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徒

作者: 1ad630ed0c5c | 来源:发表于2018-06-06 17:11 被阅读19次

5年前,何阿大刚满3岁的女儿被人贩子拐走,至今下落不明;4年前,老婆难产死了;3年前社保局以他已就业为由,停发了低保和失业津贴,何阿大只是帮废品回收站收收破烂,算哪门子就业?他月月去社保局闹,可人家总说在研究,这事就一直拖到现在;2年前,何阿大被查出肝癌早期,但医保局又以他没有正式就业,没有缴纳医保为由,拒绝报销医疗费。眼睁睁他的肝癌拖成了晚期,没救了。

何阿大住在公交213路终点站附近的棚户区。一年前,县拆迁办的王书记找上门说他们违建,要按规定拆除。何阿大一听就火了,这里以前是县城郊区一块无主地,外乡人在这里搭棚落脚,一住就是十多年,如今已被高楼大厦包围,估计县里的大官看不顺眼了吧。他吼了一声:“老子占块无主地,按国际法就是老子的,谁敢拆,老子烂命一条,跟他拼了。”棚户区其他居民也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王书记抹了一把汗,慌慌张张上车逃了。

谁知不久,负责拆迁的人换成了开发商,棚户区被停水停电,一群打手没事就往里钻,见东西就掀,有时还往里面倒毒蛇。外乡人扛不住,一个个都走了,唯独犟驴何阿大在家门口摆了十多个煤气瓶,自制土炮架在门口,愣是不撤。后来政府怕出事,就出面制止了开发商的过激行为。开发商又想出新招,推平了何阿大家四周的土地,还绕房掘了一圈深渠。每次何阿大出门都得拿根长竹竿,十米起步,撑竿过渠。

此后几乎何阿大天天上访,但他上访一年多却没有任何结果。他又开始强闯县政府,有一次差点闯进县长办公室。县长大怒,立即指示在县政府大楼加派了一倍警卫。后来县长听说何阿大以前当过兵,会自制土炮,马上又将车换成了防弹车。鉴于事态严重,县长在一次建设和谐新县城的工作会议上指出:此事必须马上解决,再闹下去,将严重损害本县形象,极可能引发流血惨剧,影响社会团结稳定!

当天深夜,一伙打手闯进何阿大家里,将他五花大绑,一顿暴打,开车丢到了邻县的臭水沟子里。何阿大好不容易才爬出烂泥,强忍疼痛,连夜赶回家,发现家早被铲平了。

这次,他决定来真的了。

上午,何阿大压低太阳帽,提着汽油炸弹在起点站上了213路公交车,一声不响地坐在最后一排。

赵县长在县委站上的213路公交车,随行人员包括秘书、电视台记者、摄影、保镖、社保局钱局长、医保局孙局长等,共计15人,一下子让公交车热闹起来。

原来前天下属来报,何阿大近期时常出没在机关幼儿园,惊出赵县长一身冷汗。他女儿在这所学校上学,莫非何阿大是想绑架或伤害他女儿?赵县长从那天起就禁止女儿上学,但这也非长久之计。思前想后,赵县长决定好好补偿何阿大,化解群众矛盾,免得真闹出什么大事来。

何阿大的房子自从被铲平之后,一直住在附近的一个桥洞下。赵县长一行就是专门去这里慰问,为示亲民,特意乘坐公交车。

213路公交车驶到益达站时,两个彪形大汉挤上了车。他们看到车上的阵势,左边那位嘀咕起来:“这么多摄影机,要拍电影?”

“昨天赵县长打王总电话,让他拿一百万补偿何阿大,那孙子使了什么招,让赵县长为他亲自出面?”

右边那位接话,“今天不会是去找何阿大拍纪录片的吧?”

“极有可能,今时不同往日,赵县长的面子一到,全县上下都得看何阿大脸色。”左边那位愤愤不平地说,“早知这样,那天就该把何阿大往死里打。”

右边那位讥笑道:“想不到你周老七也有手软的时候,难得。”

周老七摇摇头:“何阿大得了癌症,迟早是个死,我打死他,还担刑责,所以留了一手。谁知那何阿大也是条硬汉,油盐不进,当天就回了家,还盯上了赵县长。吴老九,今天过去,你可要下重手啊!王总可是有指示,何阿大一条贱命值不了一百万,宰了他,乾坤可定。”

突然,吴老九一把捂住周老七的嘴巴,向左边努嘴。周老七偏头,看见一位正在为赵县长录音的县机关报记者正瞪着他。他们刚才的话显然被他不小心录进去了。

周老七一把夺过记者的录音器,扔出了车窗。恰在这时,公交车缓缓停靠在下一站阳光家园站。

记者大怒,一把揪住周老七的衣领:“小毛贼,知道我在为谁录音吗?你敢在赵县长面前撒野,不想活了吧?”

