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天高云淡,恰是郊游的好时节。我登上一叶兰舟,在水上漫无目的地漂着。两片白桨,悠悠地划出圈圈涟漪。水光潋滟,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波光。
轻快的小舟钻过一座白色的石头拱桥,一片美丽的荷塘映入眼帘。荷叶田田,在清风中翻动着,犹如绿色的波涛;一枝枝花杆从叶的海洋中挺立而出,粉红的,洁白的,妩媚多姿,甚是清丽可爱。怒放的花朵,像落落大方的笑靥;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像含羞的娇娃。
小舟驶近荷塘,清风送爽,带来阵阵凉意。沉醉藕花深处,是一种多么惬意的情趣啊!
时光穿梭到宋朝年间,曾有那么一位才情横溢的女子,在藕花深处,带着沉沉的微醺之意,泛舟纵情欢乐。那一日,她是不是穿着美丽的罗裳,发髻上点缀着漂亮的玉簪呢?那一日,她喝的是陈年旧酿还是青梅新酒呢?
宋朝,那是多么遥远的年代啊!千年的西风,吹散了多少金戈铁马的战鼓狼烟?千年的秋雨,浸腐了多少金光闪耀的锦书玉帛?千年的长河,涤荡了多少慨当以慷的豪情壮志?
然而,那个在藕花深处荡舟的女子,却穿越千年的时光,凭借其婉约词风和卓越风骨依然屹立在中国文坛,接受世人的缅怀和景仰。
李清照,一个掷地有声的名字。多少人由衷敬佩她婉约绮丽的惊世才情?多少人遥想追忆她笑靥如花的玲珑风姿?多少人掩卷长叹她跌宕起伏的坎坷一生?多少人痛心怜悯她孑然惆怅的晚年光景?
出生在官宦之家书香门第,父亲既是朝中高官,又是文坛翘楚,母亲亦是名门之后,满腹诗书,李清照自幼在文学艺术的熏陶下长大,年少时候就享有诗名。
在繁华京都那些花木点缀的街巷庭院里,在莺飞燕舞的明媚暖阳里,她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海棠、秋千、青梅、玉簪、罗裳、绿肥红瘦,这些优雅烂漫的意象,勾勒出多情敏感的青春年华。
这位高门大户的千金,既是才女,又是美人,不仅在当时的文人圈中享有盛誉,而且引得年轻公子们为之倾心。说媒提亲的人在府上穿梭往来。但是在这群人中,李清照唯独相中了赵明诚这位既玉树临风又志趣相投的灵魂伴侣。门当户对的婚姻为亲朋所祝福,你情我愿的爱意让世人艳羡。
婚后,这对深情伉俪的确曾拥有一段柔情蜜意的美好岁月。一边是娇媚含羞的粉面桃花,一边是善解人意的多情郎君,温婉似水的脉脉秋波在二人之间缓缓流淌。在那段安稳静好的岁月里,他们诗词为伴,茶酒相依,把玩金石,品味古物,将日子过得既恬淡又丰盛。
然而良辰好景不常在,儿女之情总会在仕途壮志面前成为牺牲品。随着赵明诚远赴莱州上任,夫妻俩不得不分离,李清照陷入了独居的冷清当中。
孤盏独酌,杯杯清酒伴着浊泪,落入愁肠。挽袖研墨,提笔挥毫,写下的是相思与牵挂;懒画娥眉,无精打采,无奈的是锦书难寄。聚少离多的苦楚,伴着春寒,侵入了骨髓。
然而,更沉重的打击还在后面,比分居两地更令人伤痛的是阴阳两隔。
那年,赵明诚升至湖州知府。杨柳岸边,夫妻俩依依惜别。李清照并不知道,这一别,竟成了永别。赵明诚在赴任途中染病不起,当李清照闻讯后快马加鞭赶来时,他却已经撒手人寰。生命如此无常,又如此匆匆,他还没来得及给爱妻留下只言片语,就永远离开了。
曾经的神仙眷侣,如今人鬼殊途。李清照陷入了巨大的伤痛当中,只得守着那份甜蜜而遥远的回忆,在凄清的寡居生活中煎熬。幸福快乐已成往事,寻寻觅觅,也寻不着昔日梦里的谈笑风生。
孤雁飞过天空,秋黄洒落一地,双鬓如霜的镜中人,在山河破碎的飘摇乱世里,在家破人亡的凄清光景里,将满腔愁怨写进了词章。“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十四字叠音跌跌撞撞,穿越千年,在我的心中酝酿出最美丽的忧伤。
谁在浅吟低唱,谁在婉转徘徊,谁在喃喃倾诉着三千丈的哀怨?
从高门大户的千金闺秀,到官宦人家的豪门贵妇;从天真无邪的烂漫少女,到风雅公子的娇宠爱妻;从笑靥如花的倾城之貌,到才华横溢的文坛盛名;李清照的前半生,就像一枝芬芳四溢的荷花,在静好的岁月中,享尽风光,肆意怒放。
然而,残酷无情的政治风波,连年战乱的水深火热,还有风雨飘摇的山河社稷,击碎了女词人岁月静好的美梦。
从天各一方的相思,到阴阳两隔的无奈,走过颠沛流离的漂泊,走过孤苦无依的凄凉,看透了人情冷暖与浮世沧桑,独自抱守着孤苦一身的晚年。朱颜已逝,双鬓花白,腰背佝偻,没有人陪伴她慢慢变老,唯有孤影相随。在一个寒风萧瑟、漫天彤云的日子里,女词人跌宕起伏的一生终于走到了尽头。
李清照的后半生,就像一枝枯荷,在秋风疏雨中,孑然独立,最终碾入泥塘,化作尘埃,香消玉殒。
一群鸥鹭在荷塘那边扑腾着翅膀,飞向远处的湖心小岛,这动静打断了我遥远的遐想。眼前这翠绿的荷叶丛中,亭亭玉立的花朵正在骄阳下怒放。
这些花儿,她们如此拼命地争奇斗艳,是不是在期待着女词人穿越千古岁月,再来一次“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呢?这些花儿,她们会不会也同我一样,为女词人的惊世才情而心生敬畏,同时又为她的红尘苦难而扼腕叹息呢?
我伸出手去,轻轻拂过那些宽大的荷叶,拂过那些娇媚的花朵,仿佛触碰到了千年前女词人那热烈绽放过的青春与烂漫,又仿佛触及到了她百无聊赖的孤寂与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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