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故事，小说是小说

春节期间，连续值班48小时+。戎装在身，枕戈待旦，几经家门未敢入。晚上敲打电脑，一时竟不知从何开始。

我得了输出困难症了吗？

我给家人打了个电话，说，嗯，几天没回家了，没聊聊天，竟然都没有写作素材了。

那边便很高兴，一副得意的声音传过来：看样子，人家还是蛮有用的嘛！

这就是我的“高明”之处，适当的时机“黑”一下自己，让别人高兴一阵子。

你有故事，我有酒，约么？

2

我的一位同学，当年他打扑克时，我见识了他的高明。

那些年都流行打“够级”（音）的扑克游戏，就是一般六个人玩，分成两部分，三人一组，按照一定规则出牌，早“跑”出去的算赢，弄到最后的算输。输的要向赢的“进贡”，就是把本人手中摸到的最大的牌无条件赠送给别人，类似于当年南宋向大金国年年进贡，岁岁称臣的样子。

中国人的传统文化，很多都掺杂于游戏之中。

我属于扑克盲，一向不太喜欢这种热闹，觉得一坐一晚上，浪费时间，累。更主要的是脑子不行，不记牌。但我手气却一向好得很，每每都是抓一把好牌，尽管牌技不行，但还不至于落到最后。但总之打起来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所以我通常就是充当“看客”，只要人家人手够，我顶多就是在一旁瞅瞅热闹。

那时候在外面培训，晚上无所事事，所以大家通常就是打打扑克作为消遣。

我同学也常常抓一手好牌，但他通常并不连“吃”带“粘”地把对方弄得很狼狈，之后一“走”了之，而是坚持到最后，往往还“一不小心”被对方俘获。对方高兴，他也高兴。

我说，你拿一手好牌，硬生生被别人抢了风头，到头来还给别人“上贡”，搞什么鬼！

他说，打牌其实就是图个热闹，又不输金子银子。你挖空心思一心想赢对方，连对方手中的牌的大小都算计得清清楚楚，一张不差，该有多累啊。你拿一手好牌，反而被牌远不如你的对方“捉住”，你说，对方该有多大的成就感啊。

呵呵，这就是“高手”啊。故意输给别人，让别人高兴，自己也高兴。高手在民间。

3

昨天回家，走亲访友，大家围坐在一起喝茶，说东到西，从古到今，张长李短，热闹得很。

我家老太太虚岁70岁了，记忆力很好，好到惊人。我们村里的大事小情，她差不多都能说得上来。谁家谁家人物错综复杂的关系，我们晚辈常常一头雾水，不知大爷二叔，她倒能够随手拈来，拎得门清。更厉害的是，我们这边，还有我姥姥那边的五服以内的所有人，她的长辈，同辈，我们这一辈，我们的下一辈，谁是哪天的生日，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比电脑都准确。

我说，我要有这样好的记忆力就好了。

家里很多人都在微信上读过我的文章，有人就说：你啊，要是哪天没有故事可写，回家问问老太太，随便给你讲一讲，就有了。

呵呵，谢谢好意。可我人在职场，身不由己，没办法常来听老娘教诲。

去年写过几篇自认为是小说的文章，自我感觉不错。有些状态其实是我某一时刻私下里突然灵光一现，触发了我一个点，于是便构思了一个故事，索性在电脑上敲打成文，之后又补充加工一些情节，便自认为是小说了。

好在那些大编们常常抬举和鼓励我，把我的“小说”一次次推向了首页。

但我心里知道，故事是故事，小说是小说。故事要写成小说，距离还有很远。

莫言说他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知道，他不光会讲故事，他小说写得也很棒。

我想要把故事写成小说，我真的需要一段的持续时间，而我的时间却常常被人为地碎片化，我的好的构思常被人打乱，等我再回过头来时，我发现差不多又要推倒重来，这常常让我大为光火，也让我感到丧气。

好在，无论什么样的时代，人们总有回望的姿态。

回望一次，我便坚定一次，写写小说，才是我的最终方向。我的鸡汤文，我的随笔，我的读书笔记，还有我的说不上到底应归结为什么专题的文字，我想都应该是为写小说作铺垫。

我在等时间，一段能够持续的时间，一段内心不被打乱的时间。

故事我有，随时可写。但小说，我要静静。

4

苏童的《妻妾成群》，1989年发表在《收获》杂志上，我却一直没有阅读过。

某天下午在家闲来无事，我决定不负阅读的黄金时代，于是找来我的紫砂壶，烧开水，烫壶、温杯、高冲、低泡，一路下来，然后观色闻香。

浅饮几口，我打开这本小薄书，看首段：

四太太颂莲被抬进陈家花园的时候，是十九岁，她是傍晚时分由四个乡下轿夫抬进花园西侧后门的。

仅看到这一段，我便决定那个下午一定要把这个中短篇读完，因为苏童写得实在太好了。我想，如果由我来写，会怎么写？

我只能讲一个故事，故事的开头大概只是这样：

颂莲19岁时被抬进陈家花园。

了无生趣，就那样干巴巴的。

再看里面其中一段：

雁儿端了一盆水在海棠树下洗头，洗得委屈，心里的气恨像一块铅坠在那里。

这就是小说里的情节，假如换成我们来讲故事，通常大概要说成这样：

雁儿在树下洗头。

我每次暗自对比，都感觉惭愧有加。

故事和小说的区别，其实还是蛮大的。

故事我们讲起来可以很直白，小说写起来需要很丰满，不然就没有人会来读小说。

故事好讲，小说难写。

事实上，我们常常高估自己，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文章写得了，故事能讲得出，小说当然也能写得好。当然，我敢肯定的是，没有那么多的阅历和经历，没有读过那么多的书，没有一定的写作“天分”在里面，之前又没有写过那么一定数量的文，那么，一篇好的小说的诞生几率将是极低的。

所以，我们大多数怀有写小说梦想的人，便常常自感“中气不足”，过一段时间，便自觉封笔淡出，再也寻不到踪迹。

我们现在读到的真正好看的小说很少，这便是重要原因之一。

我们讲得了故事，却往往写不出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