他的话惊动了何阿大,他盯住赵县长,眼中怒火熊熊燃烧。赵县长扫一眼周围的记者,温和地说:“要文明,要亲民。”

周老七杀牛出身,最受不得辱,一把将记者推倒在赵县长怀里,大吼一声:“少在爷面前装蒜,赵县长出门开大奔,会跟你们这群穷孙子挤公车?”

赵县长勃然大怒,将记者推开,“嗖”地站起身,但马上又收起怒气,笑着说:“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嘛。”

“你个龟孙少管闲事!”周老七上前就要打赵县长,突然发现整个人被架了起来,然后直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刚打开的车门上。原来,县长保镖出手了。

周老七被摔醒了,他明白眼前这位自称赵县长的人多半货真价实,得罪王总的后台,那可是要命的。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时,一个怯生生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叔叔,你的录音器掉了。”

周老七扭头看见一位8岁左右的漂亮女孩正站在面前,一屁股坐起来,接过录音器正准备删除里面的录音。车外突然响起巨大的引擎声,一辆摩托车像一团黑影紧贴小女孩后背掠过,周老七刚到手的录音器不翼而飞。他气得跳出车,对着绝尘而去的摩托车大骂:“龟孙,敢抢老子东西,老子非宰了你不可!”

他重新上车,余怒未消,对着赵县长直嚷嚷:“县城的治安越来越差,你们当官的是吃白饭的?”

当着众多媒体记者的面,赵县长脸色十分难看。一名省城大报的记者趁机问:“赵县长,你对整治县城治安有什么规划?”

赵县长强压怒气,开始对着话筒大谈打击盗窃抢劫行动的开展情况。记者只好找了支录音笔继续记录他的谈话。

小女孩独自上车,不敢打扰被众人环绕的赵县长,走到后排坐在何阿大旁边。女孩儿指着被塑料袋包裹着的汽油炸弹,好奇地问:“叔叔,那是什么呀?”

何阿大看着小女孩,脸上的戾气顿时消了,这个小女孩好漂亮啊,要是女儿何小燕没有被抢,也有这么大了吧?何阿大最想念的就是女儿,他三天两头往幼儿园跑,其实是幻想能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孩子。他温和地回答:“这不是个好东西,你别知道为好。”

“哦,叔叔,你在哪一站下?”女孩又问。

“我不下车。”

“为什么?”

“这趟车不会再停了,车上所有人都不下车。”

女孩急了:“可是我要在新区站下车,它是这趟车的终点站。”

“不会有终点站了。”何阿大将汽油炸弹抱到腿上,拿出了打火机。

女孩眼泪叭叭往下掉:“那我怎么办?叔叔,我要下车!叔叔,我要下车。”

小女孩的哭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售票员忍不住斥责何阿大:“你一大老爷们,没事吓唬人小女孩干什么?”

“售票员同志,你还记得3年前的4月23日吗?你和司机捡了我一袋钱,据为己有,不肯归还。”何阿大突然恶狠狠地说,“你知道那是什么钱吗?那是我老婆的救命钱。”

售票员像被扎了针,跳起来指着何阿大的鼻子大骂:“你嘴巴放干净点,老娘我从来不干这种缺德事……”

秘书对何阿大说:“同志,凡事得讲证据,不能随便说别人坏话。”

何阿大抬起头来冷笑道:“世事自有公道,谁也逃不掉。”

直到此刻,周老七才认出何阿大来,大吃一惊。他急忙拉着吴老九挤到后排,将小女孩丢开,一左一右将何阿大夹在中间。“挺横啊!”

周老七低声说,“老子今天整死你!”

何阿大又是一声冷笑:“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这时,213路停靠在阳光家园站,下一站就是终点站新区站了,也就是何阿大曾经居住过十多年的棚户区,那里现在早被推平,不久将矗立起一座漂亮的新城。

“你的站到了。”何阿大对女孩说。女孩笑了起来,她向何阿大鞠一躬,一蹦一跳下了车。当她往前走出十多米远时,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她回头看见213路公交车已被火海包围,人影在火海中挣扎嘶叫,惨不忍睹,女孩大哭起来。

十天后,专案组对213路公交车爆炸案作出结论:这是一起安全事故,旅客何阿大私带汽油上车,汽油受热燃烧,引发爆炸,公交车上全体人员死亡。专案组结案后,正准备返回北京,又收到一封邮件,里面有一封短信和一个录音器。短信是这样写的:

“我是一名抢劫犯,213路公交车爆炸前,我抢了一个女孩的录音器,现予以归还。” 专案组点开播放键,周老七和吴老九的对话回响起来……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警方还查到了一件事,是何阿大永远都不会想到的——那个死里逃生的小女孩就是他被拐失散多年的女儿!

被命运逼到绝路的何阿大,用他那尚存的一丝同情心,让他的女儿逃脱了死亡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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