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歇歇,歇歇走走,他挑了一大捆干柴已翻越了大半个山岭了。真是人勤春来早,还没到农历三月,太阳就暖洋洋的,南风温柔柔的,树上的喜鹊刮刮地欢叫。张老汉听得满心欢喜,他想今天是好日子,豆腐阿五过生日挑了个好良辰,真的替他高兴:夫妻这般恩爱,女儿这般乖巧,还有那只“八哥”鸟这般可爱,一见面就对他叽叽喳喳报喜,老头发了,老头发了!
每当这时,阿五嫂就笑皱脸孔对他说,大哥,你老有后福呢,瞧它一天到晚就对你说发了,发了,什么意思,莫非真有这么一天•••••••
哈哈,他开怀大笑起来,你听不出这鸟蛋在调侃我啊!象我活了九十六岁的老不死的,光棍一个,还有什么后福可享?要说有福,这是碰到你们一家的好人,关心照顾我,要不我这个孤老头早就在山上饿死冻死了。 话不能这样说呀,你每天给我豆腐店挑来柴火。
阿五客气地说。
这时女儿小风从屋子跑出来 ,大声说,张老伯,我家学堂的先生说过了,长寿便是福,你老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呢!
瞧这小妞说话多甜,不到十八岁的年纪,就非常懂事,除了针线活了得外,记账写字,操持家务,里里外外一把手。村子内外给她说媒的人很多,连县城的财主也托人看准她当媳妇。可小风死活也不肯嫁人,她说要孝顺父母到老••••••
真是个知情达理的好姑娘!
张老汉想着撂下了担子,拿出旱烟管美滋滋地吸上了一袋。正是辰时牌,离午饭尚早,他想把这担柴到市集卖了,再垫上自己的几两碎银,给阿五买二斤肉,一瓶酒,再给小风丫头扯上一块布••••••说好了去喝生日酒,总不能空手去。
这时,山南的阳光斜斜地射来,对面那条小溪亮晃晃闪耀着金光。好像田垄边有位身披袈衣的和尚走过,似乎像已经去世的智清法师的模样,他手里拎着一袋东西,然后放在溪边的银杏树下。他的耳际仿佛传来熟悉的声音,分明是老法师的声音,这是你家祖宗留下的财银,你快来拿呀!
他睁开眼睛,四周杳然,茫茫山野空寂一片。可他分明闻到了一股香火味,是大和尚身上飘拂的气息,而且他分明看到了银杏树下的桔黄色的袋子。他冲动地跑上去,腿脚矫健得像个年轻的小伙子。他打开袋子,一大堆白灿灿的金子映现在眼帘,好家伙,足足有几公斤••••••
张老汉觉得自己在做梦,简直是不可思议!难道智清法师显灵不成?记得他小时候,这位老和尚就与他家素有宿缘,爷爷常携着他去寺庙和他聊天下棋。那年土匪借粮不成,一把大火烧了仁天寺,是爷爷卖掉了二百亩良田,帮他们重修寺庙。当时法师感激说,张兄功德无量,这笔账就记在小孙子的头上罢。说完,他抚摩了他的头颅,念声阿弥陀佛,就匆匆辞别。回想此事已过去八十余年了,他早就在记忆里抹去了这一幕,可父亲在世时总耿耿于怀,他抱怨说,上辈作了如此功德,可我们还是困顿如此,不知老天几时开眼?是呀,自从老爷子去世后,连年乱世,家境一落千丈。
张老汉想着自己凄凉的身世,不禁感慨万端,想着这笔飞来的钱财,真是祖宗坟上冒青烟了,可是好运来得太迟太迟了,那怕倒退十年,或者二十年就好了。他手捧金子老泪纵横,放下担子提起袋子就往家里走去。他家住在山岙口的一个山洞里,当年太爷用作逃难的隐藏之处。他逶迤而行,一边走,一边盘算着今后的人生安排,一个惊人的计划悄悄地在脑海里酝酿。
当五嫂在油锅里煎了第五只荷包蛋时,张老汉的影子还未在院子外出现。她叫小风去村口瞧瞧,他究竟来了没有。
莫心急,老头一向很守时的。阿五说。
我也这么想,可能他给你买酒去了。
对,有可能!
