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针花

     

金针花

                              十一

想到母亲今天要来送米送菜，凡中锋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学校跑去。

天阴沉沉的，竟飘起毛风细雨来。也顾不上了，不知道母亲找不到自己会多着急呢！中锋年轻气盛，脚步飞快，一路飞跑赶到了学校。时已深秋，消瘦的母亲站在校门口一侧，正左顾右盼，焦急地等待着。那额前一绺白发在寒风中瑟瑟摇曳，母亲用手习惯性地捋顺一下，可是它偏不听话，只好任它了。“娘！您来了！”看到中锋从外面湿漉漉的跑来，头发还滴着水，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母亲有一丝吃惊，“中锋！你从哪里来？不在学校过夜吗？冷风细雨冻坏了怎么办？”母亲一连三问，中锋有些口吃了。他不敢如实禀告，若如实回答，母亲会揭了他的皮，也会要了她的命。便说是晨跑，锻炼身体。“你个死伢子！落雨也去？不会间一早晨呀？哪有像你这样机械呆板的！”听着母亲的数落，中锋默默的接过米和菜往寝室走去。

好冷呀！一夜呼呼的北风，竟然给大地盖上了厚厚的冬装，下雪了！中锋很喜欢雪，在操场上踩着厚厚的积雪，听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呼吸着雪中清新的空气，中锋似乎忘记了烦恼，找到了童年玩雪的快乐时光。抓一把雪在手里把玩，一会儿就捏成团，坚硬的雪团子。想到母亲今天要来送米送菜，中锋不免牵挂起来，这么冷的天，母亲要吃苦了！雪还在飘着，过了一会儿，竟然越下越大，似鹅毛般的雪飘飘洒洒，在天地之间恣意的飞舞，说雪是小精灵，真是的！

望着学校向外延伸的小路，在白茫茫中，一个瘦小的身躯快步而来。是母亲！中锋快步跑过去，接过母亲送来的米和菜。“中锋，这是前天隔壁申二娘家干塘，我去摸了一些田螺和小鱼崽来，给你补补身子。”母亲望着中锋日益消瘦的脸，又心疼起来，“中锋！前几天碰到树老师，他好像摇头叹息，说一个好苗子毁了！说你心思没用到学习上，上课老是打瞌睡，成绩直线下跌，到底怎么回事呀？！”中锋拍打着母亲身上的雪花，母亲头上的白发又增多了！“娘……我……”中锋喉间似乎卡着大骨头，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哽咽的声音也没法掩饰。母亲忽然僵在那里，像木雕菩萨在飘飘扬扬的雪中一动不动，就那么怔怔地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中锋回过头来见母亲不走了，那绝望、震惊和惶恐的样子也震慑住了儿子的心。“娘！走吧！”

“中锋！快给娘说说，到底怎么啦？”娘在风雪中执意想得到答案，可中锋又千头万绪无从说起。母子俩站在校门口操场上，就那么僵持着，除了雪花落的声音，就是娘儿俩心跳的声音。过了好久，母亲终于忍不住，那泪水无声地流出来，人也像疯子一样抓住中锋劈头盖脑就是一顿打，甚至边哭边打，打累了，就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头深深地垂下来。完了，完了！中锋呀！母亲想抬起头来声嘶力竭地吼一声，可是从天未亮冒雪赶到学校，一口水都未喝，而且在路途中还摔了几跤，连滚带爬，哪有那喧泄痛苦的力气呢？

中锋回到寝室，把米和菜放下，躺在铺着稻草的楼板上，双手交叉叠放在后脑壳上枕着，呆呆的望着天花板。母亲坐在雪地上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在脑海里不断回放，自己是母亲的希望所在，是她生活的全部，是她努力前行的动力，现在希望破灭了，母亲是怎样的痛苦呀！天塌了，地陷了，世界末日到了！对不住含辛茹苦的母亲！眼角的泪水无声地流下来，如此不争气，如此混蛋，中锋用力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打得确是啪啪的响，手都打痛了，可是有什么用呢？母亲是否还坐在雪地里哭泣呀？

