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马上到了,趁快递还没有放假,忙着给家里采购些零七碎八的。
巧克力,是我每年都会想起来的糖果,可是我从来都没过,因为,我知道,任我百般寻觅,再找不到四十多年前的味道。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吃巧克力,表哥给的。
小时候一到年底,我就被爸妈送到乡下大姨家。
那个时候,包括我舅家的几个孩子,也都会争先恐后的回去,以至于大姨家的床都不够,男孩子们都把被子铺在灶房地锅灶洞前放麦秸的地方。铺盖铺在麦秸里,几个男孩子挤在一起,谈天说地,莫不快活。那个时候,有床都不愿意睡,就乐意睡灶房。
我大姨家的三个男孩子,我舅舅家两个男孩子,我自己的哥哥,大的带小的,小的粘着大的,想想都觉得亲情的醇厚,我是同辈分里最小的一个,天天跟着表姐后面,表姐忙了,表哥帮带。
当然,农民们忙活了一整年,单等过年,好吃好喝。
家家户户蒸馒头,出油锅,剁肉馅,炊烟从早飘到晚,都是欢乐的。
屋外大雪纷扬,忙碌的人,欢声笑语,在灶屋与主屋之间不停的穿梭,印在雪上的脚印也很快会被落下的雪花覆盖。
炮仗的碎屑飘散四处,落在枯枝上,屋脊上,雪白的地上,星星点点的红,煞是好看。
那年,妈妈很早就送我回大姨家,舅舅家的孩子都还没有回。
大姨家的二表哥,已经放寒假了。
他比我大十几岁。
当时上的是河南最好的大学,河南大学。
我很羡慕他,觉得他怎么那么厉害,能考去那么那么远的地方上学。
他带回很多很厚的书,自己在屋里,不怎么出来。听表姐说,他想继续考,有很多功课要学。
我吃饭的时候会碰上他,或许是我太小,他多是逗我。
有天表姐要出去赶集,又下大雪,不方便带我。就让表哥带我一会。
我记得他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从灶房穿过整个院子,漫天白雪,踩在地上,咯吱咯吱的响声,今天我还能听到。
他把我带到堂屋,给我掸掉身上的落雪,自己进到里屋,抓了一大把糖,塞到我的棉袄口袋里。
还帮我拨开一颗,塞到我嘴里。
是什么神仙糖果,我从未想到还有糖果这么美味,丝滑,香甜,从嘴甜到脚的那种满足感。
我吃过那么多糖,各种味道的都有,玉米糖,桔瓣糖,高粱怡,可是都不是这个味!
好吃吗?表哥问我。
好吃,我高兴的回答。
你知道这是什么糖吗?他再问。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巧克力!表哥大声告诉我。
哈哈,巧克力,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吃到这种糖果。记住这个词!
你自己吃啊,不要给别人,我专门给你带的。表哥特意嘱咐我。
嗯嗯,我内心的满足啊,现在想想,都觉得是峰值。
那天,我除了吃到人生中的第一次巧克力,还知道了很多外面的趣事,他的大学生活,我像个观众,看舞台上的他,神采飞扬的教我英文,hello。
我除了觉得他怎么懂那么多外,想的更多是,来年他还会给我捎巧克力吗?
许是表哥为我撬开了一丝罅隙,让外界的新鲜冲击着我无知的心灵。
那个春节成了我记忆中最甜的一个。
那一把糖也成了那个春节,最珍贵的存在。
hello那个发音也成了我接触的第一个英文字符。
春节过后,他去开封读书,我回到爸妈身边。
不记得什么季节了,好像年过了不久,刚脱了棉衣,我在帮妈妈烧火做饭,有人带消息给我妈,说表哥出事了,让我妈有空回乡下一趟。
我妈炒着菜,边炒边哭,哭着哭着,索性把锅铲扔了,坐在那里哭。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怎么问。
从此,表哥人世间的旅程结束,我心念的巧克力也成了遥远。
人们常说,小孩子记性好,小时候的事儿都会记得很牢。
我想说的是,我记不得很多事儿,可是当下,心里清楚的能感知到,几十年的光阴,会让一个人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人,受过很多伤,忘掉很多事儿。
当年一起滚灶房的哥哥们,有的已早早离开了我,有的离我远远的。
只是我,偶尔想起,便会心生悸动,泪眼朦胧。
是我,再也回不去那个做跟屁虫的年代?还是面对今天的物是人非,我的留恋感伤?
明知道很多都已失去,时光也倒流不回,可是昔日亲情的浓郁仍让我贪念。
而今,又是一年将尽时,远在他乡的我,深夜独醒,几十年的一幕似乎闪现,只是家乡的人没了,院中的树老了,走了那么久,不见了你们,我迷路了,迷失在大雪纷飞的年末……,四处飘散的纸屑,带来的那抹红,却在炮仗声中一点都没掉色!
我想我是想你们了,想那年漫天的飞雪,想那个心里仰望才能看到的你们!
hello,你们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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