阿五一拍大腿说,我反复同他说了,咱们是穷人过生日,不要排场,一起聚餐热闹热闹,可他还这么客气。
俩夫妻正在说话间,小风已经走到村口的池塘边了。今天刚好是集市日,赶着马车,挑着担子,牵着牲口的,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她刚驻足,就有人向她打招呼,也有几个老媪,朝她指戳,说一个豆腐店的女儿,真不识好歹,连王老爷儿子也瞧不上。说也蹊跷,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这个王胖子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小风,你等谁?
瞧他油头光脑,一脸色迷迷的模样,她好像见到苍蝇,躲避不及。扭过头去,故意不去理睬。
你莫非是等我不成?哈哈••••••
他手下的几个闲汉都嘻嘻地笑了起来。
幸亏同村的一个小姐妹拉住她跑开了。
远远的传来王胖子的声音,你不用避我,过几天我叫烂眼老三,来收你家豆腐担!
小风赌气地回到了家。父母问她张老汉来了没有?她摇了摇头。
一直等到下午一时多,他们觉得这个老头不会来了,全家人饥肠辘辘,阿五就决定动筷自己吃了。到了黄昏,他想想觉得不对劲,对妻子说,我思忖老汉今天一定有事脱身不得。别的不怕,就怕九十多岁的人山上山下的赶路有个闪失,我想趁天黑之前去他那里瞧瞧,有个三长二短的还有个照应。
快去快回,小心有野兽•••••
唔,唔。阿五一面应,一面从蒸锅里捧出十只热馒头,放进布袋里,操起防身用的棍子,出了后院就山上走去。
为了抄近路,爬了一阵陡坡,约吃顿饭功夫,来到了熟悉的山岙口,当他来到竹林掩映的山洞,里面寂然无声,惟见一丝光亮透出草帘。阿五知道主人在家,轻轻松了口气。但见张老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孔显出古怪的微笑,好像春梦初醒的神态。他旁若无人,当发现是阿五探望他时,像小孩见到大人一样,高兴地从床上返身而起。他的反常的举动,让阿五着实吃了一惊。问他今日为何失约来吃饭,他答非所问叫道,阿五,我遇到活菩萨了,活菩萨了!
什么?阿五听罢发楞了,觉得这个老头今日发疯了。
我说来,你也不信••••••
他蹲下身从床底下拉出黄色的袋,哗啦一声白花花的金子涌了出来。
阿五目瞪口呆。他是老实人,磨了大半辈子的豆腐,吓得一身冷汗。待老汉慢慢说出来历,方才一颗心落了地。他想起小时奶奶给他说的菩萨显灵的故事,现在挑柴老头身上奇迹一般地发生了,张老汉有如此大的造化,真是匪夷所思。
金子放在这里不安全。他缓缓开口说,你应该把它藏起来。除了我,不要同任何人说。
张老汉点头说,提醒得极是,正想你帮我在城里找一间房子。不过地方要隐蔽,躲开别人的耳目才好哩。
二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连夜下山,将金子先藏在豆腐店的地窖里。
次日清晨,阿五嫂就去城里走亲戚,她委托小姑在城西河畔的一条小巷内,找到了一幢四合院,环境清静,风景优美,又离闹市区不远,生活方便。房子价格虽昂贵,但对张老汉来说,现在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了。一切安排妥当后,他择吉日搬到了新居。并在一家饭店内,重新为豆腐阿五过生日,乐得阿五笑不拢嘴,口口声声说,我是借贵人光啦!
用膳毕,老汉请他们一家三口在家喝茶。少顷,他从内房出来,手捧二封金子递给阿五,说,这封一千两供弟妹养老用,以后做豆腐,别起早摸黑太辛苦了。这封五百两给小风当陪嫁用,聊表当长辈的一点心意••••••
不,不!
