有余，这三年像是过了三个世纪一样漫长。

侄子从部队请假，特意开车赶来接老户，驱车百里到了冬梅在的地方，再次见到冬梅，老户眼泪止不住的流，冬梅本能的往老户身边凑，紧紧地跟着老户。

收留冬梅的那户人家不让走，说是这两年的伙食费、看病费一分都不能少。

正升掏出四伯老户和冬梅的结婚证，“不让走的话就只能报警了。”那户人家哑口无言，最后双方都做了让步，正升给了那户人家一万多块钱作为补偿。

老户紧紧地攥着冬梅的手不肯松开，总怕下一刻冬梅再不见了。

一路上车子小心行驶着，路过一个特产店铺停了下来，拿下自己的军用背包，正升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四伯，要买啥东西不?”

“正升，小京爱吃米，给他捎一袋吧！”老户难掩心里的兴奋。

“爱吃那就来两袋。”正升开了车门向店铺走去。

购买的东西装上车后，车开始往家的方向驶去，越过高速，穿过隧道，归心似箭。

雪花从天上飘了下来，照的地面洁白无垠。

“近了，越来越近了，看呐，小京长高了。”老户有些语无伦次。

车子停了下来，老户推开车门，有些吃力的走下车，远处的小京飞奔过来，老户将媳妇、儿子紧紧拥入怀中，这一刻等了太久。

“我今天带了相机，来给我四伯家拍张全家福。”正升准备好了快门。

幸福定格在了那一刹那，照片里，老户笑着哭，冬梅傻着哭，小京咧嘴哭，眼泪与雪水融在了一起，往后便不再分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