中锋来到操场上，母亲已成雪人，就是小时候自己堆的雪人！中锋一时百感交集，五内俱焚，泣不成声！他跪在母亲面前，“娘！娘！起来吧！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努力读书，努力读书……”中锋费力地扶起腿脚已完全麻木的母亲，母子俩抱头痛哭！

回到家里，中锋母亲感冒发烧了，软绵绵的身子没有一丝力气，摸索着来到床上，倒头便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在迷迷糊糊中遇到了十八前的丈夫。十八前，丈夫就是在这一天走了！也是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北风呼呼的刮着，忽地一夜大雪纷飞……对不起！对不住了！中锋母亲在丈夫面前不断忏悔，不断诉说着自己的不是，没有把中锋带好呀！叫你失望了，失望了……十八年前你一拍屁股就走了，抛下三个子女就走了，你好狠心啊！中锋还只有几个月呀！……你是走了，享福去了，留下我好苦呀！我不管了，把我也带去吧，也去享清福……

一想到母亲白天的行为，中锋感到锥心的疼痛。晚自习课后，中锋心事沉重地回到铺连着铺，睡通铺的寝室，睡意全无，一颗心空荡荡的，大概这就是灵魂出窍吧？夜深了，雪停了，皑皑白雪映着白光，在夜晚更显寒意。中锋披着棉絮外露的破大衣，蹑手蹑脚来到操场，呆呆地望着白天母亲坐过的地方出神。着急呀！以自己目前浑浑噩噩的状态，考大学肯定没戏了，或许筛选关都过不去，到时怎么办呢？母亲肯定会气死！中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缩头缩脑，只好又折返回去睡觉。

中锋上课总是打不起精神。以前注意力非常集中，从来没有现在这样魂不守舍的落魄状态，走神走得如此厉害。他想斩掉一切私心杂念，像过去一样专心听课，但总是做不到，总是心猿意马，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挤在一起打架。一会儿是凤昱白白的身子，一会儿是母亲发疯的样子，一会儿是韩嫂诡秘的微笑……中锋用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想以此勒住那如野马狂奔的思绪，让自己回到课堂上来，但基本上是痴心妄想，徒劳无益。思绪是没飘飞了，瞌睡虫又上身，两个眼皮打架，他用右手拼命撑着那沉甸甸的脑袋，想不入睡，可是浓浓的瞌睡来了，就如烈烈的爱情来了一样，怎么挡得住呢？不知不觉间，那沉甸甸的“牛”脑壳就一头扎进睡乡去了。

时节已到谷雨。中锋望着外面绵绵春雨，学校门前那棵“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柳树，忽然又无端地伤感起来，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告别高中生活了！就要离开生活了两年的学校了！想起刚入校时也是雄心壮志，豪情万丈，粪土当年万户侯！不考入重点大学誓不为人！可是两年就要过去了，自己成啥样呢？大概普通大学的门槛都摸不到了吧？考个中专都没戏！中锋急躁得浑身燥热起来，老师在讲台上说了什么，自己浑然不知，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每天像面无表情的木偶一样走进教室，走进食堂，走进寝室，大概什么叫“行尸走肉”，此时中锋最有体会了。

读书既然无望，那就及时行乐，疯狂一回吧。以前对凤昱不冷不热，现在中锋却一反常态地“喜欢”起凤昱起来，甚至有“粘”的嫌疑，似乎只有凤昱那白白的，富有弹性，光可鉴人的身子才有一丝乐趣，似乎只有疯狂地碾压凤昱的身子才解气，才有一丝骄傲的资本。看似两个人在爱河里畅游，其实中锋却像个输光了本钱的赌徒，只想在高中生涯的末期捞出个什么来，管他呢！即便捞个“人不人，鬼不鬼”，有三头六臂的怪物也毫不在意！谁叫自己是赌徒呢？

正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中锋在高考之前的筛选中就败下阵来，而且是完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