阿五二口子赶忙推辞,张大哥,你太客气了。这么大的礼,我们承受不起,心意领了。
小风也说,大伯,你老还是自己享用吧,我辈子不准备嫁人了。
小孩子别说昏话!
张老汉突然沉下脸孔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难道你不想父母抱外甥,传接代了吧!
接着他又把脸孔转向老夫妻,小孩子不懂事,难道你们也不明事理么?长期来,这么关心照顾我,过去我是穷光蛋,无以报答,可现在老天眷顾我,让我有这么一大笔财富, 难道我不应该报答点恩人吧。你们不收下,就是折我的寿•••••
好,我们收下就是了。
阿五接过了二封银子。
我还有事求你们帮忙。
张老汉笑着请小风出去,一本正经地说。
你老尽管吩咐罢,什么事?
我想请你们帮忙做媒,我想娶妻生子,成立家庭。
话音刚落,夫妻俩便显出惊异的神色,微微张大嘴巴,眼神里勾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当他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后,阿五嫂用眼觑了丈夫一眼,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时,张老汉又摸出二绽银子,三千银子给媒人,一万两银子作为聘礼•••••
他的豪爽的举动,让未见过世面的阿五瞠目结舌,光搓手傻笑着。阿五嫂毕竟出生在城里,伸手就去捞银子,这个媒人,我做定了!
阿五打了她手笑着说,现在八字还未一撇,等谋做成了再说•••••
拿去!张老汉将银子塞进了她的衣兜里。
事情并不想象中那么简单,夫妻俩找遍了所有的社会关系,什么七大姨,八大姑的,摆馄饨的阿六,贴煎饼的王麻子,给张老汉物色对象,起初大家听了满心欢喜,后来说是九十六岁的年纪,有的人摸摸阿五的脑袋,说是他有了热度,说胡话了。也有的对阿五嫂说,开什么玩笑,棺材板豁豁响的老头还动这个心思,真是公鸡下蛋,母鸡打鸣------异想天开!她又找小姑寻媒婆,可回来的消息,对方不是又聋又哑的,就是缺胳膊少条脚的••••••说得她心都凉了。无奈只得如实向老汉禀告了,并安慰他说,只要他能再降低条件,或许会有办法的。
张老汉听并不沮丧,反而将条件提得更高,说是自己不找寡妇,非处女不娶,并且如对方愿意嫁他,将聘礼提高到三万银元,媒人费提高到一万银元。瞧他信誓旦旦的神色,没有半点玩笑的样子。看来他为了娶媳妇孤注一掷了。
夫妻俩不忍拂逆老汉的意思,回家再次商议。这时小风推门而入,跪在父母面前说道,我愿意嫁给他!
阿五和妻听了顿时惊楞了,双目相视,呆如泥塑。
我不是说疯话。我是当真的。张老汉人品高尚,也知书达礼,这点没有异议,你们无非认为他年岁大了。但人各有命,象他这样快上百岁的人,为何有飞来横财,恐怕是天意呀。易经云,积善人家必有余庆,想他尚有期颐之福可享,女儿跟他决不会吃苦受难的。再说父母无子,女儿恨不能作男儿孝养报恩。现在聘礼三万,又以一万作谢,俩老不再含辛茹苦,做豆腐糊口了,从此可享受后福也!
说罢,她又再叩头说,此事,我与张老说定,吾意已绝,请勿相劝。
何五夫妻如大梦初醒,喟然长叹。
少许,张老汉进内行婿礼,称他们为再生父母。并说,他在城内的房子供夫妻俩居住,他带小凤去老家置办家业。
这样妥帖,免得人家说闲话。
阿五擦拭着眼泪对妻子说。她也点头称许。
小风婚后,给张老生一子,后考取进士。那老汉正如小风所言,活了一百五十岁。她在五十岁那年病殂。老汉隆重置办丧事,身穿制服,哭泣悲痛。过了几年后,老汉去世。后人为他立了"百老庙"以示记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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